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落地的青衍山弟子,还没缓过来,便再次被卷到了天上。
“西雨,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愿意去听,所以……”她抬起眼眸,在一片血色中亮得惊人,“我会打到你愿意听。”
她反手握剑,用力挥起。
一瞬寒光闪现,刹那间划破虚空,破开所有扭动的藤蔓。
江初篱凌空而起,剑光如月影飘掠而过,她挥剑的动作越来越快,剑光也越来越快,快得让柳屏无法捕捉。
藤蔓被齐齐斩断,它们来不及复生,又再次被斩断。
偌大的雾枯树终于还是发出了痛苦的嘶吼。
柳屏注视着前面不远处的人,脑海却一遍又一遍想着方才的剑式。
他眼中满是震惊。
浮光十三式!
柳屏终于想起来了。
想起那个令他无比耳熟的名字的主人。
什么身份低下,什么不爱与人交流。
那个名字的主人是天下所有剑修仰望的存在!
青衍山流光剑尊,昔日十灵台上,手持流光剑,自创浮光十三式,摘得天下第一剑仙美名。
其真名――君观澜!
柳屏眼神复杂地盯着那道挥剑的身影。
隐蔽身形的法宝时效已经过去,坠落地上的同门师弟师妹眼睛立刻注意到了柳屏。
“师兄!”同门的师弟师妹们边躲避着藤蔓和地上的人,边朝柳屏跑来。
“师兄,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吧?”师弟见柳屏满身血色,急忙关切道。
柳屏看了他眼,接着又闭上眼摇摇头。
他所剩的力气连支撑他说话都成了困难。
“那师兄,这就是妖怪吗?我们要不要去杀了它啊?”
柳屏睁开眼,看着师弟热切又紧张的眼睛,简直被师弟的愚蠢气到了。
连他都负这么重的伤,但凡用脑子想想都知道,这妖怪不简单。
他修为不过筑基初期,还要往前去,还要杀它?
“那师兄我们去了。”师弟见柳屏没说话,自以为是默认了,正要掏出本命剑离开。
柳屏顿时咽下喉咙里的血意,用力拉住了师弟的衣角,用嘶哑的声音道:“留下,看着!”
他手指颤颤巍巍指向前方不远处挥着剑光的身影。
那才是真正的剑修!
是他崇拜之人的旧友!
江初篱没对付过雾枯树,也不懂得它有什么弱点,她只是单纯在比速度。
你复生很快,那我就斩得比你再快些。
很笨的办法,但还好,对西雨有用。
不知过了多久,江初篱的气息也开始有些许乱了,终于,西雨停下了。
她声音透露出一股疲态。
“你过来吧。”
西雨坐在树前,身子半依靠着她的本体树,面容苍白,她看着江初篱苦笑了声,似是在喃喃自语:“你我都多少年未曾见过了,你怎么就这时候突然来了呢,来了就走啊,又为什么还要留着呢?”
江初篱任由手中的剑化作流光消散,她走上前,认真地看着西雨。
“是你让我留下的。”
“我?”西雨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半晌后,她又垂下头,“或许吧,但我还是不甘心啊,凭什么只有我和安安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江初篱缓缓蹲下身,视线与西雨齐平。
“这些年,你一直在从周围田地生长的植物身上汲取寿命,可只有今年你没有再做掩饰,你汲取西庄的青年微弱的阳气,让他们显露疲惫。”江初篱顿了顿,“连妖怪作乱的消息也是你放给青衍山的,你想让他们注意到你。”
她的确不明白西雨突然这么做的原因,但江初篱知道,她在隐隐约约地说着。
――来阻止我吧,求求你们啊。
江初篱从未怀疑过西雨,西雨不是喜好作恶的妖族。
“西雨,你还记得曾经和我发的誓吗?”
西雨缓缓闭上眼,任由眼泪淌过她苍白的脸颊。
她当然记得。
那是她多少年都不敢抛下的誓言,那是她多少次辗转反侧也要铭记的誓言。
“你说,以后绝对不要成为像你母亲那样的存在。”
西雨的母亲,曾是作恶一方的雾枯妖族,她抓来无数的妖族人族,汲取他们的阳气与寿命后,便释放毒雾,迷惑那些妖怪和人的心智,让他们自相残杀。
而她就是在一次意外出生的。
大妖繁衍艰难,所以她才生下西雨,可没想到,西雨的妖力却弱到不可思议,半点都没继承大妖的天赋。
所以她就把幼小的西雨当做奴隶,让她在围观他们的自相残杀后,去处理痕迹。
直到有人来到大妖的地盘,杀了大妖,西雨乘乱逃了出来,被当时西庄的一户人家收养,认识了尤父。
他们都对她很好很好。
所以她发誓以后绝对不会成为母亲那个样子。
即便被发现妖族之身,被驱逐,被追杀。
西雨也没想到过伤人。
所以……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我认识的西雨,她爱哭但绝不怯懦,绝不会违背自己的内心,现在这样,你真的,不后悔吗?”
西雨抬头看向江初篱,江初篱的脸上没有厌恶,没有气愤,她只是认真的看着她,似乎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她突然一声哭出来,用力抱住了江初篱,抽泣的声音在江初篱的耳边响起。
“我后悔了,姐姐,我后悔了。”
那些被藤蔓绑起来的人里有她的童年好友,有她的昔日亲人,他们教会了她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即使意外知道了她的妖族,也强忍着恐惧,只是收拾好包裹让她自行离开。
可尤安的身体太差了,一次大病就能要了尤安的命,她害怕啊。
怕到只是一点点轻微的蛊惑,她也忍不住着了道。
“他蛊惑了我,我知道这是错的,我一直都知道这是错的。”
“那么,我们把他们送回去吧,好吗?尤安还在客栈等你。”江初篱轻巧跳过西雨口中的“他”,声音温和。
西雨抽泣的声音渐渐弱下,她朝江初篱一笑,泪珠挂在眼角缓缓向下坠落。
她本想汲取了这些人的寿命与生息,再分给尤安,这样尤安的身子就能好起来,而且她的修为也足以摆脱地域限制,等尤安身子一好。
然后她就能带着尤安和尤父离开这,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去。
只是现在……她醒了。
“好,我们送他们回去。”西雨顿了顿,笑道,“姐姐,其实我比你还大十多岁,可我就是想叫你姐姐。”
那年她困在修士的陷阱里,本以为要就此与世隔绝。
可谁料,一道寒光竟带了她此生难以忘怀的温柔。
“你说的对,我不能做她那样的妖怪,那些人被汲取的寿命我会还给他们,只是苦了安安了……”西雨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解脱的愉悦和无奈。
江初篱眉心突然一跳,隐约明白了西雨想要做什么,她刚要跟上,却被突然伸出的藤蔓拦住。
雾色迅速笼盖四周,这次,甚至连江初篱都难以看清西雨的身形。
只能隐隐约约听见雾枯树下女人平静的声音。
“就让一切,都回到应有的方向吧。”
就让她的错误,停止吧。
第7章 我还在
等雾色褪去后,整颗枯萎的雾枯树呈现,藤蔓将昏迷的人都放到了地面,只剩下枯死的模样。
江初篱在原地望着枯萎的雾枯树沉默了片刻后,转身朝青衍弟子走去。
“解,解决了吗?”青衍弟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们都乖乖听着柳屏的命令,即使在后面柳屏因为重伤昏迷,也没敢上前。
只能远远看见江初篱和一个女人在说话,却又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明眼人都瞧出来了,那一道道剑光,眼前绝不是他们能打得过的人。
所以,几个人很有默契的选择不去询问。
“嗯,那些人醒来不会记得这些,待会儿你们把他们送回去。”
江初篱的面上无喜无悲,平静的过分,让人猜不出她的心思。
青衍弟子见此只好点了点头。
等几个人用法器带好所有人,江初篱才出声道:“跟我来吧。”
她左手轻起,往虚空简单一握,轻轻巧巧便将空间撕开一道口子。
青衍弟子顿时目瞪口呆。
这样的术法,起码得是元婴之上啊!
“这是个阵法,阵眼已经破除,只需要直接术法破开此方空间就好,很简单的。”看着几人艳羡的目光,江初篱耐心解释道。
几人恍然大悟,接着连忙跟上。
等出了空间,青衍弟子这才发现他们竟然在一个很深的坑底,周围尽是枯萎的藤蔓和树枝,脚下刻画着精妙的阵法。
江初篱望着脚下的阵法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脸色忽然一变。
“怎么了?”青衍弟子注意到江初篱神情不对,好奇问道。
“……没事,你们先回去吧,我得把这阵法破坏了,以防万一。”
青衍弟子连连点头:“是。”
几人走后,江初篱又召出长剑,认真刻画了一遍阵法。
眼神中充满了奇怪。
这阵法精妙的让她忍不住想起一个人。
一起游历四方时,他曾刻画过类似的阵法,那是他自创的阵法,只是比这更精妙,更完整。
与那时的阵法这个相比,脚下的更像是残缺品。
江初篱沉默了片刻,起手挥剑,将本就残缺的阵法悉数破坏。
回到客栈,江初篱推开门便见尤安一动不动坐在那,头垂着,看不清神色。
“她把一半修为都转给我了。”她突然出声,声音有些沙哑。
连同死前的那些记忆。
西雨死前将一半修为给了那些人,弥补他们流失的寿命,一半修为给了尤安,使她不再受困病弱的躯体。
“……她想让你好好活着。”
尤安抬头看向她,眼神冷淡。
“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这具身体,什么都没有了。
“父亲自杀了。”
雾气散去的时候,尤安接受到了西雨连同修为一并而来的模糊的记忆。
那时尤安才知道,原来母亲从未离开,但下一瞬间,尤安心头一紧,连忙奔回尤府。
可还是迟了,推开尤老爷的卧室,尤安亲眼目睹了血色。
“父亲真的很爱她,连我也不管了。”尤安眼角挂起泪珠,她若无其事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一个人就一个人吧,我得回去了,回去给父亲,给她,料理后事。”
尤安起身,缓缓从江初篱身侧走过。
江初篱注视着她离开的身影,敛下了眼眸。
之后几日,整个西庄都因为尤府的丧事蒙上了一层哀色,尤安虽全程面色冷淡,却一个人主持了这场丧事。
“江姑娘……”柳屏身体稍微好些,便和几个师弟师妹去见了江初篱。
“我们此番是来辞行的,师门来了信,我们再做一个任务,就能回去了,待会儿我便会带师弟师妹离开了。”柳屏说明了来意。
“还是除妖?”江初篱手中的动作一顿。
“不是,是护送一件东西。”柳屏没有怀疑,继而又道,“不过若是路上出现了妖族,身为青衍弟子责无旁贷。”
“哪怕……那妖族从未做过坏事?”
柳屏眼中带了几分疑惑,但还是笑道:“妖族生性恶劣,若是在人界,定然是做过坏事的,青衍弟子奉流光剑尊之令,降妖除魔,守护苍生,江姑娘何出此言。”
江初篱并不清楚流光剑尊是谁,只是觉得他在人妖两界立下契约的同时,还下这种命令,有些不对劲。
但见柳屏一脸疑惑的看着她,江初篱咽下了嘴边的话,默默转移了话题。
多说无益,只会惹他们怀疑,她离开人界多年,或许有些事情和她所想的截然相反。
“你的伤不要紧了?”
“无妨,多亏带了师门法宝,现在只剩下一些皮外伤了。”柳屏成功被转移了话题,他低头看了眼身上还带着的伤口解释道。
“那就好,不过,你们是不是要带那人一起去?”
“谁?”他一愣。
“那日在街上晕倒那位。”
柳屏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虽觉得那人品行不端,可师门认为可以一看,无奈只能带上,只是江初篱突然这样一问,他心底难免疑惑。
毕竟他从未和江初篱说过那人和他们的关系。
“是,江姑娘有什么事吗?”
江初篱抿了口茶,风轻云淡道:“也好,那妖族很难离开本体,所以只能让别人刻下阵法,他现在只是凡人,你带上他,回青衍山看看如何处理吧。”
那日江初篱在街角只听见了西雨蛊惑男人画阵,却没想到是那样的阵法。
西雨心性善良,逃离她生母后,便一直留在西庄,后面更是因为尤安,只能在本体附近活动,按理来说,是绝无可能学到这种阵法。
而那天西雨的妖力也着实不对劲。
按她透露的话中来说,是有人蛊惑了她,或许她突然强大的妖力和那残缺的阵法,都和那人有关。
柳屏被江初篱的话惊得下意识起身,身后的师弟师妹也被吓了一跳。
江初篱见此从思绪中抽回,抬头看向柳屏。
接着柳屏朝江初篱拱了拱手,只留下一句“多谢江姑娘”后,便带着几人离开了。
半晌,江初篱放下茶杯,走到窗边,对面伪装桑树的雾枯树作为西雨迷惑人的手法,此时也因西雨的离去一并凋零枯死。
尤安穿着白色的丧服站在府前,侧身听着管家说话,眉宇间满是默然,像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尤安投过了目光。
江初篱轻叹了口气,又坐回了桌前。
没过多久,房门被再度叩起。
尤安一身素白的丧服,神情冷淡,面容却比之前病弱时还好了几分。
“我来还你这个。”尤安从袖中取出那块玉佩,缓缓放在了桌上。
“好。”江初篱知道她现在说什么,尤安也听不进去,默默收起来玉佩。
然后尤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归于一声“嗯”。
两人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尤安忍不住开口了:“你不对我说些什么吗?”
江初篱笑了:“你想听什么呢?”
她不怕尤安问,她怕尤安不问,一直憋着,憋一辈子,反而不好,像这样问出来,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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