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索额图一样,皆为家中庶子,自诩论本事不比索额图逊色多少,当年阿玛临终前选索额图成为家中掌舵人,让他耿耿于怀,如今有机会叫索额图万劫不复,他又怎么会放过?
索额图苦笑一声:“亏我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啊!”
他万万没想到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会被背叛他,想来世上种种皆是因果循环,当初他如何算计别人的,如今也被人这样算计。
他知自己死罪难逃,如今也不着急求情,只看向法保道:“我原以为越到这个时候,家中众人就越是要拧成一股绳,没想到你却做出这般事……当真是天要亡我赫舍里一族啊!”
他向来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在他的预想中,先逐步拉拢太子,等着皇上气头过了再重回朝堂,待太子登基之后,难道还怕赫舍里一族不能再现当年辉煌吗?
可如今看来,从前种种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
皇上知晓如今这事儿对索额图已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冷声开口道:“不是天要亡你赫舍里一族,而是,自作孽不可活,事到如今,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不得不说,索额图当真是只老狐狸,直至今日皇上仍不知太子为何要替他求情。
可如今,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丝毫不影响他治索额图之罪。
索额图看向皇上,看向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帝王,知道自己已不是他的对手,当即只道:“臣,无话可说。”
“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臣仍觉得方才对太子所言并无任何不对,皇上偏宠于平贵人,若来日平贵人诞下皇子,皇上当真还会如现在一样偏疼于太子吗?”
“民间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的肉却被手背的肉厚上不少!”
皇上面上没什么表情,却是不怒自威:“这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说着,他更是扬声吩咐道:“来人,索额图言行无度,冒犯于朕,将他带下去打入死牢,终身幽禁。”
这比杀了索额图还叫他难受,当即便求一死,可皇上却不为所动。
等太子见了噶布喇最后一面,皇上一行则回去紫禁城。
三日之后。
噶布喇病逝。
索额图入狱。
皇上这次当真是下了狠心,不光将索额图关于死牢之中,更命人以铁水将锁浇死,以昭示皇上决心。
这铁水是当着索额图的面浇上去的,更是浇灭了索额图最后一点希望。
来日,就算皇上心软,大赦天下或太子继位饶恕他,也打不开这锁的。
一时间,朝堂与后宫都是议论纷纷。
映微却未多问,当日她只知道皇上要借太子一事除掉索额图,朝堂之事,她向来不会多嘴。
如今接到噶布喇病逝,赫舍里一族彻底落败的消息,也不知是伤心过多,还是天气渐冷的缘故,映微有些咳嗽起来。
一开始,她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只要小厨房送了些梨子水和枇杷膏来,可一连喝了几日都未曾见效,这才吩咐小全子去请太医。
小全子原是打算去请孙院正的,去了太医院一趟,这才知道孙院正因没能医好噶布喇的病遭皇上训斥了一番,昨日又因孙院正没能治好太后多日的风寒,被太皇太后罚了三个月的月例,如今正在家中自省学习,明面上虽这样说,可实际上却是被太皇太后禁足些日子。
小全子没法子,便请了郑院判来。
论医术,实际上郑院判并不在孙院正之下,不过是他为人刚正,不如孙院正能言善道,不如孙院正擅钻研而已,要不然,当初皇上也不会命他负责天花一事。
郑院判因映微提供了医治天花的方子,一向对映微敬重有加,请安之后这才上前把脉。
映微不以为意道:“也不知道为何,我这咳嗽老是不见好,要劳烦郑院判开几贴药吃一吃。”
郑院判本就神色严肃,细细把脉起来却是脸色越来越难看,到了最后已是眉头蹙起,若有所思的样子。
映微见状不由道:“我可是病的十分厉害?这,我平日里并没有觉得身子有不舒服的地方……”
“还请平贵人稍等片刻,让臣再看看。”郑院判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近来平贵人可有服用什么方子?”
他一心只有钻研医术,故而对宫中那些风言风语并不知情,也不知道皇上请大夫替映微开了助孕的方子。
一旁的春萍道:“前些日子皇上请了名医替咱们家主子开了调养身子的药方,看主子能不能早日有所身孕。”
“不可能!”郑院判在太医院还有个外号叫“郑毛驴”,就说他与毛驴一样犟,这事儿若换成别人,早就闭口不言,可他倒好,却道:“臣诊出您每日所服食的汤药中有土茯苓、夏枯草、大青叶等药材,这些药材都是清热解毒,利湿化浊的,哪里是用来调养身子的?”
说着,他眉头皱的是愈发厉害:“而且,臣诊出两三年前曾服食过让您难以有孕的方子……”
映微一愣,半晌没回过神来。
春萍更是连声斥责他弄错了,“……郑院判,您好歹也是太医院医术仅次于孙院正之人,怎能这般胡说八道?先前孙院正给我们家主子诊脉都没说有什么不对劲,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得这样严重?”
映微这几日本就夜里易咳嗽,整夜整夜睡不好,当即脑袋里是混混沌沌一片,半晌没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但她仔细一想,大概也能猜到些许——每次她身子不对都是请孙院正过来,若皇上事先提点过几句,孙院正自不会多言,况且自她服用汤药以来,她身子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连孙院正都没请过。
但郑院判不一样,他甚少来后宫给妃嫔们请脉,所以,皇上根本就没想过告诫他什么……
两三年的事儿……映微认真想了想,很快就有了些印象。
她微微阖眼,吩咐还与郑院判辩解不休的春萍道:“我有些累了,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好好歇一歇。”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春萍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个样子,当即道:“主子,您可别听郑院判胡说八道,那位老大夫是奉皇上之命过来给您开的方子,难不成皇上还能害您……”
映微有气无力道:“好了,你们先下去。”
声音中竟带着几分哭腔。
想不想生孩子是一回事,可能不能生孩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况,这些日子她日日服用汤药,听春萍等人在她耳边说钟粹宫很快就会添位小公主或小阿哥,她心里隐隐竟也有几分期待来……
春萍吓了一跳,还要再说话,可瞧见自家主子脸色一片苍白,忙退了下去。
春萍一出门去,忙吩咐小全子去请皇上。
待皇上匆匆赶来时,心怀医德的郑院判尚未离开,皇上略一问就猜到发生何事,心里是咯噔一声,想着映微如今身子已好的七七八八,那老大夫说了,再喝上七八日药就能痊愈。
先前他怕孙院正道出映微所服汤药不对,还专程派顾问行“提点”了他几句,万万没想到如今来的却是郑院判……
皇上心中忍不住喟然一声,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院子里落着薄雪,外头的天儿是黑压压的,屋内并未点灯,是漆黑一片。
皇上有些看不真切映微的面容,隐约可见映微蜷缩着身子坐在炕上,当即轻喊了一声:“映微?”
映微并未接话。
皇上疾步走了过去,一把就将映微搂在怀里,低声道:“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是。”映微声音轻轻柔柔的,她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何种心情,失落,庆幸,遗憾……或者,这几种情绪都有,她抬头看向皇上,黑暗之中依旧能瞧见皇上那关切的眼神:“皇上,您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嫔妾猜想是那位老大夫诊出嫔妾的脉象不对劲的,什么开药给嫔妾调理身子,不过是为了替嫔妾治病对不对?”
皇上低声应是,这个时候就算他有心想隐瞒也瞒不住了,只能将她搂的更紧些:“朕从前就说过,以后不会再骗你,大夫说了,治病的时候心情也很重要,朕不愿见你伤心,不愿见你不高兴。”
顿了顿,他更是道:“至于孩子,咱们膝下如今已经有个六公主了,再有没有孩子,朕半点不在意。”
“朕虽想要和你有个孩子,可比较起来,朕更愿意见你一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映微顺势抱住皇上的腰,皇上虽为君主,从小却也是跟着谙达们学习骑射的,腰身精壮,给了她些安全感:“嫔妾哪里有皇上想象中这样弱不经风?既然事情无转圜的余地,嫔妾就不会再因这些事难过伤身,只是觉得冤枉背负了这些流言蜚语,后宫中的人都还算着嫔妾很快会有身孕,只是……就要让她们失望了。”
皇上如今听她这时候还有心情自嘲,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微微放下来了些,吻着她的发梢道:“你若喜欢孩子,一个六公主还不够,朕到时候多抱几个孩子养在你身边,你若是嫌钟粹宫太冷清,朕再要猫狗房多给你寻几只猫儿狗儿的来。”
“你想要什么,朕就为你寻来什么,只要你能高兴,只要朕能办得到。”
映微扑哧一声却笑了出来,微微仰头看着皇上:“其实,嫔妾方才也不是十分伤心难过,只是在想从前的事儿……”
她并非冷血无情之人,胎穿到赫舍里一族,与她那些兄弟姐妹相处下来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回想起下药那一日,她这才后知后觉察觉不对劲。
那日堂姐所设的宴会,浓度极高的果酒,再后来酒醒之后口中的涩意……足以说明这件事并非索额图一人设计的,虽说索额图是主谋,但那些人却是助纣为虐,是帮凶!
想及此,她苦笑道:“怪不得阿玛离世后,我写信给姨娘问她愿不愿意搬回府中,毕竟叔父已俯首,府中换了个人当家,自不会亏待她,庄子上再好,有的时候却也寂寥,姨娘却说不愿回去……”
“原先姨娘在府中也有几个交好之人的,如今想来,姨娘年纪比我大,阅历比我深,想必一早就知道赫舍里一族有如叔父一样心狠手辣之人,却也有心口不一,披着羊皮的狼。”
“姨娘不愿回去也好,如此,我对赫舍里一族也没什么牵挂了。”
皇上只觉心疼。
从前映微在很多事情上是一点就透,是因为她聪颖,而如今她脱离双亲的保护,一点点惊觉生活的真相……这让皇上觉得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她。
映微并未有皇上这般感受,只询问皇上自己身子如何,听皇上说她身子已近乎痊愈,这才放下心来。
若说有个自己的孩子,她只是不排斥而已。
相较之下,她更爱自己。
只是她没想到她的咳疾却一日日严重起来,一直等到腊月里才渐渐好转,她咳疾好转没几日,翊坤宫那边就传来了喜讯——宜嫔平安生下了个儿子。
映微听闻这消息后是无悲无喜,听说翊坤宫如今热闹极了,便吩咐春萍包几样补品:“走,咱们也去瞧瞧,去凑凑热闹。”
宜嫔身居嫔位,向来得皇上喜欢,再加上如今一举得男,小阿哥在满月之后又要被抱去太后身边养着,翊坤宫能不热闹吗?
众人是心知肚明,暗道宜嫔怕是要更上一层楼。
毕竟五阿哥养在太后身边,太后素来与太皇太后亲近,五阿哥若能得太皇太后喜欢,宜嫔也能母凭子贵。
等映微到了翊坤宫,刚走进去就能听到喧嚣声伴随着欢声笑语,可想而知翊坤宫是何等热闹。
映微一露面,正躺在床上坐月子的宜嫔面上笑意就淡了些,“哟,也不知道今儿吹的是什么风,居然把我们平贵人都给吹来了?本宫还以为你这病一养又是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惹得皇上日日往钟粹宫跑。”
她向来记仇,再想着她发动的时候皇上还陪着映微,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映微不动声色笑道:“嫔妾是真病还是装病,若是宜嫔娘娘心存疑惑,大可以去问问皇上或郑院判的。”
如今温僖贵妃等人都在这儿,可她一点都不杵。
宜嫔从前就气焰颇盛,如今有儿子傍身,有太后在背后撑腰,更是肆无忌惮起来:“本宫是嫔位,高你两级,难道问你几句话都问不得?从前本宫就知道你牙尖嘴利,你病了这几日,倒是愈发厉害了!”
一屋子妃嫔皆屏气凝神,生怕这火烧到自己身上。
唯有温僖贵妃坐在炕上含笑看戏,巴不得这火越烧越大,将这两位宠妃都一同烧死才好。
映微脸上笑意淡了些:“若论牙尖嘴利,嫔妾自诩比不上娘娘您。”
说着,她更是道:“如今娘娘您喜得阿哥,这般高兴的日子,您非得闹得不欢而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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