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阵风,是一场雨,是漂浮的云,是停留的光。
她看见自己站在高处,底下的众生对她俯首臣称,看见自己在漏雨的破庙,卑微的渴求着一滴雨水・・・・・・・
她是高高在上的天,也是这芸芸众生,又或者,她只是江初篱。
而在其他人的视线中,江初篱被突然降下的光芒包裹,纪策眼眸微光闪过,心底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安。
江初篱在里面紧闭双眼,纪策伸手触摸,还没靠近江初篱,就被浓烈的灼烧感击退。
他垂眸,手指微微颤抖,疼痛依旧。
江初篱睁开眼,面前却是一团雾一样的存在,它开口,声音是“天道”。
“我在此驻守千万年,想过很多次解脱・・・・・・”它顿了顿声,真心道,“多谢。”
江初篱没说话,她只是笑笑,走上前拥抱了它。
“对不起。”
江初篱摇摇头,笑道:“是我自己同意,与你无干。”
这次它也不说话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江初篱先开口了:“想去外面看看吗?”
“嗯?”它的声音明显一怔,接着它似乎是想解释,“你离开以后,我会・・・・・”
声音愈发地小,江初篱眉眼弯弯,一双明亮的眼眸犹如盛满了星子。
单是看着便让人无端感到信服。
“好。”
“君观澜,你还真是个疯子。”纪策艰难维持着呼吸,同时也无不忘讽刺一句君观澜。
对付他的招式,他方才也想出来了。
叶昕薇修为低,即便他察觉到了,也不会在意,由她拿着剑骨制成的匕首,再合适不过,等他被江初篱吸引注意力,只需一下。
只是他不明白。
叶昕薇究竟是如何做到避开所有魔物,悄无声息的来到此处。
君观澜抬头,视线向一棵树后看去,树后的人察觉到被人注视,缓缓走出。
是曲家那个傀儡。
“你们居然说动了他。”纪策一怔。
曲氏那个家主,野心可一点也不比他小,能让他放弃与魔族的合作,转头继续向修仙界示好。
“我们说动的可不是曲氏那位家主,他想要用凤凰神木制约江初篱,就该想到有这种可能。”
褚诃故从十一身后走出,面容温和,他走到纪策身前,腰间的扶危剑发出钲鸣。
“凤凰神木庇佑凤凰,即便被制成傀儡也不会变,何况・・・・・・”褚诃故故作停顿,“天道可是以最后的力量,唤醒了他。”
纪策突然怔在了原地,他像是忽地明白了什么,他惊疑地看向江初篱,嘴角微动,竟是笑了出来。
“你们,从始至终,竟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像是明白了一切,闭上眼不愿再看。
江初篱还未从光团离开,那把剑却挣扎着脱离了江初篱的手,刹那间向纪策飞去。
剑锋再次刺入血肉。
纪策睁开眼,声音略带叹息。
这次,似乎是真的要死了啊。
身体不由自主地软下,骨剑从纪策体内猛地抽出,纪策躺在地面,任由冰冷的雨珠拍打脸颊。
罢了,若她为天道,一定能给所有人一个美好的结局。
只是,他还是好不甘心啊。
“咳咳――”
君观澜骤然发出声音,叶昕薇急忙走到他身前,想要拉住君观澜的衣袖。
“师尊,你怎么・・・・・・”
叶昕薇怔怔地看着被君观澜甩开的手,多少的恐惧都比不少此刻的委屈。
君观澜平静地擦拭掉嘴角的血,语气轻和。
“以后在青衍山,不要任性,听师门的话。”
叶昕薇急忙摇头,急切道:“不,师尊,我只认您一个师尊!”
君观澜没有言语,只是淡淡看向不远处,眼眸不由得温柔下来。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青衍山所有人都说师尊十分宠爱她,她也一直对此深信不疑,可师尊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不远处的那个女修也在看师尊,她声音平静,却无端让人感到难过。
“君观澜。”
君观澜想尽力走到她面前,却发现身上的力气已无法支撑他这样做,只好笑笑,任由身躯向下滑落。
叶昕薇还未反应过来,那女修已经半抱住了君观澜。
君观澜伸出手,想要触碰江初篱的脸颊,却又在半路停下,他半垂着眸,笑意明显。
“阿篱,你记不记得,好久好久以前,你也是这样抱着受伤的我,那天他们都不在,你以为我要死了,哭着带我去求医。”
君观澜抬眸,他已经有些分不清了。
是雨吗,是雨吧。
不要为他这种人伤心啊。
若他当初没有那种心思,也就不会被魔族蛊惑,或许一切就不会发生。
他是个罪人,却也渴望月亮的注视。
“阿篱・・・・・・”君观澜的声音融入雨色,“我心悦你。”
怀里的人闭上眼睛,身体伴着一缕风消散,再看不见踪迹。
“师尊。”叶昕薇眼泪瞬间涌出。
她是有怨过他,可却从没想过师尊会死,是他将她从魔物口中救出,是他领她进了修仙界。
她知道他时常会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可她从未告诉过旁人,因为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阿娘在时,告诉她,人要知足,要心怀感恩。
她乖乖听话了。
可为什么还要抛下她?
“雨大了,早点回家。”女修拾起地上的伞,遮在她头顶。
叶昕薇忽然想起来,她怔怔看着江初篱:“我见过你。”
江初篱笑笑没有作声,她将伞留给叶昕薇,转身朝不远处走去。
脚步不断接近,纪策的双眼也终于闭上。
她的眼眸一如既往没有他,再看也没用。
他闭着眼,却不由得笑出了声,纪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消散,撕裂魂体的疼痛尤为强烈,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等待着死亡。
可却在最后一刻,猛地睁开眼,望向江初篱,江初篱早已站起身,神色隐在烟雨中,叫人无法分辨。
也好,也好。
他分不清顺着脸颊落下的不知是雨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为天道。
她正世。
她终究不是他的小鸟儿。
第80章 再见
这场雨终于快要停息, 江初篱伸出手,就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眸子低垂, 一时间,周围一片寂静。
凤凰骨剑有意识地朝她靠近。
江初篱笑笑。
她接过凤凰骨剑,眼神温柔,略带留恋地打量着剑身,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向褚诃故, 她端起剑。
“劳你暂时收留她一段时间。”
褚诃故从善如流接过:“好。”
“你, 你要去哪里?”叶昕薇撑着伞,有些慌张, 连手指都忍不住用力到发白, 说完,又像是感觉到了这句话的不对,她迅速低下了头。
“我吗?”
叶昕薇抬头,江初篱神色略有思索。
“先去彻底解决那些东西吧。”
然后,可能就会和它一样, 永远就在那个地方吧。
上任天道本想以身镇浊, 却被她带离了那个地方,寄存在骨剑中, 成了剑灵,镇压一事就此终止。
“我走了。”
“不和他们告个别吗?”
若此去再无归途,怎能连告别都不留一句。
“褚诃故。”江初篱回头, 笑意晏晏, 风雨绕着她, 她站在那里,一如初见, 她坚定道,“我们会再见的。”
褚诃故垂眸,发出无奈的叹息。
他注视着江初篱消散的方向,直到身后传来陆珂的声音。
“剩下的魔族都已被关入妖都地牢了,过不了多久,妖王会派长老来人族签订契约,妖王想请你来为人族签订。”
“知道了。”褚诃故淡淡道。
“阿篱提前走了吗?”陆珂环顾四周,眉头皱起,神色有些疑惑。
褚诃故沉默不语。
陆珂眉头皱得更深。
“・・・・・・嗯。”
“阿篱去哪里了?说!”陆珂抽出剑,目光冷硬,隐隐透露出不安。
“青衍山那边她怕是回不去了,有劳你照看一二。”褚诃故丝毫不在意陆珂的怒火,视线淡淡落在远处的叶昕薇身上,“江初篱也是这样想的。”
陆珂沉默了一会,将剑收起,走向叶昕薇,头也不回地朝褚诃故道:“我不信你,但我信阿篱。”
褚诃故垂眸,轻声低语。
十一站在他身侧,闻言抬头。
“她会回来的。”
褚诃故笑笑。
“嗯,我们都信她。”
所以,要平平安安回来啊。
・
寒来暑往。
地牢里,曲氏家主靠着破败的墙壁,止不住地咳出声。
“还有什么话吗?”门口的长老冷声道。
曲氏家主头也没抬,气若游丝:“想问的我不是都说了吗?”
输了就是输了,他和隔壁那个魔族女人可不一样。
执棋者终为棋子。
很正常,他认赌服输。
魔族与他,谁也没达成所愿。
“还没定下杀我的好时辰吗?”他抬眸,轻笑出声。
长老冷哼一声:“杀你,那可太便宜你了,你与魔族勾结,杀了那么多人,多少人因你沦为魔族的食物,你的罪罄竹难书!”
曲氏家主闭上眼,任由长老带人将他架起。
眼看着曲氏家主重新被关押,长老松了口气,将封印加持,耳边响起曲氏家主痛苦的哀嚎。
此后,他将永远待在这里,反复经历那些丧生于魔族口中的人的痛苦,直到魂飞魄散。
长老正要离开,却见应渡谷的谷主守在门口,他心中一紧,小心翼翼走到时修尘面前,行了鞠礼。
“时谷主,今日怎有空来问道书院?”
时修尘像是骤然回神,他向长老回礼:“我已不是应渡谷谷主。”
问道书院的长老一愣,没等他询问,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李长老。”
李长老连忙行礼:“山长。”
陆冠清站在不远处,一袭象征了问道书院山长身份的素袍,他微微颔首,眼眸冷淡平静,接着看向时修尘。
“既然想好了,就去做,书院如今事务繁多。”陆冠清微微一顿,“若你发现・・・・・・”
“会传信与你的。”
时修尘简单一笑。
他已经待在那个位置太久了,连想什么做什么都是从那个位置出发,以至于他最后什么都没帮上她。
他们都说,江初篱已经死在那天的劫难里了,陆冠清不信,他也不信。
于是,他辞去了谷主之位,将应渡谷托付给谷中的长老,背上行囊,他想做个游历四方的医者,就像很久之前那样。
一边治病救人,一边循着她的足迹。
时修尘走后,长老也告辞离开,独留陆冠清一个人,他望着翱翔天际的鸟儿,脸上浮出笑意。
就这样飞吧。
他相信,在这一刻,世间的某一处,她是自由的。
・
妖都的清晨,叶昕薇独自走过长街,遇见换班的妖卫遥遥朝她招手,她便笑着打了个招呼。
将军府晨起的下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见她进门,向她轻声道。
“将军今日在书房。”
叶昕薇脚步一顿:“老师这个时辰不都在练武场吗?”
下人神秘道:“听说是有位贵客来了。”
贵客?
叶昕薇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
是个陌生的女声。
叶昕薇按捺着内心的好奇,推开门,风起,吹动屋内的纱,陆珂一脸温和,女子背对着叶昕薇,背影却格外熟悉。
她突然有一种预感,连前进的脚步都不由得快了些。
女子回头。
温和的风吹动她的发丝,她笑得温柔,眸子明亮若星子,带着一种熟悉又温暖的感觉。
“回来啦,听陆珂说,你现在也是大将军了。”
叶昕薇突然有些忍不住,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她以为她的一生就该是前半生那样,被人嘲笑,作为工具活一辈子,依靠着其他人至死。
可陆珂将她带回了妖都,教授术法,给予她最平等的目光。
此后,她便只是叶昕薇,不再依托别人活着。
时隔多年,她才明白,江初篱当时说的回家,指的从来不是青衍山。
熟悉的气息靠近,陆珂叹着气给她擦拭眼泪:“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
等叶昕薇平复好情绪,略带不好意思地看向江初篱。
“您这次回来・・・・・・还走吗?”
江初篱沉默片刻,眉眼一弯,起身:“要走的,但绝不是永远不回来了,或许,不久之后,我们还会再见。”
“好。”叶昕薇想要说话,却被陆珂拦下,她认真地看着江初篱,语气满是信任。
“那我就先走了?”江初篱话虽朝这陆珂,可眼神却朝向另一个方向。
陆珂笑了笑,无奈叹了口气。
“我这将军府,你是想来就来,想出现就出现,既然都来了,不打算见一面吗。”
江初篱同样一笑:“既然要见我,怎么不出来?”
叶昕薇惊诧回头,一道身影浮现,女子相貌平平,周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却透露出一股温和的气息:“好久不见。”
是和陆珂认识的剑灵,剑灵修成人形十分不易,修仙界里,能修成人形的剑灵寥寥无几,她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存在。
她不受任何拘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时叶昕薇会在将军府看到她与陆珂对坐,有时又会看到她在青衍山闲游。
她似乎没有剑主,自由随性。
但江初篱似是与这人十分相熟,她笑着回应她:“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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