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会呢?群众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就算不亮,有我在,也一定能给他们擦亮嘛。”关启放笑得豪放。
比不过对方的脸皮演技,夏鸢蝶也懒得再掰扯。
她温声敷衍:“关总的好意我明白了,不过最近两天我还有些事情需要整理,等过几日,我会给您答复的。”
“好,那我可等你的好消息了!”
“……”
手机合上。
世界都安静了。
夏鸢蝶抬手,指尖跳过那一本本高低厚薄不一的专业书或工具书,最后落到一只黄色软皮本子上。
将它抽出,夏鸢蝶摊在面前,一页页翻了过去。
里面是一个像是资产负债表一样的,纯手写的表格。
每页只有两项。
一列是偿还额度,一列是加上利息后的余债。
本子已经有些旧了,毕竟陪伴过她也很多年,前面几年记得密麻麻,但每一笔都很小,细碎得让她自己看着都有些想笑又辛酸。
等翻过几页以后,单笔的偿还终于一点点高了起来。
那时候在学校里的一位恩师教授的引荐下,她开始接触更高的平台和更优质的翻译客户,再后来就是学长丁问帮她拓展的一些渠道资源,那几年里,她的人脉和知名度也在口译圈里慢慢打开。
直到最后一页。
在已有记录的最后一项里,含息余债终于只剩下二十万左右。
夏鸢蝶心算了下,等Helena科技项目的款项从公司结完,再加上这两个月的翻译薪酬,就足够偿清这最后一笔债款了。
应该还能有一些余款存入账户内,刚好对消她在最近工作交替期间的不确定性。
只是……
夏鸢蝶有些无意识地轻摩挲过指尖下的本子。
她原本想的是,在债务偿清后,找时间去见游怀瑾一面,无论对方是否愿意见她,但她的礼数要尽到。
这计划显然在与游烈重逢之前。
现在。
“…”
狐狸难得沮丧地低了头。
现在,就算还清钱,她大概也无颜站到游怀瑾面前了。
不算大学时间,夏鸢蝶在北城待了有三年多。
这三年的社畜生活里,她却几乎是没踏进过酒吧或者夜店半步的。一方面是夏鸢蝶嫌这种环境下实在吵闹,被搭讪不胜其扰,另一方面是她发自内心地觉着,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回家里书桌前多翻译几页客户文件。
也难怪罗晓雪总说她是台工作机器人了。
“你看,多出来转转,酒吧里赏心悦目的小帅哥还是不少的吧?”乔春树娴熟地订了卡座,这会儿窝在沙发里,笑着撞了撞夏鸢蝶的肩。
夏鸢蝶托着腮,“比如?”
“东南方向那个!穿黑夹克的,怎么样?”
“……”
夏鸢蝶抬眸望去,定了三秒,那人似乎对视线格外敏感,和身边哥们说着话就抬头望过来了。
与夏鸢蝶目光相对,男生隔空一抬酒杯,露出个放荡不羁的笑。
夏鸢蝶:“。”
狐狸慢吞吞垂下眼,转回来,抿了口酒:“他每天化妆的时间可能比你都长了。”
“是吗?不像啊。”
“酒吧的灯光本身就是滤镜吧。”夏鸢蝶漫不经心地说着,又抬起酒杯。
“哎,等等。”
然后她手腕就被乔春树握住了,“我才发现,你今晚怎么没戴你的防色狼利器?”
“——?”
夏鸢蝶抬眸。
乔春树点点眼睛。
夏鸢蝶了然。
她前几年做了近视手术,基本恢复到正常视力,但兴许是戴了太多年的眼镜,总觉着眼前没有遮挡让她很没安全感。
再加上她五官偏精致,有时甚至会压过客户对她专业性的“认识”,夏鸢蝶也为了让自己更职业化些,所以又专门配了一副平光镜,后来基本是她出门在外的必备穿搭了。
乔春树则因为嫌弃那副眼镜遮挡了她的美貌,所以一直称之为“防色狼利器”。
夏鸢蝶眼神略微漂移:“昨天我也没戴。”
“昨天那是吃火锅,你没戴很正常,今天可是来酒吧,”乔春树眯眼,“怎么着,真想甩了你家里那位大少爷,彻底奔赴自由幸福的单身生活了?”
夏鸢蝶怕了她了,无奈地笑:“是上周落在游烈家里,他这周出差,我不想自己过去拿。”
“……”
乔春树梗了几秒,眯眼:“原来他出差了啊,怎么有种我是你备胎的感觉?只有你家那大少爷不在的时候,你才想起我了是吧?”
“哪有,”夏鸢蝶回过眸,眼神无辜,“我可是——”
辩解还没说完。
一道阴影被卡座灯光投下来,正笼到了夏鸢蝶身上。
夏鸢蝶停顿,回过头。
面前不是别人,就是方才乔春树示意给夏鸢蝶看、而夏鸢蝶又不小心和他对视了几秒的那位。
“你好啊小姐姐,”看着二十出头的男生笑得很是自信且灿烂,“刚刚在那边就注意到你了,你今天这一身搭得很漂亮哎,方便加个微信吗?以后可以请教你指导一下我的穿搭。”
“……”
夏鸢蝶和乔春树对视了眼,心里颇有些震撼。
现在的搭讪方式还真是……
花里胡哨啊。
“抱歉,”夏鸢蝶不假思索,“没带手机。”
直到那人悻悻离开后,乔春树才慨叹出声:“一眼就把人勾过来了,是我冤枉你了,姐妹今后不求别的,但求在你的备胎列表里做第一个了。”
“什么备胎列表,不要污蔑我。”
夏鸢蝶笑意难禁,迎着乔春树抬过来和她碰杯的酒杯,将杯底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桌上开了两瓶酒,随着时间推移,液面一点点降了下去。
为了清静,夏鸢蝶还特意把手机关机了。
中途,乔春树倒是离桌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原本还剩五分之一瓶的洋酒,这会已经见了底。
而听见她声音,卡座里的狐狸也扶着手腕转过头,眼神里多了一分迷糊:“怎么这么久?”
“……临时,接了律所一通电话,”乔春树心虚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坐下:“你今晚喝的有点多了吧?”
“反正明天不上班。”小狐狸笑得眼角微弯,从精致而艳丽的五官里,脱透出一点平常根本见不到的娇意。
乔春树犹豫了下,看了眼手机,又抬回眼。
她像随口问道:“你这次因为Helena科技的项目辞职的事情,有跟游烈提过吗?”
“没有呀…”狐狸答得理所当然,将第二瓶酒里的余量倒入杯中,“乙方的内部矛盾,干嘛要找甲方的麻烦。”
“你这个工作狂脑是没救了,”乔春树忍不住上手捏她脸颊,“你们的甲方乙方雇佣关系已经结束了,就算没结束,他也首先是你的男朋友吧?”
“…嘘。”
小狐狸一本正经地板着脸,竖起一根细白的手指放在唇瓣前:“他们搞火箭研发的太累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影响他。”
乔春树被狐狸可爱到,在把她脸颊捏红留下罪证然后被人嘎掉前,遗憾地放下了手:“你也很累啊宝贝。”
狐狸想了想,摇头:“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嗯……把亲手参与设计的航天器,送到太空去,去探索宇宙的边界,边界之外是否还有另一个世界……”
夏鸢蝶说着,就托着脸颊笑起来:“那可是他很久很久以前就有的梦想了。现在他距离这个梦想只有一步,嗯,最多两步之遥。”
她转过来:“我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分心了。”
乔春树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她脑袋。
“傻不傻啊你。”
夏鸢蝶把酒杯一搁,喊服务生又加了一瓶酒,然后狐狸眼里都透着点兴奋难抑地转过来:“对了!我给你讲讲他们航天工程吧,超厉害的!”
“——?”
乔春树只因为懵住而迟了一步,就错失了拦住某只醉酒狐狸的知识输出的机会。
于是,之后无比漫长的半个多小时里,她被迫在灯红酒绿的清吧里,听起了一场十分硬核的航天系统工程大科普课程——
讲到兴奋的地方,夏鸢蝶甚至已经是汉英双语输出了。
就半个小时,听得乔春树头昏眼花,仿佛梦回地狱高三。
还得是头一天晚上熬了半个通宵看小说结果第二天第一节 早课就是如闻天书的变态物理电磁学。
在酒吧里、听航天课。
谁敢信呢。
半小时后。
夏鸢蝶已经从北斗卫星讲到了载人航天,乔春树也已经恶向胆边生思考是撞晕自己还是撞晕小蝴蝶的时候,救她于水火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乔春树一顿,猜到什么,她扭头看向酒吧门口。
一道清拔修挺的身影停在下来楼梯口几米外的位置。
准确说,他是被人拦停的。
那人身量很高,在酒吧昏昧里也突出得很,此刻正漠然垂睨着身前的人,神色厌倦里透着冷感。
他似乎是从差旅中途直接来的,还一身传统英式的商务正装,与整个酒吧格格不入地反差着,却又诡异得更钓人。
笔挺的西装外套倒是脱了下来,这会儿被他随意地拎在手中。
于是修出凌厉肩背线的白衬衫束入笔直西裤,灯火滤出的光影间,劲瘦腰身到那双长腿的弧线就更是足够邻座三个姐妹凑在一起疯狂互捶了。
乔春树在心底感慨地啧啧了声。
就从楼梯到酒吧内圈,十几米的路,被搭了五次讪。
大少爷的祸水功夫不减当年。
游烈此刻正抑着躁意。
这间酒吧是个环形结构,虽然是清吧,但灯光依然调得昏暗暧昧,又有环形的视觉遮蔽,想要找人难度偏高。
偏偏这间清吧今晚又以女生居多,凭他这张脸,寸步难行。
乔春树终于接起电话的时候,游大少爷已经有要买酒吧赶人的冲动了。
“走反了烈哥,”乔春树在电话那头幸灾乐祸,“另一边,进门九点钟方向。”
在游烈冷声前一秒。
乔春树:“快过来吧,你老婆今晚要疯。”
“…………”
就一秒。
游烈那出差视察加班加点只为能提前一天回来,结果打了半天狐狸手机关机无人接听,找遍了他家和她家也没见到人影,酒吧街里进不来车,跑了半路还被搭讪了三百回的恼火——
就在那一句“你老婆”里。
倏。
全消了。
游烈回过身,顺着乔春树电话里说的方向看过去。
卡座里,一只小狐狸只露着半个毛脑袋的背影。
……难怪没看到。
眉眼间那点凌冽霜色褪去,游烈迈开长腿,朝那边走,扣在耳旁的手机也被指骨抵着从身侧拿下。
游烈走过去,在乔春树拧巴着脖子,用眼神手势疯狂而无声的示意下,他停住长腿,在两人靠背的卡座里坐了下来。
狐狸带着点困又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的声音从身后溜入耳中。
他听了几秒,眼尾曳着点笑垂低。
“哎,小蝴蝶,问你件事呗。”乔春树终于可以打断了。
“嗯?”
课讲困了的狐狸茫然仰眸。
“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和游烈分手啊?”
“——”
相接的卡座后。
游烈低垂下的眼睫蓦地一颤,抬眸。
酒吧里的音乐中,身后安静了很久。
“因为我不想他变成……像我那样。”
狐狸终于很低很低地出声。
“那几个月,我明明知道他很辛苦,但我只是一直装没看见吧,我好自私的,乔乔……你不知道,那天凌晨我推门出去,看见他站在走廊上,穿得很少,一个人抽烟……洛杉矶那时候只有十度,他手指节都冻得发红,旁边落着好几根烟头……乔乔,我这里……”
女孩抬手,抵着发闷的心口,声音颤着:“我这里疼得要难受死了。”
“……”
卡座后,游烈垂在身侧的指骨蓦地一栗。
他几乎忍不住要起身。
只是也恰在那一秒,他独坐的卡座里有女生走近,笑脸明媚地就要张口。
游烈冷然垂眸,左手抬起往桌上一叩。
无名指上的戒指泛起的银光晃了下。
对方一梗,二话没说,扭头走了。
游烈垂压在桌沿的指骨缓慢攥起,而身后,喝醉的狐狸仍是轻得梦呓似的断续着声。
“……我小时候在山里住着,吃过很多苦,我一点都没觉得那一年过得不好,跟他在一起就很好了……可是那天看见他,我突然觉得好苦啊乔乔……游烈他不该是那个样子的,他不能那样……那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遇到我,他的人生是不是截然不同的、一点尘土都不会沾上的另一条路,那样的他是不是要好过很多很多……”
“如果是那样,那我想,他这辈子永远都没有认识过我就最好了……”
“——”
不知道是听到哪一刻,游烈终归是再忍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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