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背星图吗?”棠谙转头问,经历过方才的一切,她觉得裴千烛应当什么都会。
裴千烛沉默片刻,如实道:“抱歉,我不会。”
“没什么可抱歉的,我也不全会。”棠谙笑道。她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状,嘴角勾起,好似一只娇憨的猫。
不知为何,即使找不到破阵方法,她的心情也十分惬意。许是眼前景色旷古难寻的缘故,又或许是......
棠谙低头瞥见身边那袭白衣,她总觉得,尽管过程会曲折,但他们最后一定能成功。
“你有三枚铜钱吗?”棠谙忽然问。
裴千烛满脸疑惑,但还是从怀中掏出铜钱递给棠谙。
在不会解题的情况下,棠谙选择蒙。
她依稀知道星宿分四组,那便从东方的苍龙七宿开始。先将她记得的星宿排列好,剩下的,便交由铜钱卦来决断。
棠谙这种做法,若是被懂行的人看见,定要吹鼻子瞪眼,好好教训她一番。问神之事竟被她当作儿戏。
但实在有效。
他们从阵法里出来时,已是清晨。星辰化作萤火虫飞散,四周环境真实的模样,显露在出来。
晨曦透过层林,打在面前的屋顶上。幽静而静谧的角落里,竟藏着这样一座小木屋。
檐下站的两个人,好像是常卿诀与易淮。纸人也出现在棠谙身边,看样子无一人伤亡。
棠谙觉得有些奇怪,这样大的连环阵,竟不以杀人为目的......
“裴兄,棠姑娘,你们可算来了!快劝劝章先生吧。”易淮叹道,他还在不住地给常卿诀递帕子。
“啊?”棠谙不禁惊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未等易淮回答,一道沙哑嗓音便从木屋里响起。似是带了此生难解的疲惫。
“唉,竟都来了......难得你们寻到这里,但我去意已决,回去吧。这乾清铃你们拿去,章某无颜再入学府。”
“师父您这副样子,不怕师母见了怨您?”常卿诀哽咽着吼道,她顾不得尊师重道,一心只想讨个说法。
章祈安在学府苦心耕耘几十年,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况且,他现在还被打为叛徒,若不到众人面前解释一番,恐怕会背着这骂名一辈子。
木屋里静默许久后,终于传来一声叹息。
“可惜,芸娘再看不见了......”
常卿诀怔在原地,眼眶中的泪水,又争先恐后地滚落下来。的确,他们与周芸,已天人永隔。
周师娘早在常卿诀及笄时,就已失踪。为何章先生现在才萎靡不振?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棠谙在心中推测一番,试探着问:“章先生,您可想再见见师娘?”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她身上,多少都带了些不可思议与欣喜。他们觉得棠谙如果真有办法让周师娘显灵,那么章先生大概率会跟他们回去。
但是棠谙的提议,却被章祈安否决。
“棠谙,我未尝不想见她?但数年来,我炼尽引魂器,却无法修补她残缺的魂魄。乾清铃是聚魂至宝,但也无用。”
棠谙终于知道,章祈安炼器室内的阴气,与乾清铃失盗事件,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问题出在引魂,乾清铃的失效,成了压倒章祈安的最后一根稻草。
“章先生,你可愿再试最后一次?我保证,这个方法,你从未用过。”棠谙的语气信誓旦旦,心里却有些发虚。
章祈安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日头发白,偏向西去。久到香樟脚下,新叶掩埋旧叶。往日欢颜笑语,皆被葬于岁月的荒冢孤坟。
“也好。”
章祈安说得很小声。
木门打开,浓重酒气扑面而来,熏得棠谙直犯恶心。
裴千烛侧身挡在她身前,冷冽气息传来,她才觉得好受些。
“师父!”
常卿诀气愤地挥落满桌空酒壶,她看着半躺在地上,满身狼藉的人。不敢想象,这是曾经光风霁月的章祈安。
“让你们看笑话了。”章祈安落寞地挤出一个笑容。
棠谙在章祈安面前跪坐下来,她指着身旁纸人道:
“章先生,你可知凡间的引魂术?阴魂不晓人间道路,但焚烧后的纸人,能为迷途亡魂引路。”
章祈安摇摇头,眼里还是有一丝怀疑。他经历过太多次失败,已不敢期待。
第36章 引魂
棠谙站在存放周芸残魂的魂器前, 点燃香烛与火盆。她嘱章祈安在纸人身上,写下周芸的生辰八字。
棠谙最后看了一眼乖巧的纸人,摸了摸它的头。才刚见面, 没想到又要道离别。
她心中落寞, 这世上的离别与重逢, 总是来得那么突然。
棠谙眼睁睁看着纸人落入火中, 纸屑升腾,化作飘扬的灰烬, 飞往远方。
她藏在阴影里,默默咽下喉中腥甜。棠谙心中猜测被验证,这些能动的纸人,似乎继承了她部分生命。
纸人被焚毁, 她不仅会受伤,还会......折寿。
但她实在不忍章祈安,就这样颓靡下去。
晴朗天空忽然间下起雨来, 阴风四起, 撞得树叶扑扑直落。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唯恐惊扰了归家的亡魂。
烛烟探出柔软身躯, 缠上章祈安垂在身旁的手指。
章祈安激动得浑身颤抖,他轻声问:“芸娘, 是你吗?”
烛烟缠得更紧了些。
桌上魂器发出刺眼亮光, 这代表着周芸的魂魄, 已变得完整。
棠谙示意其余人赶紧出去, 留章祈安与周芸独处。这一次, 是重逢, 也是永别。
不久后,鬼差便会察觉到周芸的存在, 来将她带走,送入轮回。
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章祈安推开门。
他的双眼布满红血丝,嘴唇干枯泛白,但神情却不似先前那样萎靡。
“进来吧,我有些事,要对你们说。”
常卿诀还没从巨大转变中反应过来,她被棠谙推了一把,才晓得往前走。
“师父,师娘她不是回来了吗?”
常卿诀环顾四周,发现桌上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周芸的魂器也没看见。
“她走了。”
“不是刚来,怎么又走......”
“人鬼殊途,这些年我所求的,也不过是让她能入轮回。虽再不能相见,但知道她还活在世间某一处,便够了。”
章祈安的声音轻快许多,像积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下。
“阿诀,你不是一直问我,芸娘当年为何而死吗?”
常卿诀呆呆地移动视线,望向章祈安。
“你父亲是为了保护芸娘名声,才不与你道出实情。经验证,当年那批人失踪的人,在渡厄岭一战中,尽数叛向鬼王。”
“怎么会!”常卿诀惊呼,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章祈安蹙眉颔首,道:“我也不信他们会叛鬼。但这事,是从天下第一剑宗――敬玄宗宗主的嘴里道出,便由不得我们不信。”
“您是说云初前辈?可是......”常卿诀没有再说下去,她脸上一片死寂。
棠谙却不知道这些修道界的隐情,她用眼神询问裴千烛。
“云初修的是信义剑,因为功法原因,他不可能说谎,否则便会生心魔。”裴千烛附在棠谙耳边,轻声道。
“上一辈的恩怨,本与你们这些后辈无关。但‘他’的势力,竟已深入学府,在我偷盗乾清铃后,终于按捺不住,显露出来。”
章祈安面色严肃,讲出的话,却好似惊雷。
“您的意思是,盗取乾清铃,只是诱敌之计?”棠谙试探着问。
“是,也不是。”章祈安苦笑。
“卿诀的父亲这些年在外奔波,便是为了将这股势力连根拔出。旁观者清,不在山中反而能诱出不少东西。”
“前些日子他传来消息,说是藏在学府中的那群贼人,已有蠢蠢欲动之势。他让我想办法,搅乱局势。正好,我需要乾清铃来为芸娘聚魂。”
“我不明白,您分明有更好的方法,为何偏要选这个。背负骂名不说,还可能终身进不得学府。”
常卿诀语气满是埋怨。
章祈安听罢,笑而不语。他早存了死志,因此他要的,恐怕就是这个效果。
常卿诀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更气,不免有些口不择言。
“更何况您一个辅助类炼器师,万一那群人攻进来,您怎么打得过?”
“谁能破了你们师娘的阵?”章祈安反问。
“九九八十一阵,我方才只开启不到五阵。本想让你们知难而退,却没想你与棠谙双双破阵。”
常卿诀闻言将目光投向棠谙,棠谙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脸色甚至比以前更加苍白。
她的阵法知识,是师娘手把手教出,因此才顺利破阵。不知棠谙......
“我是个酸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从来都是芸娘护着我,从来......。”
章祈安的眼眶又有些泛酸,他略微仰首,才没在学生面前露出丑态。
“叮铃铃――”
一阵连绵不绝的铃铛声响,不知从何处传来,让章祈安从失意中回神。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自言自语道:“竟来了这么多人?”
“是学府的人追来了吗?”棠谙问。
章祈安摇头,拦住提剑往外冲的裴千烛,语气凝重。
“是阻止我们,找到真相的人。”
“跟我来。”
章祈安不知在哪开启了机关,木柜移开,露出后面向下的台阶。
这屋子后,竟还藏着一个暗室。
暗室内的烛火,燃了一半。想是有人不久前,在这里呆过。
地上画着复杂符咒,数不清的旗帜整齐摆放在一边。
“原来阵旗在这里!”常卿诀惊呼。
“敌人数量太多,寻常阵法恐怕拦不住。若能开启五行生化大阵,威力会增强百倍。”章祈安解释。
“但凭先生指示。”棠谙四人齐声道。
“棠谙守北,掌水。”
棠谙接过章祈安递来的阵旗,附在上面的寒气,好似沁到骨子里。
“千烛守西,掌金。”
铃铛声越来越响,隔着厚重石门都能听见,敌人近在咫尺。
“卿珏掌木,易淮掌火......”
五人归位,章祈安立于中央。他双掌不断变幻,推出启阵手诀。
这阵极耗费灵力,汗珠从他的额角滚落下来,砸在衣襟上。
棠谙全身贯注地盯着章祈安,不敢有丝毫懈怠。
忽听一声厉喝――“插旗!”
五面阵旗同时落地,室内灵气动荡如水波,面前景色飞速构建起来。
再睁眼时,棠谙落在奔流不息的江河之上,脚踩一面单薄竹筏。
湍流水沫自天边滚滚而来,声势浩大,如千万匹骏马,飞驰在棠谙身侧。
“阵旗呢?”棠谙望着空空如也的手,疑惑道。
但随着她抬手的动作,一道水龙从江面深处升起,腾跃百米高,衬得棠谙渺小如尘埃。
“原来这就是......掌水?”
没给她研究的时间,远处飘来一艘大船,船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分明距离很远,但棠谙却能清楚地听见他们说话。
“这是什么妖术?竟凭空变出一条河来。”
“好在我带了这艘灵船,否则真要被淹死了。”
他们似乎发觉了江面上的棠谙,即刻安静下来。
棠谙脚尖轻点,一圈圈波纹从她身下扩散开。
起初微不可察,但越往远处,堆积得越高,及到灵船附近时,已成为巨浪滔天,随时能将渺小船只拍散。
“那水里的是什么!”
船上有人惊呼。但他还来不及得到同伴的答复,就被潜藏在巨浪中的水兽拖走,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窒息而亡。
“起阵!”
那群人的首领很快镇定下来,他们排出复杂队形。随后,一道散发着幻彩琉璃光芒的罩子,将灵船笼罩。
这罩子也是阵法吗?棠谙心中疑惑。
她挥袖指引水流,重重地砸在罩子上,水花平静后,琉璃罩毫发无损。
眼见着灵船越驶越近,船上黑衣人皆虎视眈眈,棠谙只能指挥江水推动竹筏,不断后退。
凡是阵法,便一定会有阵眼。
棠谙沉下心来推演阵眼,却总被激荡水沫遮挡视线。
她索性命令江水平静下来,这下棠谙周身再没了保护,首领揪住这空挡,舍船飞身而下,挟着两把弯刀朝棠谙面门劈来。
刀光刺痛棠谙的双眼,她脚下飞速挪动,被逼到竹筏尾端。
竹筏被这骤增的重量,压得几乎竖起。棠谙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江水冰冷刺骨,却没压在她脖子上的弯刀寒凉。
首领竟不顾落水危险,也要将棠谙斩杀。
首领胜券在握,他压刀欲斩下这女子的头颅,却发现她的眼里,没有一丝恐惧......
“晚了。”她用气声道。
首领拿刀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终于察觉到,背后的那尊庞然大物。
水做的利齿,咬住首领的脖子,快如风雷。
蛰伏已久的蛟龙,衔着战利品,腾跃入云雾波涛中。
霎那间,电闪雷鸣。
紫电在黑蛟身体里噼啪作响,它挟了一身电光,自云端俯冲而下,却并没有砸到船身上,而是――
船底。
随着一阵清脆声响,琉璃罩散落成无数碎片。阵破了,首领死了。
船上那群人如一盘散沙,棠谙挥手便能将他们的性命收割。
“准备合阵!”
章祈安沉稳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眼前景色变幻,沧澜之水被葱郁山林取代,宽阔江面变成易守难攻的峡关。
棠谙还没看清局势,便觉身侧有股阴冷气息黏上。
“小心!”
裴千烛的声音难得有些慌张。
第37章 相生
无数柄利刃自她身后飞出, 刺向袭来的黑影。
却只刺到了空气,相互撞击发出刺耳铮鸣。
是鬼!
棠谙立即反应过来。
她催动驱鬼诀,但还是晚了一步。黑影力挟千钧, 撞向她的身体。
就在同时, 棠谙将驱鬼诀狠狠打出去, 让这只鬼灰飞烟灭。
棠谙胸腔剧痛, 只觉血管里都好似冒着寒气,当即喷出一口黑血来。
她站立不稳, 好在被身后裴千烛揽住。
“棠谙!”
其余人皆惊呼。
棠谙急忙强撑着站起来,拭去嘴角鲜血,道:“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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