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娶妃子、多年无所出……赵问做的任意一件事单独拿出来都上不得台面,展示给外人的全然是副烂泥形象,谁会猜到此人不到十岁就开始作戏,一直装了这么多年?
“可是卑职还是觉得奇怪。陈家在朝中经营多年,尤其是在军队里有很深的关系,好几个州牧都是陈家的门生。小皇帝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他们正面对抗?”洛逢君‘啧’了声,弄不明白赵问的心思。
“他都忍了这么多年了,没理由这会儿按耐不住啊。”
以他的视角来看,赵问最好的做法就是接着忍耐,韬光养晦,麻痹陈家,再徐徐图之。而现在羽翼未丰,贸然行事只会让自己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桑落说:“能在陈家的监视下瞒天过海,赵问的心机城府不可小觑,这么个人物常年被陈家压制,他有破釜沉舟之意也能理解。”
在宫里那段日子桑落作为金吾卫自然和皇帝有过接触,倘若不是事先知道他在隐藏,恐怕也很难找出他的错处。
“这倒是,卑职只是觉得军队是个棘手的事,如果小皇帝手里没有自己的军队,就算他能够诛杀陈氏,之后也镇压不了残党。”
自古以来,有几个争夺皇权的人手里没点存货?在混乱时期,兵就是一切!
桑落笑了笑:“那如果,他和赵霁联手了呢?”
“淮阴王?!”洛逢君瞳孔猛地一缩,喃喃道,“他手里有支所向披靡的蓝旗军,若两人联手……”
一旦想清楚两人的关系,很多天堑难题便迎刃而解。
赵问拥有大梁朝正经的至尊之位,他是天命所归,所以就算陈家这么了不得,也要让他安安稳稳坐在龙椅上。而赵霁在朝中有党羽,在朝外有军队,只要他们合作,就有机会砍下陈家这个庞然大物的脑袋。难怪皇帝有这样的胆量!
洛逢君先是为两位赵姓皇室的纠葛感到惊讶,随之而来的就是惊恐,因为他突然想起赵霁曾经和自家城主夫人有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虽说他心里还是很敬佩赵霁的英雄事迹,但为了升官发财,有时候睁眼说瞎话也是不可避免的。
洛侍卫咬牙切齿道:“可恨,卑职还以为赵霁会死在陈太后手里,他俩背地里合作的话,赵霁估计是死不了了。”
不仅死不了,等皇帝真的平定陈家之乱后,淮阴王的权势只会更上一层楼。
本来以为自己拍对了马屁,未曾想这次却拍到了马屁股上。
桑落蹙眉:“他不能死。”
“不是都说什么白月光朱砂痣?他活着,瑟瑟对他恨之入骨、嗤之以鼻。可他要是死了,瑟瑟会淡忘他的过错,甚至美化两人的过往。”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
桑落越想越不高兴,冷着一张脸说:“现在他不是我的对手,死了就不一定了。”
对,赵霁不能死,最开始他心里只有隐约清楚这么个事情,等和洛逢君解释一通,反而更确定自己的想法。
“我们在京城里还有没有剩下的探子?”
洛逢君的思绪还没从上个话题中出来,愣愣地说:“有,刺鸟在每个重要的城镇都插了旗,皇宫里的虽然折损殆尽,城里还有很多。”
刺鸟是问龙城专门负责刺探情报的组织,先前京城中那些探子也是他们安插进去的。
桑落思忖片刻,道:“你让林堂主紧密关注京城的动静,必要时派人配合皇帝的举动。”
他可以做观戏人,也可以做入戏人。
为了让赵霁保持在瑟瑟心里不堪的形象,他不仅得让赵霁活着,还得让赵霁好好活着,最好活到头发花白,眼睁睁看着他和瑟瑟儿孙满堂。
“是。”洛逢君不懂城主的想法,只能附和。
也许是心里有了清楚的规划,桑落心情好了点,大发慈悲地说:“你们连续值守多日了,你让大家回去休息下,明天再来。”
自打他和沈稚秋离开京城,问龙城就一直处于备战状态,洛逢君等人已经好几日没有合过眼,这会儿如蒙大赦,欢天喜地地应了下来。
“遵命!卑职这就去告诉大伙儿。”
看到他溢于言表的欢喜,桑落迟疑了会儿,出声叫住他。
“你们休息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城主发话,做侍卫的哪有不回的道理?他不假思索地说:“跑步、练剑、擦剑。”
“……”城主大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还没成家,他指望从洛逢君这儿学到些什么?
桑落忽然觉得十分心累,对他摆了摆手:“行了,你快走吧。”
“诶!”洛侍卫刚准备走,忽然灵机一动。
城主大人该不会是想向我请教怎么讨夫人欢心吧?
他嘿嘿一笑:“卑职是个光棍,难免过得有些枯燥。关统领和夫人成亲十年了还恩爱如初,城主不妨去问问他。”
说完他怕城主又叫住他,赶紧一溜烟地跑了,只留下名义上也是个‘光棍’的桑落。
男子自言自语道:“关统领吗?”
好像是有些城防的事需要和他沟通一下,现在就去找他吧。
*
沈稚秋走在街上的时候脸上还有些迷茫。
半个时辰前她不是还在试剑阁绣花吗,怎么就跟着桑落一起出来了?
而桑落的视线不经意地从两人相握的手上掠过,悄悄弯唇,回想起之前和关统领的对话。
“和夫人平时怎么玩儿?”五大三粗的汉子挠了挠脑袋,“就是一起去听戏,吃完饭一起散步……”
“散步?”
桑落秉持着不耻下问的原则,有疑惑就勇敢发问:“这么普通的事情,也能算一起玩儿?”
听戏还能理解,散步不就是走路吗,还有人喜欢走路的?
关统领一副‘这您就不知道了吧’的样子,“城主大人,散步可不止是散步啊!散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以一起吃饭,而吃饭又是很私密的事情,可以分享彼此的喜好,展示自己最松弛的一面。而且散步的时候手拉着手,月亮在天上,佳人在眼中,趁着夜色,那不得亲亲抱抱?感情自然就升温了。”
他拍了拍胸脯,很自信地说:“卑职能和夫人成婚多年还保持热情,多亏了每天一起散步啊。”
于是桑落信以为真,果断地将沈稚秋约了出来。
现在看来关统领的确有两把刷子。
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女子柔软的小手,对下属的满意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散步是好事,问题在于,今晚的风呼呼的吹,天上电闪雷鸣,一看马上就有暴雨将至。
风和雨迎面吹来,硬生生砸在女子娇嫩的脸颊上。沈稚秋不受控制地抖了下,拢紧衣服,无比想要回到温暖的被窝。可她发觉旁边那人表情还挺陶醉,也不太好意思和他说“不好意思我想回去了”,只能忍着寒风和他在外面瞎逛。
这点风雨对桑落来说等同不存在,他怡然自得,沉浸在两人亲密散步的欢喜中。
可能是为了活跃气氛,他笑盈盈地说:“瑟瑟快看,问龙城的梅花天下一绝……”
仿佛为了应和他,啪嗒,街边的梅花被吹折了,狠狠摔在地上。
沈稚秋对已经零落成泥的花视若无睹,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的确很绝。”
求求你快回去吧,看不到这风都快把人刮起来了吗?
桑落默了会儿,又说:“不如我们去街头看看,问龙城的集市也很热闹。”
您确定这么大的风集市还有人?
她还是什么也没说。有时候沈稚秋就是恨自己太过善良,说不出让人扫兴的话。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
看着两边紧闭的门窗,凋敝的摊位,以及空无人烟的街道,天真的城主大人彻底无言了。
沈稚秋叹了口气,庆幸两人今天穿得厚。她毫不客气地把桑落外面的衣服脱下来遮在两人头上,对他说:“走吧,回去了。”
再在外面这么被风狂吹,她可能真的会忍不住骂人。
桑落深知自己犯了错误,一点儿不敢反驳,只能乖乖地跟在她身边开始往回走。
第97章 再见福宁与赵邬
晚上, 俩人泡了个热水澡,辞别外面呼啸的狂风,挤在被窝里取暖。
准确的说应该是沈稚秋单方面取暖。
女子体温本来就要低一些, 再加上之前药王谷满门被屠,她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导致这具身体常年保持冰凉, 尤其是冬日更容易畏寒。虽然用药物调理过一段时间, 但效果不大, 她料想应该是心里藏着事儿, 与身体本身关系不大。
否则以她的本事,怎么会连一个小小的体寒都调理不了?
桑落察觉她手脚冰凉,很是心疼, 可他向来不爱说这些讨好的话,只是把身体凑近了些, 悄无声息地让内力流淌全身, 进一步提高自己的温度。
沈稚秋仿佛躺在火炉边一样,暖洋洋的, 让她舒服得几乎睡着。
趁还有几分清醒,她抱着桑落的手臂,迷迷糊糊道:“城主大人,帮我个忙吧。”
其实她问出这句话就知道对方一定会答应, 可女人就是这样,明知故问, 就是想要从对方嘴里听到听到肯定的回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逐渐开始依赖他, 并且放任这种依赖发展。
女子把脑袋搭在他手上,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 桑落替她兜住身体的重量,尽可能让她觉得更舒适一点。
“你想让我找到福宁?”
饶是已经处于半睡不睡的状态,沈稚秋还是被他的敏锐惊到。已经恢复视力的双眸盈盈动人,她眨巴眨巴眼睛,很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她不记得自己有透露过类似的想法啊,难道桑落已经修炼成了她肚子里的蛔虫,连这些没有痕迹的事都能想明白?
桑落说:“但凡做过的事一定会留下痕迹,只是痕迹多少而已。”
“展开说说。”
这涉及到桑城主的专业领域,他曾经是问龙城最骁勇的战士,也是成绩最好的暗杀者,很少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何掩盖线索、追踪线索。
要把一些没有头绪的事抽丝剥茧,再一一解释,其实是件很麻烦的事。
桑落很讨厌麻烦,但又喜欢沈稚秋,如果她愿意听的话,让他说什么都是甘之如饴的。
听到她的要求城主大人没有任何抵触的情绪,立刻把自己发现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干净。
“你之前说过想让赵家断子绝孙,福宁和赵邬都是赵氏子孙,他们两个身上又存在很大的变数。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想确认他们两人的行踪,再决定后面的事。”
沈稚秋点头:“没错,可我好像还没来得及表现出自己对他们的兴趣,你怎么知道我是想问福宁,不是问其他人呢?”
“你衣柜里最近多了两套衣服。”桑落斟酌了下语言,尝试让自己的话听起来稍微委婉一些,“不像你会喜欢的类型。”
自打从宫里出来,沈稚秋的审美就变成了各种闪闪发光的东西,她买衣服统统都是华丽得无以复加的款式,好像衣服上少了两片闪闪的装饰就不能穿出门一样。
沈稚秋想起来了:“对对对,那是我前天托阿沅买的,都是适合出远门的衣服。”
“你就是通过这两件事猜出来我要找她吗?”沈稚秋还是觉得他很厉害。
她很少露出这么崇拜的表情,桑落感觉耳朵有些烫:“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了解你。”
要亲口表达这种夸耀自己的话还是有点难为情的,但他还是忍着羞耻,认认真真地说:“我肯定是世上最了解瑟瑟的人,所以你多喜欢我一点,不要看别人好不好…唔!”
他话还没说完,发烫的耳根已经被一团冰凉的柔软攥住。
男子如玉的面庞肉眼可见地染上绯色,色泽健康的唇瓣显出丝丝粉嫩。
“瑟瑟……”他声音渐低,透着喑哑。
沈稚秋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词――秀色可餐。
她的情绪被清晰地分成两半,一半是理智,告诉她事情还没讲完,要好好地跟他讲讲自己的诉求和打算;另一半是欲望,让她的身体不受理智的控制,疯狂地渴求另一半的温暖。
天人交战也不过如此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脑子里打架,让她很是苦恼。
于是沈稚秋决定:不纠结了。
为什么不能两样都要?鱼和熊掌在某些不可描述的地方也是可以兼得的吧?
她的手不老实地贴上去,扯开了什么难缠的丝带。冰冷和滚烫贴在一起,达到奇妙的平衡。
“我确实想看看他们现在的情况。”女子急促地喘了一声,嘴唇好像触到了什么,“福宁的感情我不担心,我怕的是赵邬,这个人我不了解。”
人这辈子最怕的是未知,只有把情报掌握在手中,她才能清楚之后该怎么对付赵家。
男人也不比她冷静,在她快没力气的时候伸手掐住细腰,帮小舟找到方向。
他极力克制汹涌的情绪:“我派出去打听的人昨日已经回来了,他们现在应该在庞山镇。”
“庞山镇…唔,轻点。”沈稚秋惊叫了声,声音断断续续的,“那不就在问龙城的旁边吗。”
庞山毗邻渝州,在西南两州交界处,离问龙城不过两百多里的距离。
她并不蠢,短暂的疑惑后也想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北方临近京畿,显然是陈太后的天下。福宁和赵邬身为皇家血脉,两人长相不俗,如果有心追查,很快就会暴露踪迹。他们两个在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下想要逃过皇室布下的天罗地网,哪有这么容易?恐怕躲到天涯海角也不一定能有用。但南方总归要比北方安全些,而南蛮先前蠢蠢欲动,他们二人自然不敢贸然前往边界。
既要远离京城,又要求得一个安定的庇护,也就只有往靠近问龙城的地方去了。
“城主大人,明天我们就出发可以吗?”女子占了上风,纤细的身影被月光照耀着,在纱幔上摇曳生姿。
正是关键时候,桑落轻轻哀求:“小祖宗,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他现在哪有功夫管那些公主皇子?
就算此刻菩萨来了,他也得先用熊掌抓鱼才可以。
*
庞山镇,柳家村。
庞山镇人口只有一万多人,是个小镇,经济算不上发达,只能说仗着靠近交通要塞渝州,能捡些过路人的便宜,是以这里开得最多的就是茶馆和旅店。
民间余粮有限,自然做不到像皇家一样每日三餐。大部分人只能吃两顿,这会儿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各家各户炊烟升起,充满了烟火气息。
一处不起眼的茅草屋内,摇摇欲坠的木门大开,穿着朴素的女子正在小院里洗衣服。
她的脸看起来是不健康的土黄色,但洗衣服时水没过手腕,来回几个功夫就显露出嫩白的手腕,可见其伪装的功夫并不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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