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嬷嬷不过是看她主子的脸色行事罢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少夫人的背后没有家世显赫的娘家,没有世子爷给她撑腰,太夫人和冯嬷嬷才敢这般磋磨少夫人。
玉竹垂下眼帘,扶着云初径直回了听雨居。
进了院门,留在听雨居早已等着心急如焚的青竹便快步迎了上来。
“少夫人,大夫来了。”
云初略带惊讶地看向她:“大夫来了?”
青竹点了点头,道:“是位女医,倪大夫,等了有一会儿了,说是来为您看病的,奴婢先扶您进屋去吧。”
云初进了屋,坐在桌前的倪大夫已站起身行了个礼:“见过少夫人。”
云初忙道:“无需多礼,快坐下吧。”
倪大夫也不是个多话的,见云初落了座,便上前几步蹲在她面前,开始查看她的腿脚,又给她施了几针。
施完针,她移步来到桌前,提笔写下了两张药方子,一张外敷,一张内服。
云初含笑向她道谢:“多谢大夫今日为了我特意跑来一趟,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倪大夫摆了摆手:“少夫人客气了。其实少夫人无需在意,我本就是顺路,适才我已去颐至堂替杜姑娘诊断过了,听闻少夫人患有腿疾,我便过来瞧瞧,看看能否帮少夫人做些什么。”
云初愣怔了一下,心想着,也不知是谁跟倪大夫提起她的腿疾,无论那人当真担忧她的伤势,抑或只是在大夫面前随意地提了一嘴,她终是记下了那人的好意。
今日她在祠堂跪了许久,假使不是倪大夫给她施的这两针,只怕她今晚又要疼得整夜难眠了。
她转而又想起了上吐下泻的杜盈盈。
“倪大夫,盈儿姑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回少夫人的话,杜姑娘她只是吃坏了肚子。”
倪大夫笑了笑,道,“少夫人只管放心,适才我在颐至堂的时候,为她开了一张药方子,她屋里的下人眼下估摸着已在为她煎药了,喝两剂药,好好歇息便无事了。”
云初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无事便好,不然她们听雨居的这些人可就摊上麻烦了。
倪大夫将药箱背在肩上,细心叮嘱道,“少夫人,待会儿你差人拿着这张药方子去抓些药,每日按时敷药吃药,好生休养一段时日,便无什么大碍了。”
玉竹眼神微亮,待要问些什么,云初已偏头吩咐了一句:“玉竹,替我送送倪大夫。”
倪大夫随玉竹一道出了屋子,见四下无人,玉竹忙试探道:“倪大夫,您觉着少夫人的腿疾,可还有得治吗?”
她静静地凝视着女医,眼底满含希冀。
倪大夫摇了摇头,道:“少夫人本就伤得重,我方才细瞧了一番,少夫人受伤后似乎没有及时得到医治,生生耽误了最佳时期。如今为时已晚,即便是神医,怕是也没法医治好少夫人的腿疾了。如今能做的,唯有细心调养着,让少夫人平日里能少吃些苦头罢了。”
玉竹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倪大夫送至大门口。
若是当初老爷能对少夫人的腿伤多上点心,是不是少夫人就不会如此遭罪了……
第九章
倪大夫离开后,云初细眉微拧,垂首沉吟了片刻才将青竹唤至身前。
她附耳叮嘱道:“青竹,眼下盈儿姑娘还住在太夫人的屋里,你找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去那里跑一趟,看看能不能从颐至堂某个丫鬟或是婆子的嘴里套出些话来。”
“少夫人,您的意思是……”
“去帮我打听打听,盈儿姑娘出了我们的院子后,可曾再吃过喝过别的什么?”
青竹忙应道:“是,少夫人,奴婢这就去问问。”
云初拉住青竹,压低了嗓音:“探问的时候小心着些,莫要引人生疑。实在套不出来话,也不打紧,总之小心点。”
“少夫人放心,奴婢省得。”
青竹前脚刚退下,玉竹已送走大夫进了屋内。
“少夫人,都到了掌灯时分了,您还没用过晚膳呢。您想吃些什么,奴婢也好去小厨房跟厨子们说一声。”
云初似是并不在意:“都这么晚了,饿劲早过了,这会儿倒也没甚胃口吃什么。也别劳师动众了,你就叫小厨房随便下两碗面吧,就两碗臊子面吧,叫她们多放些冬笋和香菇。你也别忙活了,把面端来,我们俩一道吃。”
玉竹脸上有片刻的不自在:“奴婢哪能跟少夫人一道用饭,这不合礼数。”
云初细眉一挑,弯了弯唇,道:“傻丫头,有什么合礼不合礼的,我们都有一起跪祠堂的情分了,一道用个饭有什么不妥的。
玉竹拗不过云初,这才没话说了,忙转身去了小厨房吩咐厨子下两碗臊子面。
刚吃完面,被云初打发去探问消息的青竹掀起帘子进屋来了。
云初搁下筷箸,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
青竹上前几步,低声回道:“奴婢已打听到了,盈儿姑娘在听雨居吃过茶点后便径直回了颐至堂,回屋后喝了碗冷牛乳,大抵是觉得好喝,又让小厨房送去一碗,之后没再吃过别的东西。”
闻言,云初略微滞愣了一下。
她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喝冷牛乳容易腹泻。
太夫人不喜牛乳的腥味,颐至堂从来不备牛乳。
既然如此,颐至堂的牛乳又是谁吩咐备下的呢?
杜盈盈不会是明知喝冷牛乳会不适,却依然叫人备下,喝了冷牛乳,还是两碗,只为了陷害她这么一个不招夫君待见的世子夫人,生怕裴源行还不够厌弃她吗?
云初抬眸看向青竹,道:“你们回自己屋里歇息吧,我这里不用伺候了。”
见两个丫鬟退下了,云初起身关好门,又进内室找出了笔墨纸砚。
她撩起衣袖,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握紧手中的墨条开始研墨。
她润了润笔,提笔点了墨,想了想才开始动笔。
写写停停,半晌才搁下笔。
看着纸上那几行尚未干透的字体,云初抿了抿唇,心中怅然若失。
她和裴源行虽是盲婚哑嫁,互相不曾有过半分情意,可她也如其他女子一般,总以为既是嫁了人了,她和他终是会过一辈子的。
裴源行无视她、厌恶她,她心里不是不清楚。
但她不明白,她那时虽伤了腿,可是也从没想过要他负责,当初是侯府去云家提的亲,又不是她巴着要嫁给他。
再后来,他娶了她,她嫁了进来,他却又这般待她。
新婚之夜他晾了她后,她就已不对他奢望什么,但总想着夫妻间做不到伉俪情深,起码能相敬如宾;做不到相敬如宾,起码各自安好。
她从没想过,裴源行会不问缘由就定她的罪。
今日之事,她也算看清了,这样赖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各自为安。
云初懒得再另找印泥,低头咬破自己的食指,在刚写好的和离书上按下了血手印。
她仔细将和离书折好,小心翼翼地将它藏匿在了衣箱的最底下。
眼下还不是将和离书交予裴源行的时机,待哪日解决了沁儿的亲事,她便不再碍裴源行的眼,和他一别两宽,各不相干。
和离,于她、于裴源行,都是最好的结局。
居仁斋。
小厮风清垂手立在桌前,禀道:“回世子爷的话,倪大夫适才已经来过了,给表小姐看过诊了,说是表小姐只是吃坏了肚子,并无大碍,已开了药方子打发人去抓药了。”
裴源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案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若有所思。
“倪大夫看过表小姐后,便又去了听雨居,奴才打听到……”
风清目光游移了一下,踌躇着不敢再开口。
裴源行眯了眯狭长的黑眸,视线从他脸上掠过:“说下去。”
风清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衣角:“倪大夫走了没一会儿,少夫人房里的一个丫鬟便去了颐至堂。
“是夫人房里的青竹姑娘,她找的是太夫人屋里的丫鬟竹桃姑娘,说是要竹桃姑娘帮她瞅瞅,她帕子上的海棠花朵为何总是绣不好。”
裴源行屈指敲了敲桌面,清隽的眉眼间带着些不耐。
风清瑟缩了一下:“照理这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可奴才越琢磨越觉着此事透着些可疑,今日少夫人刚被世子爷罚去祠堂跪了两个时辰,少夫人身边的丫鬟不该更尽心地伺候少夫人才对吗,怎地倒还有闲工夫向别处院子里的丫鬟讨教什么针线活?”
风清偷偷打量了一眼主子的脸色,才道,“奴才想着,青竹姑娘兴许是想从竹桃姑娘的嘴里套出些话来。奴才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故而等青竹姑娘离去后,奴才便又向竹桃姑娘细细打听了一番。两人确实没聊什么要紧事,唯独有一桩事,勉强跟今日之事扯得上边。”
裴源行揉了揉眉心,言简意赅道:“说重点!”
“奴才听竹桃姑娘说,表小姐今日离开听雨居回了颐至堂后,还喝了两碗冷牛乳。”
一阵沉默后,裴源行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也不知是女医医术高明,还是心里已对自己的将来有了计较,当晚云初倒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她刚睁眼醒来,玉竹便听到动静,走近前来服侍她洗漱。
“玉竹,一会儿叫人备好马车,我想出一趟门。”
玉竹为她梳发的动作顿了顿:“少夫人是要回家吗?”
侯夫人算是个好相与的婆母,每次少夫人说要回娘家,侯夫人都很爽快地应允了,只是每回看着少夫人在娘家受的苦,她就又心疼得紧。
那个邢氏便罢了,本就是少夫人的继母,又能指望她待少夫人有多少真心呢?
可就连老爷,也根本没把少夫人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少夫人每次回去,老爷半句知疼着热的话也没有,一心只想着托她帮这帮那的,也不想想少夫人在侯府过得有多艰难。
要不是云家还有个三姑娘,她真不知道云家还有什么是值得少夫人留恋的。
见玉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云初眉梢微扬地笑了笑:“傻丫头,好好地我回娘家做什么?我只是想着昨日那位倪大夫医术甚是精湛,帮我施了针后,我的腿脚倒是比往日爽利了许多,昨个跪了两个时辰,夜里却也睡得极好,今日我想趁便去一趟医馆,让倪大夫再帮我施两针。”
玉竹问道:“要不要奴婢差人去请倪大夫过来?也免得少夫人特意亲自跑一趟。”
云初摇了摇头:“不用这般麻烦,我去一趟医馆也不费什么事。何况昨日倪大夫刚来替我看过病,今日若再叫倪大夫进侯府,万一哪个人多嘴说了什么,传到太夫人的耳朵里,免不了又要疑心我对罚跪祠堂一事心生不满,故意拿大夫进府做文章。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长了一百嘴都辨不明白了?能多事不如少一事吧。”
玉竹忍不住点头道:“少夫人说得有道理,奴婢倒是一时心急忘了这一层。”
侯府的下人套了马车,载着云初和玉竹去了东门大街。
下了马车,打发走了赶马的车夫,这才又走了小半条街,拐进了一条小巷,进了医馆。
许是未初,大家都歇午觉去的缘故,医馆里看病的人不算多,只是很不凑巧地,昨日去听雨居替她施针的那位倪大夫刚好出诊去了。
玉竹向医馆里的学徒打听了一番,说是路程太远,光是一来一回的,没两个时辰倪大夫怕是回不来。
云初瞧了眼外面的日头,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今日她是等不到倪大夫回来了。
她的腿疾她自己心里有数,叫大夫给她施针也只是为了让她的身子好受些,痊愈是不指望了。
倪大夫不在,也只能作罢了。
来都来了,没道理让自己白跑一趟。
她抬眸望着坐诊的大夫:“大夫,劳您替我把个平安脉吧。”
大夫依言替她把起了脉,他眉心微微蹙起,似觉着哪里不对劲,闭上眼,复而又把了一遍她的脉象。
云初见他神色凝重,心里一跳。
“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您不妨直说。”
大夫手把脉的手顿了顿,问道:“这位夫人,可曾落过水或是受过寒?”
“不曾。”云初蹙了蹙眉,觉得大夫这般问,定是她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了。
大夫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道:“那就奇怪了。”
“大夫,为何这么说?”
大夫看她的眼神里似是带着怜悯:“夫人有体寒之症,倘若夫人不好好调养调养身子,只怕不易受孕。”
第十章
被玉竹搀扶着上了马车,云初懵懵地靠在车壁上,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前些日子她回娘家的时候,邢氏还提醒她,说她嫁进侯府已有三个月,肚子里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劝她也该早些替自己做做打算,免得哪日裴源行纳了美妾,若是到了那时候她这个正妻还没诞下嫡子,还如何在侯府生存。
她当时没怎么把邢氏的话放在心上,总觉得孩子一事强求不得,顺其自然便好。
原来她迟迟没能怀上不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而是她体寒,不易受孕。
平日里裴源行虽鲜少在听雨居留宿,新婚当夜更是丢下她一人独守新房,可是这三个月来,他们夫妻俩关系虽疏离冷淡,但行房的次数也并不算很少。
还未嫁人前,她从不曾有过大病大痛,偶尔会生场小病。每逢她病了,家里便会请大夫过来给她治病。
可也从未有过大夫说她体寒。
怎地如今嫁入侯府了,倒患上体寒之症了?
假使把人往坏处想,她真怀疑侯府有人打了不想让她诞下孩子的念头。
她在吃食方面一向谨慎,平日里用的贴身物品也大多都是她自己备置的,她很难想象她的体寒之症和她吃用不当有关。
嫁进侯府后,太夫人除了敬茶那日送了她一对羊脂玉镯外,没再送过她旁的东西,而那对羊脂玉镯她也从不曾戴过,而是吩咐青竹将玉镯小心地收起来了。
侯夫人面上一直淡淡的,但待她不薄,经常会差人送些东西到听雨居,那些吃的她都赏给了屋里的丫鬟们叫她们分了吃了,至于用的,她都放在了库房里。
裴源行是向来不把她这个妻子放在心上的,自是从未送过一样东西给她。
假使真有人暗中动手脚不想她怀上孩子的话,那人会是谁?又是如何下手的?
云初心里咯噔一下,陡然间想起了一个人。
裴源行的乳娘——
姚嬷嬷。
先前不知自己体寒倒也没太过在意,可如今细细想来,姚嬷嬷每回端来给她喝的养生汤,只怕真有几分蹊跷。
姚嬷嬷说那是补身子的药汤,她便没多想,可眼下得知了自己有体寒之症,之前很多没留意到的细节就变得很是可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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