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先拣英语卷子做了。
等到六张卷子全做完,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下课铃响起,陈兰君迅速将政治大题结了个尾。等到秦老师走进办公室时,她将一叠做完的卷子交过去。
“这么快都写完了?”秦老师很是惊讶,她原本是打算分两天让陈兰君做完的。
“对,写完了。”
陈兰君将自己能答的都答了,至于不太熟悉的,就空在那里,反正是摸底测验嘛,也没必要死扣一分,主要是查漏补缺,她是擅于抓重点的,目的一明确,刷题的速度也就相应地快起来。
秦老师翻了翻卷子,纵使作文的自己略微有些潦草,但是真的全部都写完了。
她将卷子卷成一个桶,揣在兜里,说:“好,那么我晚上改一下,明天你可不许再迟到了。”
“好,一定。”
陈兰君还记着今天要做值日的事,从办公室出来,就回到教室。
此时大多数人都已经离开了,刘黎倒是在,但她是在看书,做卫生的是另一个人。
也许是看见陈兰君眼底的疑惑,刘黎将书往前一放,小声说:“我给了她饭票,她乐意帮忙做卫生。”
陈兰君不置可否,轻轻“哦”了一声,回到座位。
刚刚进教室的曹红药听见了,眉头一皱,说:“刘黎,你这样,不太好。”
刘黎手托腮,轻飘飘地瞥她一眼:“怎么不好。”
曹红药沉着脸,不说话。
倒是跟着曹红药身后一个短发室友开了口:“你这是资本家做派,剥削同学。”
这话就有点重了,现在虽然运动不怎么搞了,但“资本家做派”“剥削”几个词还是让在场的人眼皮子一跳。
原本聊天、收拾书包、预备回家的同学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齐刷刷看向刘黎和曹红药等人。
那个帮忙打扫卫生的同学整个人都被吓住了,一副要落泪的表情,声音颤抖:“我,我没有……”
刘黎腿一伸,将桌子一踹。课桌在地板上滑动,刺啦一声响,很刺耳。
她双臂环抱,说:“成绩成绩不怎么样,扣帽子的水平倒是一溜。怎么,下一步是不是要校门口去贴大字报,搞武斗啊?我见多了,来,你只管来。”
短发室友下意识地往曹红药身边挪了一步,声音也小了,嘟囔道:“谁不知道你爸是革委会副主任,谁斗得过你啊。”
“说话就说话,蚊子叫呢?”刘黎冷冷地说。
短发室友彻底不说话了,整个人快要缩到曹红药背后。
曹红药伸出一只手,安抚性地将短发室友护在身后,说:“她不是这个意思。都是同学……”
刘黎打断她:“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曹红药抿了抿唇,说:“不小心说错话了,你不要那么敏感。”
“敏感?”刘黎笑了,她起身走至曹红药身前,直勾勾地盯着她。
“到底是谁,整天没事在哪里说人坏话呀?我的大班长。”
刘黎微扬下颌,说:“考个第一,就跟全校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一样。是,上次考试你是第一,但我也不没考过。”
刘黎的目光很有攻击性,说话的腔调也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意思,可曹红药并不惧,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忽然静了下来。隔壁班的同学有说有笑往外走,更衬托出(1)班教室内的寂静。
这寂静直到教室门口传来秦老师的声音,才被打破:“在做什么?怎么了?”
看来是有在走廊的同学去搬救兵了。
刘黎扭转过头,说:“认真聆听大班长的教诲呢,没事。”
她看了曹红药一眼:“反正月考就在下周了,我们走着瞧。”
话音落,刘黎将自己的书包拽出来,搭在肩上,顺带问陈兰君:“喂,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我请你。”
正津津有味看戏的陈兰君忽然被拽到戏台子上。她往左看,曹红药以及几个农村出来的学生都望着她,那个短发室友甚至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去。
往右看,几个打扮时髦、一看就是城镇户口的同学默不作声走到刘黎身后,如同往常一眼,打算同刘黎一起走出教室。
陈兰君看在眼里,心里大致有了数。好家伙,上个学还有这么多名堂。
不过在城镇户口与农村户口待遇天差地别的当下,这种延伸至校园中隐隐的对立,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难题摆在她眼前,到底是选择曹红药,与这些和她一样出身农村却勤学上进的学生一派,还是选刘黎这种家世不错的城镇户口学生派。
还真有点麻烦呐。
第15章
陈兰君选哪一派?
她哪一派都不选。
开什么玩笑,哪有时间耗费在这种事情上?她脱离高中的学习环境已经很久,光是好好学习都需要花费很多精力,更别说她还要思考在上学期间该如何挣钱,哪里有精力去掺和同学们的明争暗斗?
几乎是在顷刻间,她便掂量清楚了轻重,果断说:“谢谢,我出去吃。”
两边都不沾,他们爱怎样怎样,别打扰她念书挣钱就好。
对于陈兰君这个态度,一些城镇的同学看她的眼神,颇有种“不识抬举”的意味。
刘黎则不以为意地点点头,转身领着几个玩的好的同学离开。她只是觉得陈兰君有趣而已,并不是一定要做朋友。
刘黎一行人走后,秦老师也匆匆离去。没了这些人,曹红药身后的短发室友明显松了口气,抱怨道:“这人真是的。”
“行了,少说两句。”曹红药淡淡说,她看向陈兰君,微笑:“要一起去吃饭吗?”
“不太方便,”陈兰君起身,将椅子收拢到座位,“我今天想一个人吃。”
同样谢绝了曹红药的吃饭邀请,陈兰君独自一人走出了教室。
县一中并未采取封闭化管理,或者说,这年头的高中管理还是相当自由的。再往前追溯几年,学生们更是来去如风,满县城乱跑,被批判成“臭老九”的老师校长们对此不敢多说一个字。
因此,陈兰君很自由地出了学校。
她虽在这座县城来来去去过几回,但每一次都是匆匆忙忙,如今才得了空,能够好好逛一逛、瞧一瞧。
正是下班下学的时候,路上行人不少,一片一片的蓝色工装或者白衬衫。靠脚走路的事多数,也有骑着自行车,潇潇洒洒往前开的。县一中就位于县城的中心地区,陈兰君一路走过去,依次看见几个大院,都是机关的办公所在地,门口还有站岗的。
人群之中瞧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是刘黎,她背着她那标志性的书包,骑着自行车一溜烟进了一个大院,甚至没下车,只是打了个照面,门卫就让她过去了。
这小妹子的家境看来是真的很不错,陈兰君心想。
漫无目的地闲逛,从街的这头到那头,陈兰君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有没有可以赚钱的法子。
走了一会儿,她才寻觅到了一点她希望看到的东西。一个中年妇女,蹲在一个路口旁,旁边放了一个竹制篮子。她守在篮子边上,一双眼警惕地打量着周围,关注着附近的风吹草动。
一看就知道是偷偷卖东西的。
陈兰君调转方向,朝那个卖东西的中年妇女走去。她就说嘛,即使是小地方,也肯定有敢冒风险出来做生意赚钱的。
等陈兰君靠近了,那个中年妇女才小声招呼她:“卖炸丸子,要么?”
“要,给我来五毛钱的。”陈兰君说。
中年妇女点点头,从篮子边抽出一张报纸,顺带揭开盖在篮子上的小棉被,里面是一粒粒炸至金黄色的炸丸子。当地的酒宴上经常见着这道荤菜,只要有原料,做起来也不难,无非是猪肉末、面粉之类的。但胜在香喷喷的,而且有肉!在缺衣少食的年代,油炸是很奢侈的料理方法,那可是要使劲放油到一定分量才能炸东西的,普通人家做饭,用沾了油的猪毛刷往铁锅里刮上一圈就算有油腥味,哪里敢炸东西吃?只能在逢年过节、人情宴席上瞧见炸丸子的踪影。所以每次吃席,这道炸丸子都是最先被一抢而空的。
陈兰君好久没吃炸丸子了,还有点想念那个香气,因此愿意掏钱买。
五毛钱,其实不少了,但报纸卷筒里的炸丸子个数却并不多。
陈兰君有些不满:“这也太少了,再来几个。”
“诶呦,哪里又多给的,这油啊、富强粉都要钱要票的,有这么多已经很实惠了。”
中年妇女一边解释,一边将报纸折好,用一根细棉绳打包,愣是扛住了陈兰君的谴责目光,没有往里面多加一粒丸子。
正要收到丸子的瞬间,中年妇女忽然跟触电一样,把手往回一缩,将报纸包好的炸丸子一把甩到篮子里。
“那边的,站住!”
两声呵斥,如晴天霹雳一般在耳边炸起。陈兰君条件反射地寻声望去,两个戴着大盖帽、穿绿色制服的人正朝这边跑来。
身旁刮起一阵风,原来那个卖炸丸子的中年妇女已经提着篮子奔跑起,她还很有义气地留给陈兰君一句话:
“跑啊!”
陈兰君有一瞬间的犹豫,她不是卖货的,她需要跑吗?
等等,这可是70年代末的小县城诶,卖货的跑了,她要怎么证明她是买货的而非卖货的?人家要是有抓人的指标,那抓头猪硬说是牛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万一要是被抓了,留个处分,她考大学的正审该怎么办?
跑!
陈兰君撒开腿就跑,耳边呼呼的,尽是风声。
简直了,她真当小贩的时候都没这么跑过!真是无语。
一路狂奔,从肺里往喉咙浮上一股子血腥味。完了完了,这么久没跑步,还真没什么耐力。
陈兰君回头看了一眼,有些绝望,那两个估计是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人依旧穷追不舍。而跑在她前头的卖炸丸子的中年妇女,早就不见踪影――人家是本地人,又是老手,一双腿跑起来没影。
不会真的要被抓住吧?
她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咬咬牙,再度提速。可这双腿就不听使唤,跟绑了沙包一样,越来越沉,她与抓人的之间的距离也一点点缩短。
猫抓老鼠,人家是专业的。
正要在绝路之时,忽然侧边的墙上有人喊她:“过来,我拉你!”
陈兰君侧头去看,竟然是刘黎!她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围墙里边。
没法子了,陈兰君牵住刘黎的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两脚一蹬爬到墙上。
“这女的爬墙里去了,我也翻墙!”一个追过来的人气喘吁吁地说。
他正要往上爬,被另一个年纪稍长的一把拽住了布鞋。
“翻个屁!呼――呼,下来!”
“干嘛呀哥,抓了这个咱们这月的指标就解决了。”
“张开你那眼睛好好看看,围墙里头是县委大院!那是你能招惹的?走了。”
两个人骂骂咧咧离开。
围墙内,陈兰君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真的是要死了,这跑的!
旁边的刘黎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之前刘黎见着的陈兰君,都是一副不紧不慢、云淡风轻的模样,而现在,陈兰君跑得头发散了,上气不接下气,风度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对比,非常好玩。
“哈哈哈。”
“你笑鬼啊笑?”陈兰君没好声气地瞪了刘黎一眼。
刘黎才不怕她呢,依旧笑:“你不是说自己去吃饭吗?怎么被打办的人追上了。”
“走霉运。”
过了好一阵子,陈兰君才缓过来,有空打量周围的环境,这里大概是家属区的范围。原来围墙里面正好是一处小土坡,地势比外头高,因此很容易能看见外面的动静。
她和刘黎简要说明了一下经过,抱怨道:“真的是太不走运了,我只是想买个炸丸子而已啊!”
刘黎笑着摇摇头,说:“确实不走运。G,这帮人也是够了。这两年已经收敛了,之前,我还听说过卖两个鸡蛋,被抓的事。”
她停了一下,撇了撇嘴,说:“现在嘛,其实院子里也有人做些……事,但范围小,也比较封闭,反正没人管。”
刘黎看看陈兰君:“吃饭了吗?要不到我家去,我让人给你做炸丸子吃?”
陈兰君摆摆手:“谢谢好意,真吃不下了,这么一跑,去了半条命。”
“你这人真是,”刘黎说,“平常别人想认识我还没机会呢,你是不是怕曹红药啊?”
“激将法对我没用。”陈兰君扶着树干缓缓起身,“我也没什么怕的,只是想好好读书。我这是复读了。”
刘黎想了想,说:“行,懂了。”
从大院里出来,天色已晚,被打办的人再度认出并抓住的风险很小。陈兰君便缓缓地沿着街回县一中去。
琢磨了一路,她想明白两件事,第一,像在穗城一样在本县摆摊,是行不通的。大环境并没有那么宽泛,再说她也分身乏术,没有精力在街道旁跟“打办”的人玩猫捉老鼠。想赚钱,还得另外想法子。
另外就是,她一定得练习长跑!万一以后要碰上这种情况,得脚底抹油迅速地跑开才行。
回到寝室,陈兰君倒头就睡,连曹红药她们下了晚自习,回到寝室的动静都没能让她睁眼。
“怎么就睡了?”一个室友很惊讶。
“嘘,小声点。”是曹红药的声音,轻轻的,“应该是累了,让她好好睡。”
一夜无眠。
接下来几天,陈兰君老老实实地上学、念书,没有外出溜达。
秦老师将她摸底测试的卷子批改完了,给了她:“总体还行,英语特别好,都快满分了,但你的语文作文和政治答题怎么不用些警句?有空,得多看看报纸杂志的社论。”
这确实是陈兰君的薄弱点,现在写作文,还是得适当的用一些时下流行的标语之类的。
情况不太乐观的,反倒是数学。一些公式太久没背,已经有些生疏了,所以有许多题都没有做。
除了请教数学老师之外,陈兰君还去校图书室跑了一趟,试图借几本有针对性的参考书。
图书室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就没什么参考书,只得无功而返。
陈兰君想起从穗城离开的时候,有位知青给她送过一本复习资料,似乎就是针对数学的。她在箱子里翻了半天,将那本复习资料找出来,预备晚自习的时候看。
复习资料是手抄本,一些题目都很具有代表性。陈兰君将课本与复习资料对照来看,越看越发觉这复习资料的妙处,确实能帮助她理清脉络,挑选的例题都是有代表性的。
翻着翻着,陈兰君忽然停住了。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
她手中的这本复习资料,似乎有望成为一只新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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