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浅浅勾唇,伸手抚她的肩膀:“含含?生气了?”
含璋把身子裹起来,连一点小脖子都不给福临看了,只露出一张瓷白的小脸蛋。
一双大眼睛红红的,还挂着水色眼泪呢。她坐得远了些,控诉的看着福临:“你生气,你拿我宣泄性子。还欺负我。”
“我为什么不能生气?我就是生气了。”
“你不许再碰我了。”
他既然心疼那个博尔济吉特氏,那就去找那个皇后好了。和她再续前缘,和她好好的过,疼爱宠爱她一辈子。
还和她含璋过个什么劲儿呢。
第56章 菩梅
“是朕说错了。含含别生气。”
小皇后不肯亲近福临了。福临随意拢了拢衣裳, 坐过去,到她身边,给他的含含认错道歉, 姿态放的可低了。
“是朕不对。朕不生气了。朕的含含也不生气了, 好不好?”
含璋把自己裹起来, 一双眼睛红红的,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兔子:“你是不是巴望着我是她, 然后你就高兴了?你觉着你疼爱她, 就是疼爱我,指望着替你说的那个混账收拾烂摊子呢?”
“你是不是心里可得意了。我们一个两个都是重生的。一个想要和你再续前缘,另一个想要弥补前生遗憾, 想和你矢志不渝。这样你就觉得心里可美了,是不是?”
“没有。朕没有这样想。”
小皇后又不许他碰。福临又心疼,只露出一张小脸蛋的小皇后,福临只能伸手不断给她擦眼泪, “朕是想着憨璞的话。一时被他误导, 才会这样想的。朕只有你, 没有她们的。”
福临冤枉啊。他既不认那个‘混账’,自然更不认那些女子了。
他只是突然想到憨璞的话, 生怕含璋也是这样来的。那些嫔妃关他什么事呢。他就是心疼他的小皇后,怕她是受了苦, 今生才要来他这里找寻温暖的。
福临嘀咕道:“朕还怕你把朕当做那个‘混账’的替身呢。”
显然董鄂氏,就是把他当做前生那个福临的替身了。想来这儿找他再续前缘的。
含璋倒是突然有点心虚。
一开始她是没把福临当成替身的。但是她以为, 福临和那个‘福临’是一个人。但显然, 现在看来, 并不是那样的。
可这会儿,明明是她占了上风, 就不许自己露怯了。
她抱着身上的狐裘,看了看福临半边坐在地板上的身体,轻轻咬了咬下唇,才说:“我不是重生的。我也不是董鄂氏所知道的她相对的那个皇后。”
“皇上要心疼,别心疼错了人。”
福临连忙道:“不心疼不心疼。朕一点儿也不心疼。朕都不认识她们,是不是?朕只认识你。朕最心疼朕的含含了。”
“我能分得清。”含璋还是心软呢。外头下起大雪了,屋里的窗扇早就关上了,可就这么坐在地上,还是挺冷的。
含璋把衣架子上的披风大氅拽过来,让福临坐在上头,“我知道皇上和他不一样。那皇上分得清么?”
福临得寸进尺,干脆坐过来,将含璋连人带狐裘一起抱在怀里:“朕当然分得清了。”
他的含含这么大的反应,怎么能分不清呢?
这就不是同一个人。先时以为是一个人,他才心疼呢。现下知道他的含含就是这里的。没有受过那方的苦,也没和那个‘混账’在一起过,他当然不心疼了。
福临说,朕收回朕方才的话。
还问含璋呢,要不要把方才的话写下来,再让他把纸吃下去,这样就等于他没有说过了。
含璋被他逗笑了。戳着他伸进来的手:“别闹我。”
福临都把人抱在怀里了,哪舍得走呢。干脆自己也到了狐裘里头。
不要闹。他偏想闹。方才还没闹完呢。
含璋身子颤了颤。又被重新纳入了福临。
她咬着唇,眸光一颤一颤的望着福临:“董鄂氏也以为我是重生的。但是我不是。”
福临这回很温柔,声音也很温柔:“嗯。朕知道了。朕的含含不是重生的。在这里,朕和含含好得很。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董鄂氏与海会寺来往频繁。方才她自己也说了。和海会寺的禅师有一些来往,都是为了博取福临的注意。
既然董鄂氏也以为含璋是重生的,那么,她必然和憨璞说过些什么,憨璞才会当着福临和含璋的面那样说话。也难怪含璋一开始说要见一见董鄂氏了。
福临现在都清楚了。
含璋攀在福临身上,已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福临占据了她的身.心,让她再也无暇去想其他的事情了。
福临的龙袍皱巴巴的被丢在一边,这披风大氅,还有身子底下垫的狐裘怕是都不能再睡了。
福临便将含璋抱到了床榻上,叫了孔嬷嬷来,将这些东西都收拾好了。
送了热水来,福临亲自帮含璋收拾清理了,又给她换上了寝衣,然后才去梳洗。之后,福临换上一身常衣,瞧着含璋睡熟了,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冒雪出门了。
吴良辅方才来传话,有急务送来,福临得去处置。
事关军机大事,这一去怕是要到天亮才会回来的。福临吩咐孔嬷嬷她们照顾好含璋,便去了。身侧,是吴良辅给他撑伞的。
含璋半夜醒了要水喝,孔嬷嬷进来服侍,含璋瞧了瞧,才发现福临不在。
她还没说话了,孔嬷嬷就瞧出来了:“主子,皇上去前头处理急务了。”
含璋喝了水,才觉得嗓子舒服多了,她就知道,福临不会无缘无故放下她不管的。
算算时辰,他好像是一下都没休息,入夜就去处置急务了。
从下午缠到晚间,连晚膳都还没有用呢。
含璋问了一句,孔嬷嬷笑道:“主子放心。吴总管伺候着呢。如今知道主子惦记,没人敢耽误皇上用膳的。”
福临是精力旺盛,但也不能不吃饭啊。听说他按时用膳了,含璋自然放心。
瞧见含璋要穿衣裳起来,孔嬷嬷忙道:“主子要起身?主子不多歇一歇么?”
“我饿啦。”含璋笑起来。
孔嬷嬷忙让墨兰墨心去张罗膳食:“知道主子醒来肯定是要用膳的。奴才们都预备着呢。只是主子也不必起身的。支个小膳桌在床榻上,主子照样能用膳的。”
孔嬷嬷也是怕含璋累着了。
含璋笑着说不用了:“嬷嬷,外头的雪可停了么?”
“停了。”孔嬷嬷道,“停了有一会儿了。外头奴才们正扫雪呢。这会儿想必外头院落里的雪应当都是扫出来了的。”
“那就好。”含璋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的,才笑道,“我也不睡了。一会儿用了膳,嬷嬷陪我出去走走吧。听说这寺中雪景还是不错的。也不见得哪儿都扫干净了。咱们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含璋倒是不怎么累。身子懒懒散散的,没有什么不想动弹的感觉,倒是懒洋洋的想出去看看雪。
待在屋子里是睡不下去的。
她方才做梦,竟难得梦到了些在现代时的事情。有很多模糊的、清晰的记忆都涌上来,叫她像是在看别人的人生似的。
其实,那都是她自己的经历啊。
大约是憨璞的那些话,将她内心深处的记忆给触碰了,所以才会梦到现代的事情。
这记忆一旦翻涌起来,总要花些功夫压下去的。
待在屋里可不好,含璋想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孔嬷嬷和墨兰墨心也没有吃,含璋干脆招呼她们一起,主仆四个一块儿吃饭,多热闹啊。
她们三个还拘着规矩不肯坐,还是含璋都佯装生气了,孔嬷嬷才一笑,率先在旁边矮凳上坐下了。
也招呼墨兰墨心:“咱们就陪着主子用一顿吧。偶尔一次也不妨事的。”
她们不愿意坐下来,只肯陪在矮凳上坐着,含璋就随她们了。
倒是一块儿用膳的时候没有扭捏。含璋很高兴,吃的也挺多的。
含璋出门,孔嬷嬷陪着,墨兰墨心守着屋子里。
整个海会寺都让福临给清干净了。白日里的亲贵大臣们都走光了。
这会儿的海会寺清净的不得了。含璋在的地方,也是不容许人随便闯入的,而含璋要出门,是提前清路过的,她要去哪儿都可以。
含璋在外头走了会儿。
有些地方的雪留着,确实是挺好看的。
甚至趁着孔嬷嬷不注意,含璋还去踩了踩雪,她穿着厚实的小靴子,一点儿不怕雪水透进去,听着那雪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含璋自个儿都笑了,笑得很开心。
难得有这样顽皮自我的时候。
她穿着暗金色的大氅,皮毛在浅淡的星光雪色中透着华贵的光芒。
人间泼天的富贵,都被她一人拢在了身上。
“阿弥陀佛。”远远一声佛号,幽远而入含璋的耳中。
她转头,瞧见了那雪梅底下站着憨璞。
含璋笑了笑。
孔嬷嬷低声说:“主子可真是神了。”
含璋又笑了。
哪里神了呢。憨璞今日被福临赶走的时候,分明是一副话没说完的样子。
她出来散步,憨璞那儿肯定是要想法子见她的。
含璋倒是也想和这位得道高僧说说话。试探试探,他究竟知道多少事。
所以吩咐了底下的人,若是遇见憨璞求见,就把人放进来见她。
憨璞果然来了。
含章去雪梅底下和憨璞说话,孔嬷嬷要跟着去,含璋指了指后头,道:“嬷嬷去廊下等我吧。”
孔嬷嬷有些担心,含璋笑道:“没事的。嬷嬷不是看着么。有什么不对,我一喊,大家不是都能过来么。”
孔嬷嬷只得去了。
含璋走到树下,抬眸瞧了瞧面前的红梅。
红梅晶水,都结冰了。成了一朵雪凉的红梅花,在夜色里头瞧着,还挺好看的。
这里没有缭绕的佛香,含璋闻到的,是梅花的清香。
“檀主。”憨璞给含璋行礼。
此时再看这位禅师,倒是有几分出尘入世的佛性。
含璋漫不经心的碰了碰眼前的一朵冰梅花:“禅师以为,本宫和董鄂氏是一样的人吗?”
“自然不是。”憨璞道,“董鄂施主不及檀主有慧根。董鄂施主深陷其中,已不可自拔。与我佛,董鄂施主已失了缘分了。”
此时,含璋懒得与他来往机锋。
梅树底下的雪没有扫过,就只有她与憨璞的脚印在这里。
她呼出一口气,与憨璞数步之遥,一个站在梅树这边,一个站在梅树那边,并不亲近,也并不亲密。
仿佛疏远的似佛与人间的距离。
又好似身处在一个空间之中。从这处能望到那处,从佛堂,能探到人间。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含璋问道。
憨璞沉静道:“檀主命格不是此间命格。檀主贵不可言。檀主是世所罕有的。不只是拙僧,还有拙僧的师弟,拙僧的师父,都能看出来。”
含璋笑道:“禅师你真的太夸张了。这么说,你们佛门中人,个个都能看出来?”
憨璞道:“非也。是与檀主有缘,才能看出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含璋问了:“你师弟师父,是谁呢?”
憨璞答说,师弟行森。师父玉林L。
含璋哦了一声,却将眼前一朵冰梅花上的冰晶都掰开了。
冰晶落在她的指尖上,很快融为温热的雪水。
行森。玉林L。什么有缘呢。这都是和那个‘福临’出家有关的人物。
是因为有了她,福临不会再出家,他们的功德不能再有,所以能认出她的身份来历吗?
含璋看着憨璞的清泠目光中有了冷意:“你们原先,想的是皇上。如今觉得本宫更好,所以就想要度化本宫出家吗?”
憨璞的眼中突现一点无奈:“檀主。这非是拙僧所想的。拙僧只是想试探一下檀主。将来,檀主总会见到拙僧的师弟与师父。师弟性痴,师父说,恐怕我等都要落在他的手上,被他所牵累。”
“拙僧不想这样。也怕檀主会动心。所以试上一试,”
含璋将那雪水甩在地上,垂眸冷道:“本宫什么都知道。”
今夜无月,一点星子透过云层,一点浅淡的光亮落在白雪上。
雪光倒是更明亮些。
廊下挂着灯。孔嬷嬷手里也提着风灯。
四处都挂了些灯,不甚明亮,但也不甚昏暗。
憨璞注视着面前的皇后娘娘。
娘娘年轻,眉眼灵透鲜活,哪怕是冷冷的,竟也有些像那殿中的菩萨模样。
憨璞的心中,盘桓缭绕的不是尘世俗人的爱美喜悦,而是一番依托佛缘定数的敬畏与臣服。
“您当然什么都知道。”憨璞轻声说。
“您是这方世界的变数。是改变帝星的变数。您本来不属于这里,却来到这里。您无所不知,您若修佛法,佛门将远远飞跃到您所知的高度。”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佛门中人,无一能抗拒。度化帝星,是无上功德。可若是度化您,是千秋万世的功德。因此,帝星之佛缘,全在于您的身上。”
“只是您修佛法,便断了尘缘。不再影响帝星。但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回去?”含璋眼眸微颤,“本宫,还能回去?”
憨璞的话,含璋听懂了。
她来自三百多年后。三百多年的发展,他们总觉得佛法是有差距的,就想着利用她的所知,助佛门成事。
这些个得道高僧,勘破生死转回,能掐会算的,却是把心思用在了这上头。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本事。世所之大,总会有一些人会一些东西的。
只是憨璞说的回去,是说的回现代去吗?
含璋是出了意外。
有个直播,对她来说挺重要的直播,她怕迟到了,时间上赶得急了一点。
结果就是这么一点点,也是她倒霉。正好遇上了人家夫妻吵架,高空坠物,一大袋他们所谓的定情信物砸下来,含璋重伤,然后没能抢救过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去了多久,死后的意识漂浮不定。等到她再回过神来,觉得身体有实感的时候,她就成了博尔济吉特氏的含含小皇后了。
怨恨吗?那肯定是的。
可是漂浮不定了那么久,那些强烈的情绪好像都被消磨光了。
最后醒过来的含含小皇后,就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获得了一次新生的机会,她丢弃了所有不好的东西,在此间被人宠爱,明媚舒展自在地活着。
憨璞道:“死而复生。循环往复。您若是想回去,舍弃一切,自然是能回去的。”
舍弃一切?再死一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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