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益林眼睑下垂,笑了笑问她:“陈羡在哪?”
岑以眠依旧是仰着头的姿势,她看着天花板,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一直没有滑下,用泡地起了褶皱的手指指向天花板:“他在上面。”
孔益林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来老人常说的回光返照,一整晚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在这一刻溢出,被无限放大出来。
他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岑以眠时的场景,那时候他出国进修了半年刚回来,终于腾出空来进组探班看看他家孔导演,结果七拐八拐走错了路倒是发现一个在储物室偷偷抹泪的小姑娘。
和今时今日比起来,几年前的岑以眠面色稚嫩,浑身上下都有一股执拗劲儿,不服输也不服软。在委屈她也不在人前表现出来,只会躲起来哭。
被他发现后,岑以眠快速擦掉眼泪,喊了声“孔编”,紧接着又打了个嗝,他看到岑以眠脸上尴尬的红晕,暗自偷笑没揭穿。
“你认识我啊?”他问了句废话。
本以为对方会跟其他人一样恭维一句孔导之子谁能不认识呢,可岑以眠却只是点了下头,不卑不亢地说:“你很有才华,我看过你写的剧本。”
孔益林噗嗤笑出声,问:“挨骂了吧?”
这句话倒是挑起了岑以眠的情绪,她有些被拆穿之后的羞怒,眉毛都飞了起来质问道:“你怎么知道?”
“在孔导的组里每天不哭几个才是不正常,走吧,我去替你求求情。”
岑以眠摇头,又在他意料之外中拒绝:“不需要。”
“为什么?你挨骂上瘾吗?”
“我不靠任何人,总有一天我会变得更优秀,让老师没有理由再骂我。”她眼神坚定地像是要宣誓。
孔益林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在这一刻怦然心动,喜欢上了一个不会虚与委蛇的倔强女孩。
回归到现实中,此时孔益林慌里慌张地伸手摁住了岑以眠的人中,他不敢想象岑以眠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至少不能是她先死。
“岑以眠,醒过来,你不是还喜欢陈羡吗?你死了他怎么办,你想让他带着痛苦过完后半生吗?我想你更了解他,万一他接受不了你死了的这件事,你觉得他会独活吗?”
孔益林的手劲太大,大概是真的慌了,岑以眠被他摁的生疼甩了半天也甩不开,于是上手去推他:“你放开……松手……”
见岑以眠挣扎,孔益林以为是奏效了,于是又加大了力度,然后不停地念叨:“醒过来,听见没有!”
“靠!”岑以眠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我没死!”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第六感,刚刚她明明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越来越轻,灵魂也即将与身体剥离开,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蓦然听见了陈羡的声音,陈羡在喊她的名字。
“你信我吗?”岑以眠急切地问道。
孔益林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虽然不信但是愿意配合她,可刚刚那一幕实在太吓人了,岑以眠指着天花板说陈羡在那,他都怕下一秒岑以眠说陈羡来接她走了。
孔益林试探道:“你真的不是回光返照?”
第58章
“回光返照个屁……”岑以眠暴躁地打掉他的手, 不用照镜子她也能感觉到人中的地方一定有印痕,“不管怎么样,孔益林,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动了, 只能指挥孔益林, 让他找一找较长的棍子,孔益林把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叮嘱岑以眠要紧紧抓牢。
然后自己便推着胸前的海水, 一边找工具一边回头注意她的情况,问道:“你让我找棍子做什么?”
“你先找, 找到再说。”岑以眠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再说了。
孔益林想, 如果是中餐厨房那一定会有擀面杖,可是西餐的厨房里能有什么长棍子呢, 他有些急切,手不停地在水里推动摸索。
岑以眠强打着精神,见他这幅样子没忍住笑出声,虚弱着说:“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子像什么吗?”
“像什么?”
岑以眠小时候跟着爸爸去乡下, 在河边见到有小孩儿摸鱼, 跟孔益林现在的动作大差不差, 闻言, 孔益林被她的形容给逗笑。
岑以眠眉心紧蹙, 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问:“找到了没有?”
隔了半分钟, 孔益林终于站直了身子,将手中的工具高高举起, 兴奋的样子更像摸到鱼的顽童了。
“找到了!”
岑以眠这才继续说她的计划,她指挥着让孔益林站到案板上, 不停地够天花板去敲击,因为她坚信陈羡就在这里。
不疑有他,毕竟他们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孔益林只能照做站了上去,用手中的不锈钢打蛋器的手柄一端,用尽全力敲击天花板。
岑以眠小臂压着扶手,靠着水中的浮力,整个身子向上撑了撑,她说:“吃走我一半的曲奇,你倒是再用点力啊。”
“嘿……”孔益林垂眸与她对视,无奈道,“你这人,比周扒皮还过分呢怎么。”
不过孔益林还是加大了手中的力度,在他敲了几十下后,打蛋器的手柄都有些变形了。
时间又一分一秒地过去,岑以眠耳朵紧贴门口。
倏地,她开始激动地拍着门口:“我们在这里,在这里!”
还在敲击天花板的孔益林当即丢下手里的工具,重新一跃调回水里,扑腾着回到门口:“真的有人来了?”
岑以眠激动地热泪盈眶,控制不住地冁然而笑,伸手捶了下孔益林的肩膀让他扒在门口:“你自己听!”
他们历经数次失望后,希望现在摆在眼前,孔益林反而不太相信了,但身体却依旧诚实地靠了上去。
但是这一次,他瞳孔骤然一缩,顿时也喜出望外道:“真的,是真的!”
他们赌赢了,这一次善对抗恶占了上风。
“岑以眠?孔益林?”门外的声音是那么亲切又熟悉。
岑以眠拍了两下门,然后说:“是我们,我们在这里。”
“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水位升到哪里了?”陈羡尝试拧动扶手,虽然可以向下拧动,但门却纹丝不动,根本推不开。根据经验来说,屋子里的水位一定高于外面,但就是不知道具体在什么位置,他们两个人在里面有没有生命危险。
孔益林碰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在旁边休息,然后接过话来,将室内的情况简述了一遍后说:“以眠的情况不太好,你们尽快。”
从另一个男人口中知晓岑以眠的情况这件事,以及担心她随时会撑不住,种种复杂的情绪包裹着,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很强烈的觉得自己这么窝囊。
陈羡在频道中通知了所有人,随后询问船长:“游轮上有什么可以砸门的工具,压强太大门现在推不开。”
船长支支吾吾道:“我去找找。”
“要快!”
救援队率先赶来,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布局后说:“只有这一个出口吗?”
陈羡点了点头,面色严肃:“对,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把门凿个洞让里面的水出来一部分,或许可以好推开,但是厨房的室内高度比走廊高,水出来后我们需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进行救援并设计好逃生路线,我太太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不确定能不能撑住这么久。”
思索片刻,队长在频道内催问船长:“工具还没找到吗?”
对讲机里丝丝拉拉的杂音,看样子是还没有找到,这时门内,孔益林虽然听不太清楚他们的对话,但是隐约听到了“船长”两个字。
急得他使劲拍着门:“船长这个人不可信!陈羡,要提防着他!”顿了顿,又说,“他是许皓翔的人。”
直到这时候,陈羡才有些恍然,如果说船长是许皓翔的人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他自告奋勇加入救援是为了趁机拖延时间阻碍他们找人,他说在娱乐区听到动静是因为陈羡在频道内通知找到了孔益林的手机,特意把他们引开,他去寻找开门工具这么久了那也一定是在拖延。
“岑以眠!”陈羡拍了拍门,“努力多撑一会儿,可以做到吗?”
门从里面发出“咚咚”两声,是岑以眠给出的回应,陈羡对上队长的视线,他不能再假手于他人只能自己去寻找工具,可又放心不下岑以眠这边。
队长看出他的担心,向他保证说:“兄弟,你放心去,我一定替你坚守在这里。”说完又派了两人分头去找。
根据以往他乘过的游轮来说,一些常用的工具都放在储物室里,而储物室和操控室是在一层的,那里还要往下面两层去,海水都已经灌满。
陈羡吸足了空气后便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另外两人也相继潜入,分头去找储物室。
这里就像深海世界,昏暗的令人窒息,电筒的光射出去只能看到一米内的路,黑暗将光都吞噬了。
陈羡顺利找到储物室,里面的工具一应俱全,他顺手抄了把电锯和小斧头,然后转身就要往外游。
倏地,脖子上有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他,突然的桎梏让他控制不住地张开了嘴,海水跟着灌进口腔,陈羡面露痛苦之色,他强忍着不适脑袋用力向后仰砸上对方的鼻梁骨,这才得以逃脱。
对方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而是在他还没来得及转过身时就再一次缠了上去,拳拳到肉,哪怕有水的阻力,陈羡也依旧感觉到了痛。
他两只手拿着东西,不方便反抗,于是只能靠着腿上功夫,一脚踹在了对方的小腹。
现在不是恋战的时候,他们还等着陈羡去解救,把船长踹开拉出一段距离之后,他就急忙蹬腿向前游走。
可船长是铁了心要把他也留在这艘游轮上,刚游出去没两米,又被他给追上拽住了脚腕,拖着陈羡不让他走。
哪怕船长知道再这么耗下去,他们两个人都会溺水死在这里,也依旧不放手。
陈羡发狠踹在船长的脸颊上,这一脚他用了十成的力气,但对方依旧死死抱着他的小腿,闭起眼抿着嘴,看起来气息快不足了,马上就要坚持不住。
既然甩不掉,那就拖着他走,陈羡不再试图挣扎而是卯足了力气向前游动,虽然有些吃力他自己也快坚持不住了,可一想到岑以眠在等着,就又有了些动力支撑他多坚持一会儿。
长时间的闭气,他的胸腔开始疼痛,耳朵也嗡鸣,后脑勺隐隐发麻,这种无力感让他越来越疲惫,但也只维持了一小会儿,身后的重量突然消散。
他回过头去,是救援队另外两个人及时出现帮他挣脱桎梏,那两个人一人一边夹住船长防止他乱动逃跑,然后摆手示意他快去救人。
陈羡点点头,没了负重,这次他嗖的一下就游了出去,身形矫捷灵活,他好像天生就属于水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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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以眠知道陈羡就与她一墙之隔后,精神了许多也重新燃起希望,陈羡在告诉她不要怕之后就去找开门工具了。
由于外面走廊里也有水,根本听不到陈羡离开时的脚步声,可她还是耳朵紧贴着门,好像感应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也跟着发慌,紧张得小腹酸胀,眼眶发紧。
过去不到十分钟,这次她听得真切,陈羡带着工具回来了。紧接着,岑以眠又听到一个男人说估测船彻底沉海不到十分钟,他们需要尽快凿门救人。
陈羡的声音穿透力很强,敦厚有力钻入岑以眠的耳内,他说:“你们离门稍微远一点,我们要开始凿门了。”
孔益林搀扶着岑以眠后撤了几米,找了个新的支撑点,然后就听到震耳欲聋的砸门声,还有电锯锯门的声音,像是草原上的雄狮和森林里的猛虎相遇,偏要一争高低。
在这期间,水位再一次上升已经盖过了鼻子,岑以眠和孔益林都没有接受过正统的潜水训练或者游泳课程,于是只能上手,捏住自己的鼻孔生怕不小心吸进去海水。
厨房的木门此时裂开一条缝,岑以眠的一颗心也跟着悬起来,她从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慢,慢到像是静止了,这个门怎么能质量这么好,砸了这么久才只是裂开一个缝。
岑以眠偏头去看孔益林,他也好不到哪里,都是在硬撑着,一张脸憋的紫红,马上就要窒息晕厥过去了。
这时,随着一声剧烈的响声,门也终于破开一个洞,在外面的合力下门被推开,水流向着门口奔去,强劲的水流将他俩冲散,巨大的冲击力把两人送至门口。
她好像被迫喝了许多的海水,并且鼻腔和耳朵里也灌进去了不少,越是焦急越想呼吸,反而海水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体内。
“岑以眠!”
她在晕厥前,好像见到了陈羡扑向自己,把她紧紧抱住。
真好……她在临死前还能被喜欢的人抱在怀里,也算是圆了她的心愿。
第59章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也格外的踏实, 再睁眼时有那么片刻,岑以眠生出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她睡了多久做了什么梦都不清楚, 甚至还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谁。
“醒了?”她的旁边坐着最熟悉不过的人, 闻声望去, 陈羡面色憔悴下巴上长出青色的胡茬,“口渴吗?嗓子痛不痛,胸口痛不痛?”
不给她回应的机会, 他又自顾自地说:“看我问的什么蠢话,算了, 我去叫医生来。”
不多时医生和护士把她围了起来, 对着她检查了半天,陈羡就站在床尾处一言不发, 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察觉到她的注视后就勾起个笑来,但是看起来非常勉强。
“医生……我朋友呢?”岑以眠想起来孔益林,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当时那个情况孔益林并不比她好多少。
医生摘下听诊器, 确定她身体情况稳定后, 才回答:“你是说和你一起被送进来的那位先生吗, 他今天早上已经出院了。”
岑以眠一脸不解, 她再次看向床尾, 得到她疑惑的目光后陈羡说:“你昏睡了两天, 孔益林要比你好很多。”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怪不得醒来后她的胃里空荡荡的, 嘴巴也干的很。
岑以眠只是把手放在小腹上摸了摸,陈羡就看出了她的意图, 倒了杯温水放在她旁边的柜子上后问:“想吃些什么,我去买饭。”
医生怕年轻人不知道轻重买回来什么重口重油的食物,急忙叮嘱:“病人现在还是以清淡为主,吃些高蛋白食物。”
护士捡乐子捂嘴偷笑,替陈羡说了句公道话:“李医生您就放心吧,岑小姐的先生是个细心的人。”
岑以眠又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先生”这两个字,苍白的脸上瞬间燥热起来,她如果此时厚着脸皮去看她的那位“先生”,一定可以发现对方耳尖的不正常红色。
医院是聂初林联系的,病房也直接升成了VIP单人间,此时只剩下一位小护士,一边检查岑以眠的点滴瓶一边说:“你们夫妻感情可真好,你昏睡的这两天他就没离开过,就一直守在你床边,休息的时候就趴在柜子上眯着,一有动静就惊醒。”
这次岑以眠已经不意外了,毕竟有前两次的前车之鉴,想也知道陈羡是什么样的。
“咳咳……”一开口嗓子就像用强力胶水粘住一样,根本无法发声,被小护士把病床升起来后喝了两口水润润嗓子,这才继续说,“辛苦你们了,那我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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