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却不接,示意他打开来看看。
那是一个普通囊袋,上面空白一片,什么花纹也没有。陈沐才将囊袋打开一点点,便有阵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阴风,吹得四周树叶哗哗作响。
袋中黑气如实质,眼看着将要扑到白衣男子面上时,陈沐及时将袋子扎紧。
陈沐张了张嘴,说了一长段话,但显影术不能传送声音,棠谙也不会唇语。
白衣男子的面上多了些笑意,他从袖中掏出几锭金子递给陈沐。
那袖子上的纹路有些特殊,描绘了一幅巨剑劈山图,棠谙从未在其它地方见过这种花纹。
陈沐拿过金子,嘴快要咧到耳根。按理说,寻常修士并不会如此在意金银财物,可陈沐显然不同......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那袋子里的东西,瞧着很是古怪。”钱珏不解道。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棠谙,她先前的注意力全在白衣男子身上。棠谙总觉得这男子的身形与气质十分眼熟,但一时不能寻到与之匹配的人。
“如果我没猜错,袋里装的是鬼。他们在交易鬼魂。”棠谙眉头紧蹙,在她看来,鬼就是死了的人,因此这与人口交易无异。
不知他们拿这些鬼去做什么......等等,捉鬼?茉娘与秀云她们,是不是也被捉过!
棠谙想起,在出鬼域时,秀云曾说他们是被鬼修捉来的。也许,捉鬼就是为了造鬼域。
而鬼修已死,但陈沐仍在捉鬼贩卖,看来会造鬼域的,果真不止鬼修一人。
这时,白衣男子已与陈沐分别,他大步流星,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棠谙望了许久,越看越觉得这人眼熟。
“棠姑娘,你在想什么 ?”钱珏拉住险些装上墙壁的棠谙,一脸关切地问道。
显影术早已失效,棠谙和钱金银父女,正各自走在回卧房的路上。
棠谙只道有些乏了。这对父女听罢,手忙脚乱地将她送回去,唯恐她的身体出了一点闪失。
夜里,棠谙躺在柔软被褥上,却睡不着。她借着月光,拿出常卿诀给的药瓶,发现其中药丸已不剩几枚。
棠谙有些发愁,婚期不知定在何时。可若她回学府取药,又怕钱府忽生变故。
可恶的裴千烛,分明是他将她拉过来,自己却不见了人影。棠谙心中暗骂裴千烛。
想到这里,裴千烛的身影,竟不自觉地浮现在她脑海中,甩也甩不掉。棠谙腹诽,这人整日里一袭学府发下来的白衣,就没见他换过花样。
白衣......棠谙忽然清醒过来,她将今日看到的白衣男子的身影,与裴千烛相比对。发现除了外貌不同,其它地方都极为相似。
或许,世上也有这样巧合的事?棠谙还是不敢轻易下结论。
好在钱珏的婚期就定在几日之后,陈沐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将自己“嫁”到钱家。
今日,因为钱小姐的怪病,而变得死气沉沉的钱府,终于添上些许喜气。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孩童们嬉闹着,在门前围了一圈,伸手讨彩头。
“钱小姐,你不用害怕,一切有我在。”棠谙感觉到,钱珏的身体在不住地轻颤。她握住那只染了丹蔻的手,柔声安慰。
“......棠姑娘,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在害怕呢?”钱珏扯下红盖头,望着棠谙无奈道。她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兴奋。
“一想到即将亲眼见证棠姑娘施展术法,擒拿奸贼,我就恨不能轿夫们,再跑快一些,赶紧将陈沐接进来。”
陈沐是入赘到钱家,婚礼仪式自然也与寻常不同。钱金银为人豪爽,却不喜铺张浪费,更何况是对陈沐。
女方的婚轿,将新郎官抬进门后,就可直接行拜堂之礼。
鞭炮锣鼓声响从门外传来,棠谙与钱珏对视一眼,默契地往前堂走去。
棠谙身着丫鬟装束,并将脸抹黑了许多,她垂着头畏畏缩缩地站在钱珏身后,恐怕裴千烛过来也认不出她来。
轿子已行到门口,陈沐就在那上面。棠谙将定下的计划,在脑中又捋了一遍。机会只有这一次,不能出现丝毫闪失。
陈沐拉开轿帘,一跃而下,他脸上满是大功将成的喜悦。炮仗爆炸后,在风中留下许多碎纸屑。有一些粘在了陈沐身上,像碎金箔镀了满身。
陈沐一进门,便有仆从引着他往前堂去。那仆从身形高大,一步抵得上陈沐两步。陈沐跟得十分吃力,只想着加快脚步,不要被人看了笑话。
匆忙赶路间,陈沐没有时间留意脚下,但他却仰着头,牢牢记住了这名仆从的面容。
待我成了钱家掌权人,定要好好教教他,对主人应当是什么态度。陈沐咬牙切齿,却不敢将心中想法道出。
“快快快,新郎官来了!”站在门口的婆子,似是在提醒钱珏做准备,但眼睛却望着棠谙的方向。
陈沐走进堂屋,满座宾客便朝他望来,整齐得有些不可思议。
“新郎官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赞礼适时出声,指了指站在陈沐旁边的新娘,示意他赶紧拜堂。
那赞礼带着顶红礼帽,瞧着十分讨喜。
宾客们脸上还挂着如出一辙的喜庆笑容,陈沐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她是什么时候到自己身边的?竟然一丝脚步声也无......
第29章 捉鬼 道
“新郎官可别误了时辰。”赞礼催促道。他见陈沐一直站在原地不动, 脸色有些不好看。
四周宾客面上的笑容,也不再似方才那般和煦。他们将脖子又向后拧了拧,无数双深黑眼眸, 一齐盯向陈沐。
但愤怒压倒了陈沐的理智, 他原本得意的神情, 变得暗沉下来。一个小小的赞礼, 也敢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陈沐捏紧拳头,尽力隐忍不发。
一双柔嫩小手, 将他坚硬的拳头包裹。手的主人贴过来,娇声道:“夫君,你难道不愿与妾成亲吗?”
新娘的举动,极大地安抚了陈沐的自尊心。他强笑起来, 拉着新娘从众人注视中穿过去,来到赞礼面前。
他努力踮起脚尖,挺起胸膛, 面上挂着十分的骄傲。好似在向所有人宣布, 面前这个人,这是他陈沐的战利品。
待钱金银一死, 往后整个钱家,都会是他的囊中之物。而体弱多病的钱珏, 自然不足为惧。
“一拜天地!”
唢呐声响, 屋外锣鼓喧天, 响在陈沐耳边。但这些声音都朦朦胧胧, 像蒙了一层罩子, 不甚清晰。
“二拜高堂!”
新娘子的动作有些迟钝, 好像关节不太灵活。陈沐一刻也等不及,偷摸着将手放在她背后, 用力往下压。
但面前的钱金银好似没看见一般,笑容未变。
“夫妻对拜!”
艳丽的大红色,挤满了堂屋,映得每个人都面带红光。红是喜庆,是吉祥。也是鲜血,是猎物。
陈沐的眼睛黏在钱珏身上,完全没有看见,堂屋的角落站了两个小丫鬟。
陈沐与蒙着盖头的新娘一起,在众人的哄闹声中被送进洞房。棠谙看着陈沐毫无防备地走进那间屋子后,松了一口气。
满座宾客在一瞬间,变成了面色苍白的纸人。而那名赞礼,原是带着纸帽的钱金银。钱珏站在棠谙身边,目光呆滞,一动不动,似乎丢了魂。
满屋子人里,竟然只有棠谙与钱金银两个活人。
“棠大师,这便是,成了?”纸人不会说话,钱金银便自告奋勇扮演赞礼一角。他紧张得额汗都将纸帽沁湿,但好在没出差错。
“尚早。接下来就要看钱小姐,能不能将陈沐蒙骗过去了。我等下也会扮成丫鬟进去,你放心,就算计划失败,我也不会让钱小姐受伤。”
棠谙严肃道。
“大师办事,我自然放心。只是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么丁点大地方,是怎么塞得进两个大活人的?”
钱金银指着桌上的纸房子,满脸不可思议。
棠谙扎的纸屋,自是精致无比。真实得像是将婚房等比例缩小一般,桌椅家具一应俱全,就连梁上雕花都清晰可见。
屋内有两张纸片人,一坐一立。坐着的那个,头部被人用朱红染上颜色,显然是钱珏。
而陈沐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早已进入纸人体内。他还在悠然地倒茶喝水,做一场接手钱家的美梦。
“我走了,你将纸屋看好。”棠谙交代完,便用两指夹起一张纸片人,闭眼默念口诀。
随后,那张纸片从指缝间,直直地飞入屋中。而她的身体,也僵立在原地,变得与钱珏相同。
“小姐,姑爷,可要用些吃食?”棠谙在门口问道。她此时已全然是普通丫鬟模样,连脸都变了个样子。
“怎么这么晚才来!还有,你们这些下人,摆个空茶壶在桌上是什么意思?还让我自己去泡茶吗?”
陈沐心中正恼怒,他口渴无比正想喝茶,却发现壶中一滴水也无。
“姑爷莫气,这不是给您送来了吗?奴婢不知拜堂礼几时结束,恐茶泡得太久变凉,望姑爷莫怪。”
棠谙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解释道。
陈沐被棠谙这姿态哄得开心,便也不再追究。他丝毫不管坐在床上的钱珏,自顾自地大吃大喝起来。
但这些吃食,不过是棠谙扎出来,又施了幻术的纸扎。
“老爷望小姐与姑爷好生培养感情,又体谅姑爷近日来操劳婚事,便嘱您不必再去酬请宾客,好生在屋中休息。”
屋外哪里来的宾客,棠谙可不能放陈沐出去。
陈沐闻言极为生气,他拍桌而起,发出的响声却不甚清脆。好在他并没有发现这一细节。
陈沐想质问棠谙,钱金银凭什么自作主张,断了他在钱家亲朋面前立威的好时机。但仅剩的理智告诉他,钱金银一日活着,便一日是钱家的主人。
看来送钱老头子去死的计划,要尽早提上日程了。陈沐自以为伪装得极好,孰不知狼子野心,全被棠谙收进眼里。
“那奴婢就先告退了。”棠谙的任务完成,她临走前偷瞄了钱珏一眼,心里有些担忧。也不知这种事,钱珏一个闺阁小姐做不做得来。
入夜,棠谙在纸房子前,等得心急如焚。她早寻了个由头,将钱金银支开。她怕钱金银看到纸屋内的情形后,气得要手撕陈沐。
“棠姑娘......”钱珏虚弱的声音在棠谙耳边响起,她在纸人身体里呆了太久,骤然回到人身,感觉浑身无力。
“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棠谙扶助钱珏,关切道。虽然将魂附在纸上,身体不会受到伤害,但刻在心上的,又何尝不是伤口。
钱珏魂魄离体太久,面色有些苍白。但嘴边止不住的笑意,透露了她的好心情。
“根本无须我费劲,那陈沐就像从未见过女人似的,一刻也等不及。”
“一旦他运转双修功法,刻在纸人上的锁灵阵,便会将他的魂魄锁在纸里。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分明陈沐死期将至,棠谙却开心不起来。
她握住钱珏的手,语气中满是愧疚。“陈沐是半人半鬼之体,刀剑砍不伤,寻常驱鬼法子也无用。分明受了你们的重金委托,到头来,却还让你受委屈去引诱他。”
钱珏听罢笑得更开心了,她挽住棠谙的胳膊,模样亲昵道:“既然这样对不起我,不如将我带去堆蓝学府,日日赔罪?”
棠谙愣住,她以为钱珏是在开玩笑。毕竟很少有像钱珏这样的千金小姐,愿意抛下凡世荣华,跑去苦修。
更何况钱金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放她去修道。
钱珏见棠谙不说话,面上明显有些失望,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将目光投向门外,过了一会忽然开口:“棠姑娘,是你让我父亲去门外的?”
棠谙没想到钱珏会问起这个,她还以为钱珏是在怨自己,不应该让钱金银出去吹冷风。但钱珏接下来说的话,更在她的意料之外。
“你与我父亲可真像。”钱珏撇着嘴道。
“钱小姐怕是在说笑......”棠谙怎么也找不到,自己与钱金银的相似之处。
纸屋中的两张纸片紧贴在一起,似是相拥着睡去。屋外月光也顺着窗棂,一缕缕渗进来,攀上钱珏的面颊,衬得她仿佛一块无暇美玉。
她轻柔的声音在棠谙耳边响起。“我一直不明白玉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它是如此易碎,似乎只能被人观赏。若有朝一日被人看厌了,便会被束之高阁,变得没有丝毫用处。”
钱珏紧紧盯着棠谙眼睛,沉声道:“可我本来就不是一枚易碎的玉。”
她的语气温柔又坚定,震得棠谙久久不能回神,棠谙发觉自己总在犯同样的错。世人皆叹蜉蝣渺小,却不知蜉蝣睁眼,望见浩瀚天地时,同样也心生向往。
更何况,她眼中的被拯救者,是活生生的人。在所谓的救世主到来之前,他们也曾是自己的主人。
“棠谙?”
棠谙听见钱珏在叫她的名字,于是投过去问询的目光。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钱珏说出来这种感觉。
棠谙没有深究,她只是让钱珏回去休息,并叮嘱道:“明日辰时准时过来,陈沐的命,还等着你来收。”
钱珏却不愿离开,她想和棠谙一起在这里守着纸屋。陈沐未死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
棠谙望着钱珏眼下乌青,摇头坚决道:“你得回去休息了。”
她拉着钱珏走到门口,推门发现钱金银竟还站在这里,于冷风中抱着双臂,瑟瑟发抖,脸冻得青紫。
“女儿,你可算出来了!”钱金银看见钱珏后,眼睛便一眨不眨。他似是想哭,又怕给女儿添了晦气。
于是强笑着张开双手,想将钱珏抱入怀中,却想起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从前那个小丫头。
钱珏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那日父亲始终不肯同意用她的婚姻做诱饵,引陈沐现身。为此她与父亲大吵一架,直至今日,也没有主动与他说过几句好话。
她才发觉钱金银原本略有些富态的身形,竟在这短短几日,迅速消减下去。钱珏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挽住父亲,将腿脚不便的他,搀进屋去。
她想起棠谙送自己出来时,说的那句话,“或许正是因为视美玉为至宝,才会悉心呵护,唯恐它磕了碰了,摔碎了。”
第30章 捉鬼 结束
“珏儿, 给我倒杯水去。”陈沐称呼得肉麻,语气却好似在使唤下人。他忙碌一夜醒来,觉得口中干燥无比。
但他等了许久, 躺在身边的女子都没有动静。陈沐心中暗骂, 就这还千金小姐, 没有他那些鬼仆一半机灵。
他也懒得等钱珏醒来, 自行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就往嘴里灌。水流从壶口涌泻, 没有带来半分清爽。
可脖颈与胸前却凉飕飕的,好像被水浸透一般。
莫不是他睡懵了,壶口没对稳嘴?陈沐甩了甩脑袋,眼中满是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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