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别想了!”棠谙听见厉鬼的痛呼声, 忙开口打断他的回忆。
棠谙想起来, 婆婆曾跟自己说过一个故事:有因大冤屈而死之人,他们生前仇怨无以得报, 死后便会生出怨气。
天地起初能够将这些怨气化解吸收,但数量多了,它也会被腐蚀出一个个小洞。这些洞能够生在任何地方。
怨魂会守在洞中,窥探每一个误入者的轮回。若有一世作恶,这人便会成为它们的祭品,被啃噬魂魄,永世不得入轮回。
生前声嘶力竭也叫不来所谓公正,便只好堕入恶鬼道,成为握铡刀之人。
棠谙哀叹一声,她觉得自己大概要栽在这里了。饶是最清廉的君子,也不敢保证自己在前世轮回中,没有作恶。
但她很快将坏心情收拾好,不想让厉鬼发觉。不能还未开始,便灭了士气,万一这隧道并非怨气化洞呢。
“往暗处走,那光亮是假的。”棠谙沉声道。
厉鬼听罢牵住棠谙的手腕,试图拉着她往正确方向走。却不料他这一举动,惹得棠谙的身子颤了颤。
他正好按在被焰燃黑虫灼烧过的部位。
棠谙被手臂上的疼痛一激,反而想起厉鬼那只裹满鲜血的手。
“你的伤怎么样?”
“你的手受伤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询问对方伤情,又同时沉默。本就安静的隧道,变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最后还是厉鬼干咳一声,酸溜溜道:“难得,你也会关心人。放心,裴千烛的身体没事。”
棠谙听见这话,面色顿时暗沉下来。一旁趁棠谙看不见,眼睛始终黏在她脸上的厉鬼,心道自己怕又是说错了话。
厉鬼试图用行动来掩饰自己的失言,他牵着棠谙袖子,往隧道更深处走去。
棠谙心中虽生气,却也没有甩开厉鬼的手,她边走边冷声道:
“你是把我让你不要逞强的话,权当作耳旁风了。还时刻把裴千烛挂在嘴上,瞧着像是比我还关心他。这样关心的话,又为什么要占着他的身体不走?”
这句话精准地将厉鬼怒火点燃,他大步往前走,也不顾身后棠谙跟得踉跄。他心中恼怒万分,却还是怕吓到棠谙,不敢大声说话:
“好一个不要逞强,你是说得轻松。那虫子咬起人来如蛆附骨,我怎么敢放它们飞到你身边?若非偶然发现裴千烛的血,可以减弱它们的攻击性,恐怕你与裴千烛,都要尸骨无存了。”
棠谙冷哼一声,回怼道:“你当我是摆设吗,还是只配被护在身后的花瓶?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拼命,被虫子咬几口又不会死。撑不住就说,我也能帮着想办法,是没张嘴吗?”
厉鬼没想到自己痴心付出,被这人当作草芥看待。他气得双眼泛红,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讲。他竟然觉得,棠谙说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但厉鬼心中还是有些不甘,他思来想去只能委屈道:“你竟还来怪我占了裴千烛身体,要不是出不来,谁想呆在他这臭壳子里!
棠谙闻言愣了愣,她这才知道厉鬼并不是不肯走,而是走不了。想到这里,她的怒气也消退大半。
恐怕是被这洞中怨气影响,自己居然变得这样易怒,还主动与人吵起架来。
“哦?只会进不会出了?”棠谙促狭道。
厉鬼话赶话地说完,才发觉自己竟然将那么丢脸的事抖出。他面上红了一片,回头偷觑了一眼棠谙,放缓脚步不再言语。
隧道越来越窄,起初还能容棠谙与厉鬼两人并排走,如今厉鬼一人侧着身子,都不太好过。
“前方洞顶低矮,小心撞到脑袋。”厉鬼冷冰冰地开口提醒,手掌却时刻护在棠谙额头上,防止她看不见,撞伤了头。
棠谙被厉鬼手口不一的行为逗笑,她知道这只鬼还抹不开面子,在与自己置气。
“你走在前,更要小心,不要只顾着我。”
“谁只顾着你了......”厉鬼小声嘟囔,嘴角却微不可察地勾起。
他们沿着隧道走了许久,也没有走到尽头。洞内越来越阴冷,石壁上的血掌印倒是稀疏起来,但因为隧道变窄的缘故,这些手印与人贴得极近,说不出的}人。
厉鬼一边护着棠谙,一边分出心神观察四周环境。他总觉得隧道深处的空气,带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那些血手,就像是刚印上去一般,仿佛还有未完全凝固的血液,在上面流动。
“隧道深处,究竟通往哪里?”他忍不住问道。
棠谙不想告诉厉鬼实话,否则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会受到阻拦。
“不用担心,看似越危险的地方,反倒存有生机。深处的路只会更窄,你让我走在前面,就不必时时回头看了。”
厉鬼却没这么好糊弄,他侧身挡住想要往前面挤的棠谙,追根问底,“我可不信这样诡异的地方,就让人随意走出去。”
棠谙一头撞在厉鬼身上,她也不敢强硬地将这人推开,只得哄骗道:
“还记得我们刚进来时,看到的亮光吗?那是个陷阱,大部分人都会朝亮处走,然后丧命。但若是绕过这个陷阱,便不会有太大危险。更何况我只是为了加快行路速度,像你这样一步三回头,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厉鬼听后半信半疑,但他瞧着棠谙神色微愠,一时也不敢再拦。他想着横竖不过几步的距离,只要自己看得紧些,应当不会出事。
他握着棠谙的腰,将她送到身前。通道本就极窄,棠谙几乎紧贴在厉鬼身上,一点一点挪过去。
“对了,你说裴千烛的血可以减弱黑虫冲击性,是真的吗?”棠谙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走得无聊,忽然忆起这件事来。
“似乎是这样,总之将他的血涂在皮肤上后,那些虫子便没有下嘴啃咬了。”
棠谙不再接话,焰燃黑虫是阴物中的阴物,而裴千烛的血也能克制阴物......她沉思良久,还是想不到合理解释,于是只能安慰自己,或许世上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吧。
“小心。”厉鬼飞速伸手,挡在石壁上突出来的一块石块上,避免棠谙的脑袋被磕碰到。
他觉得有些奇怪,分明一路走过来,石壁都光滑无比,这块石头出现得实在突兀。
“多谢。”棠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以为是洞顶高度又降低了。
待棠谙走过去后,厉鬼拿开手,将石头仔细打量一番,但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块普通的石头。
他放下疑虑,快步追上棠谙。厉鬼不知道,在他走之后,那块光滑平整的石头表面,竟变化出凹凸轮廓来,中央隆起,两侧凹陷,瞧着竟像一张人脸。
石块的出现,让厉鬼恨不得将眼睛黏在棠谙身上,唯恐她受伤。棠谙看不见,耳边也寂静无声,这使她有种独自一人行路的错觉。
厉鬼不说话,她只好主动提起话题。“其实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你以前认识我吗?花轿上见面时,你将我认作茉娘,可后来你明知我不是,为何还要跟上来?”
说得好听些是“跟”,实际上,却是死缠烂打。不知不觉,棠谙对厉鬼的态度已经软和许多。
厉鬼闻言想也没想,直接道:“不认识。没有将你认作别人,我就是来找你的。”
“你既不认得我,又谈什么特意来寻我?”厉鬼的回答让棠谙疑惑不解。
厉鬼望了她一眼,眸中辨不清情绪。“你不是自称常与鬼打交道吗?怎么不知,鬼做事向来只凭直觉?人死时,会丧失大部分记忆,然后变成鬼。在人间游荡越久,便越记不清生前事。”
棠谙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厉鬼表现,丝毫不像她以前见过的,丧失记忆变得浑浑噩噩的鬼。
厉鬼这表现,似乎是与自己的前世有什么纠葛。但人鬼注定殊途,棠谙只能劝他看开......
第26章 捉鬼 勿念
“你也不必苦口婆心地劝我, 待找到离开这人身体的法子后,我自会寻鬼门去投胎。做鬼还要受生前经历操纵的日子,我也受够了。”
厉鬼瞥见棠谙表情不对, 忙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
棠谙点点头, 以为厉鬼终于开窍, 面上满是欣慰。只是她看不见, 厉鬼垂在身旁的手,攥得青筋暴起。
前方石壁上, 大大小小的石块多了起来,像是某种寄生物一般。厉鬼将棠谙环在怀里,护着她避开石块。
“遇到了什么,要如此小心?”棠谙不解。
“石壁上有一些突起, 但瞧着就是普通石头模样。”
棠谙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怨气化洞的故事,很少有书籍记载。她知道的, 仅仅是婆婆曾说过的那些。
棠谙只能加快脚步, 她猜测,应当会有怨魂守在前方出口处。她需要在自己与厉鬼的前世记忆被窥探之前, 将怨魂驱散。
这个法子很冒险,但比起接受审判, 还是有一线生机。
棠谙越往前走, 石块就越多, 甚至堆叠着, 挂在石壁上, 比串成串的瘤子还恶心。
也许是错觉, 厉鬼总觉得石块表皮变得薄亮,皮里像包了一团柔软的肉。
他怀疑是因为光线太暗, 看不清楚的缘故,于是试探着用手碰了碰这些发生变化的石块。
这一碰却似将某种诡异机关打开,满壁石块同时翻涌起来,或许......它们已不能称之为石块。
一张张柔软人脸,将冷硬石块取代。那脸似乎是被剥了皮,血淋淋一团,只看得清凸起的鼻子,两只吊在肉上,随时可能脱落的眼珠子,还有一张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
厉鬼右手握住左手手腕,用力到额角青筋爆起,才将陷进血口的手指解救出来。
他不可避免地望见了怪脸双眼,那爬满红血丝的眼里,满是不怀好意。
但厉鬼没有时间顾及这些,他从背后推了一把棠谙,大声道:“快跑!”
棠谙反手抓住厉鬼手臂,拉着他往前跑。她唯恐厉鬼犯傻,又逞强直面危险。
棠谙本以为是怨魂作乱,但跑了许久,也没感觉到鬼魂应该有的阴气。“是什么东西?”她喘着气问。
“后面滚来一块巨石,你再不快跑,我们都要被辗成肉泥!”厉鬼语气有些冲,他真的希望棠谙能再跑快些,因为他看见出口就在前方。
出口是一个黑雾缭绕的漩涡,仿佛披在夜神肩上的薄纱,让人畏惧又心生向往。
而身后根本没有什么巨石,他撒了谎。那从怪脸口中抽出的手指还隐隐作痛,上面红了一圈,像被红绳箍住一般,又像是被谁打下了烙印。
无数只滴着血的手臂,争先恐后地从狭小通道中涌过来,却不攻击棠谙,目标只是厉鬼一人。
他拔剑斩落多少,就新生多少。
如今的情况若是让棠谙知晓,她定会停下,帮着对付血手。但这东西诡异至极,厉鬼只想送棠谙离开。
“快些跑,我可不想死在裴千烛这蠢木头的身体里。”
厉鬼调动自己魂体内的灵气,从被棠谙握住的那只手传递过去。他知道棠谙身体不好,跑不快。
厉鬼将剑舞得密不透风,但这些血手比水流还要刁钻,它们好像生出神智,在不断尝试下,找出了厉鬼的弱点。
一只纤细的手,附上了厉鬼被棠谙牵着的手臂。
眨眼间,追在后面的其它怪手,都扭动着身躯,缓缓退去,就如没有捕到猎物的野兽一般,垂头丧气。
“你怎么了?”棠谙察觉到身后那人有些不对劲。
“无事,你往前跑就是。”厉鬼努力伪装出正常嗓音。就算危机暂时消退,他也不想让棠谙在这个鬼地方久留。
厉鬼觉得,这只手附上的不是裴千烛身体。而是,他的魂体......
“你莫要骗我,究竟有没有怨魂作乱,说出来我们也好一起对付。”厉鬼语气正常,但棠谙总觉得哪里有些怪。
“没有看见怨魂。”厉鬼说的是实话,那些怪脸与血手明显不是鬼魂,反倒像一种咒。
而且,似乎只有怪脸盯上的人,才会被血手追捕。
棠谙也没有察觉出怨魂存在,只好对厉鬼的话半信半疑。
她脚步不停,心里却有些奇怪,为何自己跑了这么久都不见累?
但她没有时间细想,只顾着牵住厉鬼的手,往前跑。但不知为何,背后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
厉鬼的魂体好像从裴千烛的身体中,渐渐被抽离。他脑子里突然间涌现出许多,熟悉又陌生的记忆。
他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棠谙体内后,便被回忆的漩涡裹挟着,陷入灵魂最深处。
尘封已久的气息扑面而来,厉鬼看见一座古老红桥。桥下有条河,无数狰狞鬼面于河中挣扎。岸边是一片灼灼火海,细看来,原是赤蕊,开得过艳。
他在漫天花雨中,寻见一位姑娘。那姑娘背影如天人,可就是,不肯回头。
“我感觉......出口,应当......到了,你......”
模模糊糊的声音传入厉鬼耳中,他竟觉得这声音,与那不肯回头的女子,十分相配。
厉鬼魂体被血手拉扯着,不受控制地被向后拽去,他直觉,此时再不说些什么,便来不及了。
“我已找到离开方法,自去入轮回,勿念。”
他的声音在空荡隧道中越飘越远,一脚踏入出口的棠谙,只能听见只言片语。她猛地回头,却忘了自己根本看不见。
棠谙紧了紧牵着身后人的那只手,心道,许是我听错了,厉鬼的声音,怎么可能会从那么远的地方传来。
唉......
不知是谁的叹息声在耳边响起,满屋橘黄烛光涌入棠谙的眼睛里。她有些不知所措,是谁在叹气?自己为何又能够看见了?
棠谙顺着与裴千烛相牵的手,抬头看见一双深邃眼眸。裴千烛动也不动,似乎看了她许久。
棠谙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她急忙将裴千烛松开,侧身避开目光。她总觉得,裴千烛好像回来了。
“你......”她想问裴千烛有没有受伤,但话刚起了个头,就被突然闯进门的钱金银打断。
“棠大师,你们可算醒了!”钱金银急得满头是汗。
棠谙这才发现钱小姐的床上已空无一人,她疑惑地问:“钱小姐人呢?”
“今夜小女不知为何,睡了没多久,便从梦中惊醒。我唯恐二位是在与恶人缠斗,也不敢贸然将你们唤醒。”钱金银斟酌着语句道。
“醒了?为何今日醒得如此突然,那陈沐可有什么异常表现?”
“大师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小女说自己醒来之前,陈沐一脸急色,随意与她交谈几句后,便消失不见了。”
棠谙心道,果然如此。她三步并两步,来到装着镜子的水盆旁边。她捞起镜子,掀开包裹在上面的白纱......
“竹叶?这这......怎么可能!我差了许多人守在屋外。除我之外,连管家都不能进出房间。更何况镜子上的纱,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是谁摘了一片竹叶放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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