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珂萱说的虽是实打实的真话,只是她一个侯府未出阁的姑娘,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嚷嚷着自家哥嫂的闺房之事,就不怕被人笑话吗?
太夫人冷不丁地大声喝道:“萱姐儿!”她拧了拧眉,道,“都给我少说两句!”
许是被太夫人吓到了,方才还能说会道的裴珂萱禁不住瑟缩了一下,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却不敢再多言半字。
云初心想,果然还得太夫人亲自出马才能堵住裴珂萱那张嘴,不然这耳根也清净不了了……
太夫人目光冷冷地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碗里的茶叶沫子:“今日趁大家都在,有件事要跟你们说一说。”
她将视线挪到杜盈盈的脸上,眼中的神色放柔了几分,“盈儿此次来京,连个正经的接风宴也不曾有过,再过些日子便是盈儿的生辰了,我想着莫如趁着盈儿过生辰,帮盈儿大办一场生辰宴。”
太夫人继而又看向侯夫人,叮嘱道,“雨娴,盈儿的生辰宴就由你去操办,如此我也放心些。至于盈儿,也莫要躲懒,趁着此次机会跟着雨娴好好学着如何持家,你如今也已十六岁了,早晚都要嫁人的,是该跟着学学掌中馈的事了。”
侯夫人抬眸看着太夫人,微微启唇,却又抿紧了唇,似是有口难言。
该交代的事儿都已经交代完了,太夫人挥了挥手叫众人退下,却又开口喊住侯夫人:“雨娴,你留下,生辰宴一事我还有话要叮嘱你。”
婆媳俩静默无语地坐了片刻,最后还是太夫人先沉不住气。
“雨娴,你刚才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究竟是想要说什么?”
“母亲方才说要大办盈儿姑娘的生辰宴,恕儿媳妇直言,儿媳妇觉得此事不妥。”
太夫人眉尖微微蹙起:“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心意已决,此事就这么办,没有什么妥不妥的。”
他们夫妻俩倒是一条心,把盈儿视作了洪水猛兽一般,整日一副吓破胆生怕惹上祸端的样子,简直是愚蠢至极。
侯夫人很识相地闭上了嘴。
她沉吟须臾,缓缓道:“操办生辰宴一事,儿媳妇觉得可让初儿去办,她是侯府的世子夫人,这些事合该由她来操持,这几个月来儿媳妇也陆陆续续将一些内宅的事情交由她来处理,她办得都甚是妥帖。儿媳妇想着,此次的生辰宴,不如就让初儿跟着一道历练历练。
“此外,儿媳妇觉得,盈儿姑娘学着持家是一码事,对她以后嫁人也有益,只是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让她抛头露面帮着接待来客不合适。”
侯夫人话虽说得小心翼翼,却还是惹得太夫人大发雷霆。
“盈儿接待来客不合适?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难道叫云家那丫头接待来宾就合适了吗?听凭她拖着一条瘸腿在侯府到处走,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有腿疾,认为全京城的人没在背后笑话我们侯府娶了个瘸子进门吗?”
侯夫人觉得此话太过刺耳,却顾忌着辈分不敢顶嘴,默了片刻才温声道:“初儿对行哥儿有恩。”
话点到为止,余下的她没再继续说下去。
虽只说了半句,但太夫人已然明白侯夫人话里的暗示。
她不由恼羞成怒道:“有恩有恩!要不是因为想到那瘸子对行哥儿有那么一点儿的恩情,她就是拖着一双残腿爬进我们侯府,我也断不会允了这门亲事!”
侯夫人几不可闻地长叹了一口气,很明智地保持着沉默。
太夫人轻咳了一声,道:“总之府里的一些庶务,你也该试着交给盈儿去打理了。”
侯夫人眉心一跳,讶然地抬起头来。
“母亲,您这是……”
盈儿姑娘没名没分地寄住在侯府,已然有些不合礼数了,可好歹还能借口说她是太夫人的娘家亲戚,太夫人着实想念她,所以接来府里住几天。
太夫人这事做得糊涂,初儿是行哥儿的妻子,哪能越过初儿,却将掌中馈的权力交给盈儿姑娘的?这不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太夫人已将盈儿姑娘视作了她的孙媳妇吗。
太夫人睨着她,冷声道:“要不是当初行哥儿阴差阳错地娶了那瘸子进门,那瘸子哪有资格嫁进来当世子夫人,行哥儿的正妻之位本就应该是盈儿的!
“此次行哥儿亲自将盈儿接回京城,一路上待盈儿细致体贴,那瘸子但凡是个识相的,就该自己主动求行哥儿休了她,一别两宽。
她冷哼了一声,极尽鄙夷,“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的,脸皮绝非旁人能比,患有腿疾,家世又低,嫁进来三个多月,竟也不知道为侯府添个子嗣,难不成还真把她当初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恩情当回事,打算吃定我们侯府一辈子吗?”
侯夫人多年的儿媳妇可不是白当的,深知此刻插嘴劝导几句只会火上浇油,索性一言不发,任由太夫人兀自埋怨个不休。
立在屋门外的云初脊背挺得笔直,面上无悲无喜。
太夫人身边的冯嬷嬷不动声色地朝云初望去,有些意外云初的反应。
她就站在一旁,屋里说的话她是听得一清二楚,少夫人没道理一句没听见啊。
看不出来少夫人倒是个城府深的,竟能完全不露声色,换作别的女子在背后被人骂瘸子,怕是早就羞愤到直落泪了吧。
冯嬷嬷脸上挂着笑,道:“太夫人还忙着,这会儿肯定没空见您,不如少夫人还是先回吧,待太夫人得闲了,少夫人再过来瞧瞧吧。”
话说得漂亮,只可惜她没能掩饰住眼里的假惺惺。
方才云初跟着众人离开颐至堂的时候,被冯嬷嬷喊了回去,说是太夫人有要紧话要吩咐她。
太夫人哪是有什么要紧话要跟她说啊,指望她一字不漏地听到太夫人在屋里说的那些刺心话才是真!
许是怕她借故离开,还特意派了冯嬷嬷在她身旁守着。
太夫人为了处处显示出她对她的嫌恶,还真是费尽了心机。一大把年纪的,也是难为太夫人了。
云初朝冯嬷嬷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多谢嬷嬷提醒,既然祖母忙着,那我便不打扰祖母了。”
云初面上格外平静,说话时明明没有半点暗讽的意味,却让冯嬷嬷讪讪地低下了头,隐约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台上唱戏的,唱的还是丑角。
晃神间,云初已转身出了院门。
第六章
听雨居。
云初接过丫鬟青竹递过来的茶盏,饮了一口热茶。
太夫人巴巴地遣人叫她过去一趟,都到了屋门口了,却拿有事要忙当藉口不请她进屋。
说到底,不过是太夫人故意想要她听到屋里的那番话罢了。
云初嗤笑了一声。
其实太夫人大可不必如此,她对她和裴源行的婚事早就没了任何期盼。
刚成亲那会儿,她曾对裴源行、对他们之间的这门婚事有过一丝丝的憧憬。
是,嫁入侯府,她的确是高攀了,可又有哪个姑娘嫁人的时候,不盼望着自己能嫁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夫妻俩能感情深厚、白头偕老呢?
何况裴源行长得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光是容貌出众,就令人一见倾心。
可新婚之夜,裴源行却丢下她独守空房,眼睁睁地看着天际泛起鱼肚白。
她干等了他一夜。
傻吗?
应该是有点傻的吧。
不过傻归傻,与她而言却有点益处,起码那夜过后,她便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对她没有半分情意,往后她也不该再奢望他什么。
当初他对她心生愧疚,为着他的缘故令她落下了腿疾,他才不得不娶了她进门,可他心里定然是不情不愿的。
他觉得憋屈,堂堂一位世子,却娶了一个瘸腿的商户之女为妻。
心有不甘,他又怎会有好脸色给她看呢?
昨日玉竹听到太夫人对盈儿姑娘说“你本就和他有婚约”。
那指的便是裴源行吧。
他分明心里也是在乎盈儿姑娘的,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放下手里的差事,出了一趟门,亲自将盈儿姑娘接来侯府。
云初忽而就觉得有点庆幸。
幸好她早在新婚那一夜便看透了一切,对裴源行冷了心肠,如今再得知盈儿姑娘原是他的未婚妻,便也不觉得如何伤心了。
至于太夫人说她该主动求休……
她和裴源行也算是两厢生厌,他固然不待见她,她自己也觉得这个世子夫人她当得甚是无趣。
可是怪她厚颜无耻也好,说她利欲熏心也罢,眼下她还不能被休。若哪日她成了下堂妇,又有谁能护得住沁儿?
只要她还在侯府一日,父亲和邢氏便会再忌惮她一分,不敢不把沁儿的婚事放在心上,否则,姐姐的下场就会是沁儿的下场。
待哪日沁儿嫁得如意郎君,过上称心如意的日子,无需裴源行对她下休书,她就会自清和离。
离开侯府,与侯府再无任何瓜葛!
她垂首盯着茶盏里的茶叶,茶叶几个转悠,渐渐沉到了杯底。
前几日父亲交代她,要她找裴源行解决四弟惹下的祸事。嫁进侯府这些日子来,父亲几番开口要她帮忙,她能帮的,都已自己想法子办妥了。
只是这次四弟犯下的事,远非她花些银两便能了结的。
她熟知父亲的脾性,他并不怕她对此不上心,因为他知道沁儿就是她的软肋。
在压榨她这件事上,父亲和邢氏是一条心的,不然邢氏也不会特意跟她提起,丁家三公子想要娶沁儿进门。
丁家三公子在外名声极坏,绝非沁儿的良配。
她能知道的事儿,父亲和邢氏自然也知道,所以他们有十足的把握,认定她会开口去求了裴源行帮四弟解决此次的麻烦。
她知道裴源行不想见她,假使还有其他法子可想,她也不愿主动凑上去自讨没趣,可她还是得去试探一下他的意思方为稳妥。
她唤来玉竹,带着玉竹去了小厨房。
她挽起袖口,拿起放在砧板上的菜刀。
玉竹吓得上前几步:“少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做宵夜给世子爷吃啊。”
“您跟奴婢说您想要做什么吃,奴婢动手便是了。”
哪能让少夫人亲手下厨啊,纵使她们在侯府再被人欺负,使唤不了小厨房里的厨子们,那也该由她来做宵夜,哪有让主子动手的道理!
云初莞尔:“好玉竹,我的厨艺你还不放心吗?何况是给世子爷吃的宵夜,我偶尔亲自下下厨也是应该的。”
既是要开口求他帮忙,表面该做的功夫也不能一点不做。
平日里他鲜少留下来跟她一道用饭,两人又交谈甚少,嫁入侯府近三个月,她竟不知他能否吃辣,是否嗜甜,更不知他有什么忌口的。
云初亲手熬了一锅鸡丝笋丁粥,将盛了粥的碗放入了食盒里。
玉竹提着食盒,忧心问道:“少夫人,也不知道世子爷有没有什么忌口?”
“我们送我们的,他吃不吃随他。”
玉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啊?”
食盒里的鸡丝笋丁粥可是少夫人亲手下厨熬的,虽不是山珍海味,可好歹也是少夫人对世子爷的一片心意啊,若是不对世子爷的胃口,少夫人岂不是白辛苦一场了?
若是早知少夫人今日会送宵夜过去给世子爷,她事先就该问姚嬷嬷,免得像现在这样心里没底。
云初冲她安抚地笑了笑:“他吃不吃都无甚要紧。”
哪怕裴源行一口不碰,那也没什么,她方才特意选了一道容易上手、不费她什么力气的宵夜做,便是想着即使他不吃,她也不算太亏。
意思到了,就行了。
一主一仆刚来到居仁斋,便被书房里伺候的丫鬟秋菱给拦下了。
玉竹眼皮子一挑:“秋菱,你……”
秋菱朝云初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慢悠悠道:“少夫人莫见怪,奴婢也是奉世子爷之命办事。”
语气听着倒是带着几分恭敬,可眉宇间的讥笑之色遮掩也不屑于去遮掩。
云初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就劳烦秋菱进去跟世子爷通报一声。”
“那是自然。”
秋菱转身步入书房。
玉竹狠狠皱了皱眉,心里生了些怒气。
这个侯府简直没一人是消停的,就连个在书房里伺候的丫鬟也敢拦住少夫人不让她进书房。
她侧过头去,偷偷打量云初的脸色,却见云初神色自若地站在书房门前,似是一点没把秋菱的作难放在心上。
夜间起了风,书房里又良久不曾传来任何动静,右腿早已僵了,麻麻的,云初不知自己还能站多久。
好半晌后,裴源行身边的小厮风清终于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对着云初行了个礼,道:“少夫人请进。”
许是站立的时间太久,云初刚迈开步子,脚下就打了个趔趄,若不是拉住玉竹的胳膊堪堪稳住了身形,她险些就要跌倒在地上了。
她虽极力掩饰着,可还是能感觉到她那条伤腿在微微颤抖着。
裴源行端坐在案桌前,视线缓缓扫过她的脚下,转而又将目光停在了玉竹提着的食盒上。
他抿了抿唇,眉间染上了些阴沉:“夜深露重的,你过来做什么?”
云初从玉竹手中接过食盒:“我煮了点吃的给世子爷送来,也不知世子爷爱不爱吃。”
裴源行面色沉了沉,语气尽显薄凉:“我不吃这些,往后不必再送宵夜过来!”
若不是还忧心着四弟的麻烦事,云初几乎都要忍不住笑了。
他不吃这些?!
她连食盒都还未来得及打开,他哪就知道她送什么吃食过来了?
无非就是来自她的心意,他一概不愿接受。
她眼帘低垂,踌躇着该如何跟他提到四弟的事儿方才不显得刻意,裴源行已从案桌上的那堆文书中抽出了一份,垂首阅了起来。
也不知他是真在忙,还是只为了故作公事繁忙的样子不想搭理她。
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只是心里头总觉着有些别扭,羞于开口要他帮忙。
云初白皙的脸颊上泛了点红,深吸了口气,道:“世子爷,前些日子我四弟……”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裴源行生生打断了:“出去!”
云初滞愣了一瞬,裴源行已抬起头,朝她投来冰冷的一瞥。
“我叫你出去!”
云初回过神来,面色如常地福了福身,轻声应道:“是,世子爷。”
她早该料到的。
就是可惜了食盒里的那碗鸡丝笋丁粥。
早知他一口不碰,她还不如提个空食盒过来呢……
第七章
听雨居。
紫荆进屋禀道:“少夫人,盈儿姑娘现下就在院子里,说是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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