德妃、淑妃与揽星阁走得近,也清楚当归父亲生病的事情。见何均得了肺病还能好转,深感上天有好生之德,心中希望顿生,觉得沈稚秋的身体一定也可以恢复。
人都是如此,在无法挽回的困境面前,习惯于把期待寄托到神明身上。她们发现大夫治不好沈稚秋的毒,便嚷着要去佛寺祈福,求佛祖保佑。
容妃觉得没什么必要,但大家坚持如此,她怎么说都没有办法止住,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与她们同去。
妃嫔出游讲究礼仪规格,尤其是其中还有三位从一品的娘娘,更是容不得马虎大意。
陆寰心细如发,考虑到这一屋的柔弱女子容易招惹是非,再加上沈稚秋身体欠佳,遂绝了兴师动众的心思,决定一切从简,微服出巡。
她先派人与当地知县取得联系,给所有人安上了秦家女眷的身份,以秦府名义前去礼佛。
一切准备妥当,翌日,天光乍破,马车驶离山庄,沿崎岖山路前行。
随着马匹步伐的前进,太阳逐渐升高,照耀着通往佛寺的幽径。
石板上生出一层薄薄的青苔,竹林摇晃,午后,众人抵达目的地。
前朝尚佛,在各地兴修了许多佛寺。而这息澜寺便是附近最出名的寺庙之一。
古刹前立两尊巍峨石狮,上挂一牌匾,屋檐于飞。
青灰色的墙壁,法相威严的佛像,还有院中那几棵参天古木,无一不在彰显这个佛庙非同寻常的圣洁古朴。
此地香客如织,人群往来,为佛寺增添一丝烟火气息。
德妃从小信佛,在门前虔诚的合掌一拜,随后拎着裙角由宫女扶着进去。
今日拜佛,不宜穿戴珠翠,满宫嫔妃皆着朴素衣裳,只戴木簪。她们是个顶个的绝代佳人,哪怕布裙荆钗也远胜旁人,很快就引起了游人的注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因姑娘们容貌出众,想多看几眼并无过错,只是那些身强力壮的侍卫着实吓人,大家看了会儿热闹便悄悄地退去一旁,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然而为首的女子容貌实在太盛,众人不由又偷偷的望了几眼,想看清她的模样。
那姑娘目不斜视,一双琥珀色的眼儿静静盯着前方,莲步往前面走去。
有些生活经验丰富的人很快发现了她的古怪之处,惋惜地晃晃脑袋。
哎,漂亮是漂亮,可惜是个瞎子。
沈稚秋不晓得香客心里已经把她当成了悲情话本里的女主角。她饿得心慌,一到佛寺便开始安排吃食。
这里的斋饭出了名的好吃,价格也算合适。让婢女添完香油钱后,十几个女子便在这里用了一餐全素的斋饭。
味道确实不错,可惜容妃尝不出来,她不过是想填饱肚子罢了。
用完午膳,茯苓扶着她去大雄宝殿烧香。
沈稚秋跪在蒲团上琢磨半天,也不知该求什么好,脑袋一片空白,最后就这么直直起身,把刚点燃的香插.进了炉子。
茯苓忙追问:“娘娘许了什么愿?”
为了求佛祖保佑主子心想事成,她方才把自己辛辛苦苦存的嫁妆钱全给捐出去了。
沈稚秋眨眼:“没许。”
她不信诸天神佛,只信自己。
倘若上苍当真有灵,又怎么可能让萨灵族和药王谷经受如此劫难?
茯苓一阵无语,沉默几息,转头就走。
“诶,你去哪儿?”
她留给娘娘一个萧瑟的背影,边走边哭:“奴婢去把嫁妆钱要回来!”
沈稚秋捧腹大笑起来。
好一会儿,她揩掉眼泪,准备离开这里。就在此刻,一位眉须皆白的老和尚出声叫住了她――
“施主留步。”
沈稚秋转过头来,有些纳闷:“大师是在叫我么?”
老者一脸平静,无悲无喜地说:“老衲与施主有缘,观你业障缠身,想以一言相赠。”
她笑了笑:“我不信这些。”
和尚叹气。
沈稚秋迟疑片刻,还是不想拂了老者的面子,妥协道:“请大师赐教。”
老者念一声‘阿弥陀佛’,缓缓吐出八个字――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她把这句话反复回味,还没读懂意思,那身披袈裟的老和尚已然消失无踪。
沈稚秋神色微黯,旋即踏出了大殿。
第40章 刺客都给本宫死
过来的时候天气尚好, 可现在乌云压顶,与之前已经大不一样。
沈稚秋虽然看不清楚天上是什么样的光景,但她鼻子还没失灵, 一走出佛寺便嗅到一股子沉闷的雨气,料想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倾盆大雨到来。
她仿佛预料今日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不由分说把所有护卫安排到其他女眷身旁, 自己这儿则一个人都没有留下。
桑落当时欲言又止, 显然有话想对她说, 但沈稚秋假装没有发现, 还是让他去了德妃那边。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女子娇媚的脸庞绷得很紧,眉宇间是几分遮掩不住的沉重, 她好像正为某些事深深苦恼,而那件事情直到拜佛结束都没有发生。
刘将军换成常服, 依旧不减英姿。他守在门外, 抬头望天,见天色逐渐暗淡, 心说:一旦下雨,这山路可就不太好走了。
于是提前将此事向德妃禀明,希望能够尽快下山。
陆寰生性谨慎,从不肯轻易冒险, 眼看着大家叩拜完毕,显出意兴阑珊的模样, 便爽快答应下来。
她们钱包鼓鼓,个个都有钱得很。捐起香油钱根本不带犹豫的, 随手就是几百两银票,引来僧人几眼惊疑的注视。
薛文婉按住还想继续掏钱的袁贵人, 轻轻摇头,作了个口型,无声道:“走。”
财不露白,有这份心回去大可继续捐,但现在却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袁佳云也不傻,当即会意,把手往回一收,笑嘻嘻的点头。
目前为止,一切都井然有序,没有出现任何意料之外的危险。
变故发生在回山庄的路上。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刘增率领乔装打扮的金吾卫走在队伍前面。他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在数里之外就察觉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地方。
男人伸手制止,让驾车的人勒绳停下。
侍卫们神情骤变,瞬间举起武器挡在身前。
做完这些,刘增俯身趴在地上,贴耳去听,目光渐渐放松。
他转过头去,微微一笑:“有五匹马正在接近,速度不快,应该是过路人,无须紧张。”
大家很相信他的判断,闻言,脑子里紧绷的弦也跟着松开,不觉松了口气。
只有桑落依然冷峻。
他不仅没有安心,反而更加严肃,对众人说:“那五匹马是障眼法,还有人在往这边赶来,杀气很重,恐怕不善。”
范衡和他同寝多日,自问还算了解对方,知道他不是信口开河、好大喜功的人,马上信了几分,随口骂了句脏话,又重新戒备。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主子金贵,断然不能大意。刘将军也愿意听从,点了点头,开始安排防护事宜。
“范衡,你带着娘娘们原路折返,再往前一点就是息澜寺的地界,游人很多,他们该不敢轻举妄动。”顿了顿,眸光渐冷,刀削般的面庞展现出最坚不可摧的力量,一字一句道,“其他人,和我一起迎战刺客。”
“遵命!”
而车厢中的妃嫔并不知道外面正在经历什么,她们只知道马车忽然掉头加快了速度。
另一马车内,沈稚秋脸上的表情既有担忧,也有一丝丝解脱,好像期待很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样。
她掀开帘子,对着马车旁的侍卫说:“不用管我,带其他人先走。”
这次容妃特地以生病静养为由和她们分开出行,又把所有的兵力都放在了其他马车旁,等的就是现在。虽然不确定危险一定会发生,但只要有这种可能性存在,她都要尽全力保护陆寰等人的安全。
在场所有人里面,沈稚秋毫无疑问是最有话语权的那个。虽然按封号排序,淑妃、德妃地位更高,但大家都能看出来――这个后宫,是围着沈稚秋转的。
她是嫔妃之间的纽带,凝聚起了十几个不同身份、不同背景的女人,让她们汇成一股不容拆分的洪流。
因此一听到容妃发出这样的指令,侍卫甚至没有来得及思考,下意识便去遵循。
马车撤离的过程中,刺客果然如期而至。
几十个黑衣人从远方飞来,满目凶光,一看就不是善茬。
发现对方已经提前察觉他们的动向,这些杀手恼羞成怒,顿时提刀挥下。金吾卫也不是吃素的,纷纷迎去,两队人马很快就纠缠到了一起。
金刃相撞,声声刺耳,打得是难舍难分,愈发激烈。
沈稚秋心知刺客的目标是她,为了不连累其他人,她冷笑了声,掀开帘子从里面探出头来,把自己的脸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那些杀手一眼瞧中她的模样,犹如在海上迷路的小船找到了方向,迅速放弃争斗,往她所在之处奔来。
可他们想走,也要看金吾卫愿不愿意放人。
刘增将刀劈过,大喝一声:“想往哪儿去?”说罢,下一招横扫千军,挡住敌人去路。
沈稚秋听到动静,把牙一咬,不顾茯苓的劝阻,扶着门框往车下扑去,狠狠跌在地上。
幸好马夫看出她的举动,减缓了速度,否则断骨难免。
她忍住手臂处传来的痛感,一股脑从地面爬起来,撕碎裙角,快步往小路逃去。
刺客首领当机立断,把人马分成两股,一部分留下和金吾卫缠斗,另一部分去追捕容妃。
茯苓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可是沈稚秋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她只顾着往前,往前,一直向前。
范衡最近已经够倒霉的了,他爹被人抓住把柄狠狠参了一本,像缩头乌龟那般待在家里,什么都不敢做。而他自己手里还有几百万的《通鉴》没背,这会儿又被打发来照顾这个黄毛丫头,心情那是相当烦躁。
听到女子聒噪的哭声,他越想越生气,粗暴地把她扛上肩头,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要是再在这儿稀里哗啦乱嚷嚷,小爷就把你扔给那些刺客,让他们砍死你。”
茯苓顿时噤声,抽抽嗒嗒地说:“范、范大人,我家主子不见了,奴婢得去找她。你行行好,带我去吧。”
近距离接触,他意外发现这丫头睫毛还挺长啊……
范衡发觉自己有些跑神,急忙把思绪拉回来,刻意咳嗽一声,不自在地说:“桑落跟去了,他自会保护容妃娘娘,用不着你瞎操心。”
他按了按眉心,决定不再和茯苓废话。把她扔到一旁树下,板着脸恐吓说:“我现在去追刺客,你乖乖躲在后面别出来,懂不懂?”
茯苓看到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缩了缩脑袋,嚅嚅道:“奴婢知道了…”
这还差不多。
安抚完闹事的宫女,范衡又低声骂了句娘,握刀飞身而上,加入战局,帮刘增挡去右边的攻击。
战况愈发激烈,这些刺客招招狠辣,但似乎没有和他们较劲儿的意思,反倒一门心思想要去追沈稚秋。
大家很快意识到这一波攻击是冲着容妃娘娘来的。
可她孑然一身,能挡谁的道?
德妃她们关在车厢里,一直没办法出去,但大家又担心得紧,满脸焦虑。
茯苓的哭声从后面传来,让所有人心头又蒙上层难以驱散的阴霾。
袁佳云年纪最小,承受力也最差,已经忍不住哭出来:“秋姐姐手无缚鸡之力,眼睛还看不见,她哪里逃得过贼人毒手呢?”
陆寰拍了拍她的肩膀,很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可她自己也十分惊慌,不晓得该怎么开口。
过一会儿,德妃轻轻叹气,揪紧了手帕:“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都不清楚,这可如何是好。”
眼下最麻烦的事情,便是她们对沈稚秋那边一无所知,只能待在这儿担惊受怕。
薛文婉咬紧牙根,发狠似的说:“我出去看看,你们在这儿等着。”
“不可!”嘉嫔急忙劝阻,“刀剑无眼,你下去又能做些什么?白白添乱罢了。”
她也担心沈稚秋的安慰,但她更为理智,知道淑妃出去也无济于事。
但薛文婉坚持己见,不肯放弃:“容妃知道刺客冲她而来,所以才会弃车逃跑,为的就是帮我们争取撤离的时间。她脑子一根筋,总做些蠢事,我必须去把她带回来。”
她缓了语气,安慰说:“而且你们大可放心,刺客的目标是她,不会轻易对我动手。”
淑妃聪慧,敢这么笃定自有她的道理。
她猜测这些杀手出自朝廷某位重臣之手,更不敢放秋秋一个人在那儿。
趁前面的侍卫专心御敌的空隙,她悄悄掀开帘子跳到地上,沿着沈稚秋逃跑的方向跑去。
其实薛文婉所想大部分正确,这些杀手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容妃没命回去皇宫。
她只料错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却非常致命――今日她穿的衣服和容妃格外相似。
去寺庙礼佛,妃嫔们不约而同地舍弃了平时的华丽装扮,只着布裙荆钗,从远处看去很难将人分清。
不仅仅是着装相似,两人身材也相差无几。
而这些贼人只在画像上看到过容妃的脸,此时面对两个如此相像的对象,他们中果真有人落入了陷阱。
当淑妃看到向自己迎面砍来的白刃时,眼底闪过一丝惊慌,踉跄跌倒在地,但还是高傲的仰起下巴,不愿服软。
她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压住恐惧,冷冷道:“我是薛家大小姐,你们胆敢对我动手,薛氏必为我报仇雪恨。”
这句话果然有一定的威慑力,杀手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找错了人。
按理说,这个时候宁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可他们受雇于太后,实在不知道杀错对象会有怎样的后果,不禁有些迟疑。
虽然他们很快回过神来,但已经为薛文婉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逃跑。
她迅速从地上跳起来,拔腿就跑,完全没有平时娇滴滴的样子。泥土沾在精心保养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十分狼狈,但女子清丽的容颜并未因此黯然失色,相反,为她增添了许多新的魅力。
远处,叶星闻看到这番场景有些头疼,说真的,淑妃是死是活和他没有半点儿关系。公子只要求他们保护好沈稚秋,他并无义务救她。
但男人心里又犯起了嘀咕,暗忖:薛家小姐到底是沈姑娘的好友,如果把她救下,容妃必然欢喜。
她高兴,公子便高兴。
公子心情愉快,他就前途可期。
如此想到,叶星闻忽然浑身充满干劲,跟打了鸡血似的跳下去,拔剑出鞘,对着杀手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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