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德正色道:“平妃娘娘所言极是,只是臣觉得那等寻常世家贵女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臣实在喜欢不起来。”
“倒是您身边的春萍姑娘,臣前年冬日有幸见过一次,那时臣正在巡逻,有个扫雪的小宫女不小心污了一管事太监的鞋袜,那太监更是当众责骂,恰好春萍姑娘从那经过直说愿意替那小宫女赔钱了事。”
“那管事太监见春萍姑娘说这话,直说算了,可春萍姑娘却还是给了些银子给那小宫女,要她买些治手上冻疮的膏药……”
说着,他脸上难得见到几分笑意,只道:“那时候臣就对春萍姑娘很有些好感,后来顾太监问臣有未定亲,臣知道他有意替春萍姑娘说和,便一口答应下来。”
“宫女又如何?人生来虽有三六九等之分,可这些并不是能选择的,紫禁城中身份尊贵的人有许多,可像春萍姑娘这等心地善良的却是少之又少,这样的人,若真能娶回家中也是臣高攀……”
很好!
映微当下对方木德又有几分满意,可人心隔肚皮,方木德到底是不是当真是好的,她却是还要考察一番的。
等方木德走后,映微问起春萍对他印象如何,原先一向说着不愿嫁人的春萍只红着脸道:“……这等事儿,娘娘做主就是了。”
就方木德将才所说的那件事,她隐约有几分印象,倒不是说她心地有多么善良,只是觉得同为宫女,她很能理解那些小宫女的难处,随手之事,能帮也就帮了。
阿圆见状,更是打趣道:“呀,太好了,咱们储秀宫马上就要有喜事了……”
春萍红着脸就要去拧她的耳朵,两人疯闹开来。
皇上听说这事儿有戏后,也十分上心,有意无意就带着方木德来储秀宫转转,更时常给春萍与方木德制造见面相处的机会。
说起来,两人年纪都不算小,相处几次后都觉得对方还不错。
这一日,春萍应映微要求送方木德出门,一向沉默寡言的方木德行至门口才道:“……木德一向嘴笨,与春萍姑娘接触也有些日子,不知道春萍姑娘觉得木德如何?若能得春萍姑娘首肯,木德这就备下聘礼前来提亲。”
春萍平素也算机灵,可第一次碰上这等事,春日这般舒服的天儿,却是手心里汗渍的。
方木德更是道:“还请春萍姑娘放心,若木德能够娶你为妻,定不负你。”
春萍低着头,犹豫片刻小声道:“这,这事儿来的太突然了些,你让我先想想吧。”
方木德轻声应是,转身就走了。
春萍接下来的一两日却是魂不守舍,好几次想找映微帮她出出主意,可见着映微整日忙于后宫琐事,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映微对她的彷徨是看在眼里,这一日忙完手头上的事儿则要她陪自己去御花园转转,更是道:“……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心思本宫隐约也知道些的,先前并未与你说起这事儿是想叫你明白自己的心思,旁人就算说方木德千好万好,可也得你自己觉得好才是。”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来看,方木德的确是无可挑剔。
春萍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他的确很好,只是……只是我总觉得怪怪的。”
对上映微那不解的目光,她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转而一想,在自家主子跟前哪里有说什么不能说的,只低声道:“因为奴才从未在他眼里看到过爱意,先前他在娘娘跟前将奴才夸赞一番,仿佛能娶到奴才乃是他人生一大幸事,可每次他与奴才相处总是离的远远地。”
说着,她忙解释道:“奴才并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而是怎么说了,就像皇上与娘娘在一起时,皇上看娘娘的眼神总与看别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可他看奴才与看阿圆他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
“从前奴才听人说过喜欢一个人眼神里是会发光的,可奴才在他眼里看不到这些……任他再好,可奴才不想嫁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这等话在旁人听来或许会觉得矫情,但映微却能感同身受,拍拍她的手道:“本宫听你的,好事儿多磨,咱们再等等看就是了。”
说着,映微更是打趣道:“本宫也得差人再去打听打听方木德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对着这样一个好姑娘他都无动于衷,本宫怀疑他是不是瞎了眼……”
待皇上问起这件事时,听说春萍的态度后很是惊愕。
不光皇上,在许多人看来,春萍一个宫女能够嫁给方木德可是祖上烧了高香,待皇上听说其中缘由后更是哭笑不得:“原来是因为这事儿?自古以来,婚事都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道多少人是盲婚哑嫁,婚后也是琴瑟和鸣,朕原以为储秀宫很快就有喜事了……”
映微却正色道:“皇上这话说的臣妾可不认,关键是方木德的态度太过于蹊跷……”
说着,她想了想道:“这门亲事虽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可春萍说的没错,这等好事儿为何会偏偏落在春萍头上?万一那方木德有所图,身边养了外室或有断袖之癖如何是好?”
皇上惊讶于她的脑回路,却还是纵容道:“你若觉得不对劲,再差人查查看就是了。”
“对了,玛礼善从前不是与这方木德一块当差吗?这件事朕不好出面,若真不成,闹得满城风雨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不如你写信问问看宋桐,兴许玛礼善知道的比顾问行打听到的多得多。”
映微当即就笑道:“您可真聪明,若是您不说,臣妾还真是想不到了。”
她一向是个行动派,当即就给宋桐写了封信,更是命小卓子快些送出去。
没过几日,宋桐竟亲自进宫一趟,如今她的身孕已有三个月,肚子并不算明显,可整个人瞧着却是丰腴了些。
映微一见她连忙扶着她道:“……你如何来了?有什么事儿要下头的人传话就是了!你若是路上有个什么闪失,那本宫可真是罪过大了!”
宋桐一向容貌出挑,如今面上更是增添几分幸福之色来,笑着道:“哪里有娘娘说的这样严重?我也是闲来无事,所以想进宫看看娘娘,说起来我也许久未曾进宫,如今整日憋在屋子里,没病都得憋出病来。”
自她有身孕后,玛礼善就十分小心,不准她去这儿,不准她做那的,这次她也是说了许久玛礼善才答应。
映微仔细问她一路上可有不舒服,见她无事才将她请到外间叙旧。
宋桐则道:“……夫君也帮着春萍姑娘仔细打听了一番,方木德这人的确是不错,他额娘在世时家教甚严,身边连伺候的人都无丫鬟,都是小厮,不过娘娘也莫要多想,他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说着,她更是含笑解释道:“说起这事儿来,就不得不提他那已经去世的额娘,他的额娘出身戴佳一族,这戴佳一族在大清也是有头有脸的,方家是汉臣,当初他额娘就已是下嫁,看中了他阿玛的才学,只可惜刚成亲不久,他阿玛就去世了。”
“后来他祖父也去世了,这方家就剩下孤儿寡母,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他额娘便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对她要求颇严,他这额娘也是个苦命人,说起来,他额娘好像还是故去戴佳常在的堂姑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提起故去的戴佳常在来,映微不由想到了七阿哥,再仔细一想,这七阿哥眉眼间似与方木德有几分相似。
她的心咯噔一沉。
当初在听雪轩时,她听到了温僖贵妃与戴佳常在的谈话,对七阿哥的身世只是一知半解,后来仔细一想,觉得戴佳常在怀的兴许是哪个侍卫的孩子,一来选秀制度甚严,二来后宫之中除了阉人就只剩下侍卫……
宋桐是半点不知情,将那方木德夸了又夸,仿佛错过这样一个人,春萍定会后悔一般。
她毕竟是好意,映微对她道谢后就留她下来用饭,更问起如今她日子过的如何。
说起家中的事儿,宋桐脸上的笑容是挡都挡不住的,“如今全家上下都对我很好,毕竟夫君年纪不小,如今我怀的又是头一胎,大家对我可谓视若珍宝……”
映微也是发自内心为她高兴。
说起来,若不是因为她,宋桐如何会嫁给玛礼善?两人能和和美美的,她自是求之不得。
等着宋桐一走,映微就要小卓子转告方木德一声,她们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这门亲事作罢为好。
映微知道,若方木德真是得温僖贵妃授意迎娶春萍,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她只愿自己多虑了。
谁知道翌日一大早方木德就前来求见映微。
映微下意识扫了春萍一眼,只见她眼睑下一片青紫,显然对那方木德也是有几分眷念的,想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要阿圆将屋内不相干的人都带下去后,这才请了方木德进来说话。
说来也是奇怪,从前映微看方木德怎么看怎么好,如今仔细观察下来,发现方木德一进来眼神率先落在她面上,看着似有几分心虚的样子,连个眼神都没给春萍,当即是心中了然,庆幸没草率定下这门亲事。
方木德言辞依旧看似不卑不亢,可若仔细辨听,能察觉出他的腔调中有些着急:“……昨日臣收到小卓子的口信后是彻夜不眠,不明白是不是臣哪里做的不好,才会惹得平妃娘娘与春萍姑娘不喜,虽说亲事不成,但臣对春萍姑娘的心意不变,思来想去,还是想来问个明白,若臣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望平妃娘娘与春萍姑娘与臣说个清楚,臣也能改正。”
这姿态,放的着实很低了。
这下别说映微,就连春萍都觉得不对劲,她本就是高嫁,没道理方木德只与她相处几次就这般死皮赖脸,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又非天仙下凡,哪里值得男人如此追捧?
映微不动声色笑了笑:“你并没有什么做的不对或不好的地方,相看本就是讲究你情我愿,春萍既无意,本宫自不会勉强。”
说着,她的眼神落在方木德面上,瞧他面上焦急之色愈发急切,心中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年轻有为,得皇上欣赏,前途不可限量,日后定能寻得一位贤妻的。”
话已至此,方木德自不好再多言。
等着他转身正欲离开时,只听见身后传来映微的声音:“……待会儿咱们去阿哥所瞧四阿哥的时候也去看看七阿哥吧,这孩子着实可怜,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七阿哥又是跛足,本宫看他过的还不如有些体面的太监,六宫中虽是温僖贵妃为尊,可本宫多去敲打敲打七阿哥身边伺候的人,那些人多少也能收敛些。”
方木德脚下的步子一顿,很快就离开了。
尚被蒙在鼓里的春萍却不明所以:“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先前您不是下令将七阿哥身边的乳娘嬷嬷都换了一批吗?这些乳娘嬷嬷都怪觉得很,哪里会对七阿哥不好?”
映微这才将自己的怀疑说与她听。
春萍吓得脸色都变了,磕磕绊绊道:“这……方木德怎么敢?这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啊?他瞧着老老实实的,应该,应该做不出这等事情来的。”
纵然不能结为夫妻,可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仍觉得方木德是个不错的人,总不能因为这人不喜欢自己,就全盘否定了吧?
映微正色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到底是不是本宫想的那样,很快就知道了。”
她当即就吩咐小卓子多盯着永寿宫的动静。
果不其然,几日后的一个深夜,採云姑姑就偷偷出了永寿宫大门,她宛如做贼似的,先是四处看了看,这才直奔御花园而去。
殊不知,夜幕中的小卓子紧随其后。
到了御花园,方木德已在暗处等候多时,待瞧见採云姑姑身影后这才露面。
採云姑姑这大半夜出来脸色十分不好,可偏偏方木德在信中放出狠话来,若是没得温僖贵妃准信就将事情闹大,反之他家中就一个妹妹而已,家中人口简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便是赔上他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採云姑姑是知道他的,看似沉稳,实则却沉不住气,若非如此,当年温僖贵妃也不会轻易将他算计到戴佳常在床上去了。
採云姑姑看着一脸怒气的他,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一封信接一封信往永寿宫送到底是什么意思?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是贵妃娘娘的人吗?我可告诉你,若是惹怒了贵妃娘娘,可就没人护着你儿子了!”
“贵妃娘娘护着我儿子?”方木德俊秀的面上浮现几分讥诮之色,双手握拳,冷冷道:“姑姑这话当真?我可是听说七阿哥日子过的并不好,说是连寻常体面的大太监都比不上!”
这是实话,从前七阿哥日子的确如此。
採云姑姑自不会与他说如今平妃换了七阿哥身边伺候的人,若是说了,她们该如何拿捏他:“你这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阿哥所里的事儿,哪里是你一个侍卫知道的?你放心,贵妃娘娘既答应过你照拂七阿哥,定不会食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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