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夏鸢蝶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转开了。
这家店铺似乎叫“Moon”,不知道是月亮还是明月,夏鸢蝶原本以为老板应该是个女人,但有点意外,对方虽然从私人办公室出来后就远远站在片阴翳里,五官都模糊在昏昧间,但隐约投下的身影能看得出挺拔修长,透着点颓懒,明显是个男人。
声音零碎松散地传回来。
中间不知道聊到什么,那昏昧里似乎淡淡瞄来一眼,尽管须臾就不在意地收了回去,但夏鸢蝶还是本能有种背后微凉的感觉。
像这家店的灯光风格一样,随性,危险,骀荡,若即若离。
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夏鸢蝶跟着专门找来的导购小姐去试衣、选定、购买,再离开店铺。
回到车里,夏鸢蝶靠上座椅,终于松了口气。
游烈在旁边察觉,略挑了下眉:“你怎么一副死里逃生的表情。”
“……”
夏鸢蝶忍了好几秒,看了眼后视镜,司机叔叔似乎没在注意他们,她便压低声,侧了侧身,靠近扶手箱:“你那个朋友给我感觉有点,凶。”
夏鸢蝶选了个程度最轻的词。
游烈一怔:“你是想说,他感觉不是什么好人?”
略微迟疑后,夏鸢蝶轻点头。
“我不是以貌取人,只是在山里长大的人都会对动物性比较敏感,他给我感觉就是……”
话未说完,就听游烈哑声笑了。
他侧靠在扶手箱上,朝她勾了勾手。
小狐狸机警地看着他,似乎不太想过去,但想到今天游烈陪她跑了整整一上午,又有点良心不安,就谨慎地挪去一点。
游烈:“他确实不是好人。”
夏鸢蝶微僵。
在密闭的车厢里,那人声音听着低得微哑:“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我和他是朋友,那其实,我也不是?”
“——”
在小狐狸被他低得慑人的声线弄到奓毛以前,游烈终于忍不住,撑着额侧过脸,他闷声笑了起来。
前排,司机叔叔也带笑地看了后视镜。
“夏同学,你不用怕,那位老板是小先生外公家里的表哥,穿过制服的,不是什么坏人。”
夏鸢蝶:“………………”
夏鸢蝶:“?”
狐狸记仇的怨念持续了一路。
直到到了别墅,轿车停下,她没情绪地拎着自己的衣服下车,身后游烈也跟了下来:“真生气了?”
可恨某人腿长得过分,她走得再快,被游烈没几步就追上了。
“好了,我错了,下次不逗你了。”游烈声线里淡去笑意,他一弯腰,从女孩手里把沉甸甸的包拎了过去。
长腿迈开,就走在前面。
夏鸢蝶怔了下才回神,立刻跟上:“我自己拎得动。”
“太沉了,”游烈掂了掂,似笑非笑地在身侧女孩头顶落眼,“再压,更不长个了。”
“?”
“哥哥给你提着,能蹿一点是一点。”
“???”
夏鸢蝶差点没忍住上去咬他。
几个装衣服的包袋,两人一路从别墅院外“抢”到院内。
夏鸢蝶成功从游烈那儿夺回一只,正要扑过去抢第二只——
她忽地停住。
女孩恼得透红的脸颊上,所有鲜活生动的情绪像按下了某个暂停键。
“……”
游烈察觉什么,眼睫上都好像颤挂着的笑意零落。
他回过神,朝别墅院里抬眸——
游怀瑾拎着洒水壶,此刻就站在院内的花圃旁。望着两人,他手里的洒水壶慢慢抬平,放在了旁边。
一颗刚含苞欲放的细花,被水壶压在了松软的泥土间。
第24章 慌什么
夏鸢蝶僵停在别墅花园的小径旁。
手里提着的衣服袋子这一瞬间仿佛有千钧重,压得她一颗心都空落落地直坠下去,像是朝着看不到底的黑暗深渊里。
但理智和狐狸似的本能还在。
女孩垂了眼,收敛神色,绷直了纤瘦的腰背:“游叔叔,中午好。”
游怀瑾放下了手里的花洒,无声望了两秒,他意外地笑了笑,不明显的细纹在他眼角展开:“中午好啊鸢蝶。”
他望向游烈,“你们上午这是,一起买东西去了?”
“……”
夏鸢蝶怔了下。
这一秒里,某种更让她难堪的可能像落下的火星,忽地划亮了她心底的那片深渊。差点连最后一丝伪装都维系不住,女孩攥紧了纸袋的绳子,勒进掌心。
她想沉默就好了,沉默总是能让一切过去的答案。
然后在那一秒,她手里忽地一轻。
少女怔神,眼睫惊撩起:“游……”
话声出口前被她及时咬住。
夏鸢蝶望向身侧的目光里,男生拿走了她手里的衣服纸袋后,语气冷淡地直回身去:“是我前几天骗了她,说你叫我去陪她买衣服。”
夏鸢蝶眨了下眼,难得有点不知所措。
游烈不在意地冷乜着游怀瑾:“你资助的人,你忘了管,我不能管一下了?”
“……”
游怀瑾眼角轻眯,打量似的望着游烈,但只那一眼,他就朝夏鸢蝶展颜笑道:“原来是这样,鸢蝶,抱歉啊,是叔叔疏忽了,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还好游烈虽然毛病多了些,但难得有次细心的时候。”
他又转望游烈,“我还真挺意外的,原来你在学校是那种喜欢帮助同学的学生。”
“你不了解很正常,”游烈轻嗤,“毕竟我不像你,像我妈多一些。”
“——”
游怀瑾眼角抽跳了下。
一点怒意从他眼神里勃发,但只须臾就压了下去。
像是没听到游烈这话,他将洒水壶放在一旁架子上:“天气冷,进屋吧。”路过夏鸢蝶面前,他拍了拍女孩肩,声音温和,“下回再有这种情况,你要记得和小赵讲,叔叔都跟你说过了,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不要不好意思提。”
“好,”夏鸢蝶低顺地垂着眼,“谢谢叔叔。”
游烈薄唇冷嘲一勾,似乎是懒得搭理这副恭顺场面,他转身就要往别墅里走。
但长腿踏出去一两米,他想起什么,微微回身。
一句“狐狸”在脱口前收住。
游烈有些厌倦烦躁地瞥了眼游怀瑾,朝女孩轻偏过头,“走了,你是想在外面冻成冰雕么。”
“……?”
夏鸢蝶带着微恼别过脸,在游叔叔看不见的地方用力睖了游烈一眼。
这大少爷到底是太心思坦荡,还是真对什么人什么事都傲慢不在乎到完全没有一丝察言观色意思的地步?
好在游怀瑾没有任何为难,放他们两人上了楼。
到二楼楼梯口,游烈十分自然淡定地就拎着包,拐进走廊里。
夏鸢蝶一个没拦住,刚绷起的表情都垮了:“…游烈!”
少女轻恼着声。
游烈在她门前堪堪停住,回身:“?”
“你住三楼,”夏鸢蝶压着声量,余光还扫了下空旷的楼梯,这才转回来,“你来二楼干什么?”
那人示意地一提手里,大包小包的衣服袋子跟着晃荡——方才在楼下当着游怀瑾的面,夏鸢蝶一点没敢跟游烈抢,愣是看着赵阿姨都目瞪口呆,目送游烈自己一个人提着所有东西上了楼道。
夏鸢蝶想想都气得想给自己掐人中,她匆步走过去,低声:“你给我就好了,我自己拿进去。”
她一顿,语气绷直,“你快回你自己楼上。”
游烈被小狐狸这没心没肝的话弄得好气又好笑,他手臂随意一抬,晃荡着的衣服袋子就避过了少女要来勾的手。
“用完就扔?狐狸,你这良心长得,够缺斤短两。”
那人嗓音压得低低哑哑的,就在走廊里她耳心里恼人地盘旋着晃。
怕被楼下的游怀瑾听到,夏鸢蝶脸色都有点变了,她微咬着下唇,仰脸:“游烈,你别这样。”
“哪样。”
夏鸢蝶语速轻而疾:“我们在家里能不能当不认识,或者你就像最开始那样看我也没关系,我——”
“你慌什么。”
头顶那人声音褪去倦懒和笑意,冷淡沉静。
夏鸢蝶眼神微滞。
游烈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你又没做错事,你慌什么。”
“……”
即便没有抬头,夏鸢蝶不知道怎么就是能感觉到,仿佛就见着少年那双漆黑的眸子睥睨地垂望着她,应该是冷淡而嘲弄的,或者轻蔑而清贵傲慢的。
住在云端上的大少爷,天塌下来都塌在他脚底下,他当然不慌。
夏鸢蝶心里微恼地想着,她都分不清这恼火到底是因为游烈,还是根本就因为她自己。
她固执地低着头,轻声但嘴硬。
“…我哪慌了。”
头顶就一声极轻极淡的笑,但不是想象中的轻蔑嘲讽。
那人似乎是拎得累了,将东西放进她门内墙根旁,抄着外衣口袋懒曲着长腿靠到她面前的墙上。
他轻弹了下舌音,撩她抬眸。
夏鸢蝶差点真叫他骗过去了,仰脸到一半想起什么:“我回房间了,你早点休息。”趁他放了东西也让了位置,她擦肩就要回房。
只是她的衣角才刚掠过他长垂的风衣,就听见倚在墙前的男生低头嗤了声笑:“你还真是做贼心虚么。”
夏鸢蝶蓦地止住,蹙眉:“我没有。”
“那你转过来,看着我。”
“……”
游烈微微沉声:“夏鸢蝶。”
夏鸢蝶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她扭过头,眼尾飞着抹浅淡的绯红:“我说了我没有,我只是觉得至少在游叔叔面前,我不该跟你走这么近。”
“为什么。”
游烈淡声截住。
夏鸢蝶就卡了壳,沉默里那双浅色的琥珀眸子更起了雾,半晌她才说:“你以前有、以后也会有很多朋友。没有一个应该是我。”
“…”
游烈被气笑了,靠着墙翻过身,直面向她,眸子漆黑冷凉:“我跟什么人交朋友,游怀瑾还管不着。”
“但游叔叔是我的资助人,我会听他的。”
夏鸢蝶仰脸,那双眼睛安静又固执:“就算你之前为我说的生气,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回答他。他让我看着你,我就会看着你,他让我离你远一点,我就会离你远一点。”
“那他说了吗。”
“什么…?”
“他说,让你离我远点了吗?”游烈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轻声重复给她听。
“……”
夏鸢蝶低回头,别开了眼:“我不想让自己到那么难堪的一步。”
“那就至少等到那一步前,”游烈颧骨咬得微颤,嗓音也哑着,不知是气是笑,“离着还十万八千里、你跑什么?”
“你怎么知道没到。”夏鸢蝶仰起脖颈,眸子凌厉反望他。
小狐狸山里来的,野性大得很,游烈还怕逆着毛给她撸奓毛了,只能压着自己情绪,梳理了几秒,他才慢慢回到那副倦懒松散的状态。
“我当然知道没到。”
游烈在口袋里懒洋洋拨着那块冰凉的圆石,声音都压得倦怠轻慢,“不然,你是已经想泡我了?”
夏鸢蝶:“?”
“????”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啊!
小狐狸果然一秒就被他从之前的情绪里气了出来。
游烈低头笑了,在夏鸢蝶反应更剧烈前,他懒散摆了摆手,抄回兜,转身往外走:“既然没有,你慌什么。继续做你的小狐狸,放松点。”
“……”
夏鸢蝶气得微微咬牙。
但她忍不住别过脸,攥着门把手的手也始终停在最后一隙,没有关上。
他怎么就那么相信到不了。
她自己都没那么相信自己。
以后那么多说不准。
万一呢。
外面的脚步声还没走远,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好像越来越慢。夏鸢蝶低头,不敢再等,她轻吸了气就要将门甩上——
卡着开关扣合的前一秒。
“等高考以后,万一,真到了那一步。”
“——”
关门的细白手指骤然僵停。
隔一墙之外。
那人轻谑,像低头笑了:“到时候你告诉我,我给你想个法。”
夏鸢蝶握着门把手的指节都抖了下,她几乎想脱口问你要想什么法,但很怕外面那位大少爷来一句——
‘泡他的办法。’
“!”
砰。
不知道是被什么吓得,小狐狸的门关得震响。
往三楼的楼梯上,游烈一顿,低头笑着上楼了。
除了每个大休约好的一顿家庭午餐,游烈基本从来不和游怀瑾同桌用餐。
对这一点,游怀瑾颇有微词,不过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三百多天都是在家外市外省外国外,面都见不着,摩擦的机会自然也不算多。久而久之,两代也成了习惯,除了半月一次的家庭聚餐,其余时间互不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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