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点到的白马宾馆。”
“大概两点吧,我没想好怎么甩开她,就带着她在附近逛了一圈,逛到快三点的时候,她说她在火车上没能好好洗漱,她想去洗个头,我就趁机把她带到一个理发店门口,然后我自己一个人进了白马宾馆。”
杨钊低头看自己手上的本子,“你确认是三点吗?”
陈慕山笑了笑,“其他我都不确认,这个我很确认,因为我进到白马宾馆大堂,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时间。三点十五分。”
“然后呢?”
“什么然后?然后就是买家一直没有联系我,我等到四点,等来了特勤队,然后我就被抓了,哈……”
杨钊打断他,“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你进去白马宾馆以后,易秋去哪里了?”
“我怎么知道?”
陈慕山向前走了一两步,逼近杨钊,任凭自己胳膊向后撇去,“杨钊,刚才老子都是装的。”
他说完,抬起左腿,对着杨钊的□□就是一脚。
这一脚一点力气都么有收,下脚的位置极其精准,直踹要害。
痛得杨钊直接扑倒在了地上,痛苦地蜷成了一团。
陈慕山没有犹豫,趁着他扑倒在自己面前,照着他的头又是一脚,“你以为老子真的很在乎被抓吗?你以为老子真的怕吃枪子吗?呸,我已经被你杀过一次,死不死得我无所谓,但你差点害死易秋,你他x就该死!”
他说完,照着杨钊的头,又是一脚,可惜这一脚踹空了,他身边那个拿拐杖的人,抱住陈慕山的腰,猛地把他拽了回来,头顶挂着他双手的铁架哗啦啦地响起来,杨钊身边的人此时一拥而上,摁死了陈慕山的身体,接着拳拳到肉,揍得陈慕山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此刻他真的很无语。
毕竟他昨天晚上才被张鹏飞真情实感地揍了一顿,身上脸上本来就到处都是淤青,这会儿这些人的身手虽然不如张鹏飞那个憨子,但由于人多势众,再加上他人又被挂着,连护住胸肺要害都做不到,这一顿挨下来,陈慕山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去做手术了。
手术的钱从哪里来?
陈慕山不知道。
他不明白,自己的人生为什么总是这么戏剧化,他永远在欠钱。之前住院治疗的费用,赔给张寒的医疗费,从大果岭回玉窝的车票钱,还有大江南里那一百八十多的服装费……
杨钊好不容易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喘着气看着眼前被揍得口鼻流血的陈慕山,全然想不到,他脑子里在转的事,竟然是那一堆欠款。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腹下,恨不得再给陈慕山一颗子弹。
“钊爷,杨总有话跟你说。”
一直站在杨钊身后,拿着手机的人,此刻终于开了口。
杨钊听到“杨总”两个字,肩膀不自觉地颤了颤,挣扎着站起来,对自己的人喊道:“够了,停手!”
众人应声停手,激烈的拳脚声一下子停下来,只剩下陈慕山一个人的□□和他头顶铁架的晃动声。
陈慕山此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鼻腔里口腔里全是血腥味,他不敢仰头,怕血液倒流气管,只能垂着脑袋,任凭口鼻里的血往地上流。刘胖子看着这个血流得太吓人了,急忙脱了自己的外套,上去给他捂住,一面对杨钊说,“钊爷,不能出人命啊。”
杨钊此时顾不上陈慕山,他缓了几大口气,这才把手机接了过来。
“喂,杨总……”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算太年轻的声音,似乎是长年抽烟,以至于喉咙有些哑。
“把人打死了,鹰箭旗还出不出了。”
“对不起……杨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杨钊几乎有些握不住手机。
“杨钊,这个人原本就是你举上来的,你现在心胸不够了,就想把他弄死,这样是不好的。”
“杨总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杨总您信我,我绝对没有出卖集团,绝对没有和警方有任何联系!大果岭这一公斤的货丢得太奇怪了,陈慕山和易秋,这两个人……”
“呵。”
电话那头的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一声,
“杨总,您一定要信我,真的不是我!”
“我是信你的。做我们这一行吗,不出差错是不可能的,货丢就丢了吧,一公斤而已,我还不至于处决掉你。”
杨钊听到“处决”两个字,一句话都不敢说。
“把电话拿给陈慕山吧。”
“什……什么。”
“我让你把电话拿给陈慕山,今天机会难得,我来跟这个年轻人打个招呼。”
“是。”
杨钊放下电话,夹着腿朝陈慕山挪过去。
陈慕山只能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老子要看医生……”
“可以。”
陈慕山一怔,这两个字是从电话里传来的。
“你谁……”
“你好,第一次跟你通话,我叫杨于波。”
第52章 山露(一)
杨于波。
这三个字,陈慕山六年前就听过,不过,明确对他说出这三个字的人是常江海。
平时集团里的人显然不敢对杨于波直呼其名,于是他还有一个更泛用的称谓——杨总。
陈慕山在玉窝的一个葬礼上,远远地见过杨于波一次。
其实当时去世的人,只是集团里小人物的,但杨于波却秘密地来了。
那天凌晨骨灰下葬,在青蛇峰下的公墓外面,他撑着黑伞从一辆商务车上下来,和其他送葬的人一起跟着骨灰盒慢慢地爬完正条山路,在此期间,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除了陈慕山,直到送葬仪式结束,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个走在队伍后面的人,就是杨于波。
而他也没有在公墓里多做停留,最后一剖纸灰堆熄灭以后,就沉默地下山了。
等他走得没影了,才有人过来,郑重地给家属送上一箱子帛金。
里面有多少钱陈慕山不知道,但从家属打开箱子后,先是惊讶,接着泪流满面,最后甚至想给送箱子来的人磕一个的模样来看,杨于波绝对不是意思一下。
那是杨于波唯一一次在玉窝露面。
隔着几十米的送葬队伍,当时的陈慕山也没有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人很高,穿一身黑色的西服。不过,常江海活着的时候,曾经给陈慕山看过一张杨于波年轻时候的照片,照片是一张大合照,背景是一个七十年代的矿区的大门。
照片已经很旧了,像素不好,加上又是合照,连人的五官都看不清楚,然而,虽然照片上有上百号人,但在常江海没有给任何的提示之前,陈慕山就已经注意到了站在角落里的杨于波。
至于这种直觉是从哪里来的,陈慕山也说不上来。
“杨总好……”
陈慕山的意识其实已经有些散了,但他还是尽力集中起精神,应对电话那头的人。
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和这个杨氏这个集团的灵魂人物对话,不说有多大的目的,他至少想要记住这个声音。
“受苦了。”
对方的声音很温和,和陈慕山想象当中的完全不一样。
“杨总,不至于……”
对方淡淡地笑了一声,在他停顿的间隙,陈慕山听到了电话那头的风声。
“听说,三年前,你救过一个特勤队员。”
“对。”
“我当时没有听到你的解释,今天趁这个机会,你可以解释给我听听。”
陈慕山稍稍抬起下巴,“没什么可解释,那是我以前的兄弟。”
“和特勤队队员做兄弟啊?”
“对啊。”
陈慕山笑了笑,“杨总不觉得这样很帅吗?”
“是很帅。”
“谢谢杨总夸奖。”
“不用这么客气。”
“那不行,我这……还被捆着挨揍,等……杨总赦免。”
“呵,你很会说话。”
陈慕山的视线逐渐开始有些模糊,鼻腔里流出的鼻血在地上滴出了整整一滩,然而他已经看不清楚血的颜色了。
“我不是……靠这一张嘴,我为集团买了三年命了,现在身体也废了……杨总,你要是觉得我不可信,给我一笔抚恤金,把我毙了算了。”
“你是个孤儿,你让我把抚恤金给谁。”
陈慕山咳了几声,身体也在铁架上晃荡,他拽住挂着他的绳子,稳住身体,“给易秋。”
说完顿了顿,“告诉她,别干了,干这行不得好死……”
这既是一句假话,也是一句真心话。
陈慕山说完这句话,电话那头的风声突然大了起来,似乎打电话的人从室内走到了室外。
“陈慕山,你觉得易秋这个人,做事如何?”
陈慕山扯了扯嘴唇,“有脑子,没体力,但……脑子比别人多太多了……也够了……”
他这句话仍然在保护易秋,电话那头的人却直戳在他这句话的意图上。
“宁可被打死,也要保她?”
陈慕山一怔,虽然他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他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去仔细思考了。于是他决定坦诚一点,对着这个反正也没见过面的人直抒胸臆。
“众所周知,我是她养过的一条狗。我死我也不能让她死……我死了我也得给她留一笔钱。”
他说完这句电话那头的人再次笑出了声。
陈慕山也跟着他笑了起来,然而这一笑,笑得他岔了气,勉强忍住的呕意此时也破了防,他咬了咬嘴唇,勉强吞咽了一口,声音逐渐弱了下来,“杨总,那我可不可以问再后一个问题……”
“你问。”
“这次……的测验……我……通过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
陈慕山觉得,这一番对话下来,他自己的精力也已经在临界点了,脖子逐渐支撑不住头颅的重量,肺里的血腥气也在一股一股地向上涌,他打起全身的力气,等待电话对面的杨于波回答他,然而对方只是平和地说了六个字。
“不急,好好修养。”
电话挂断,忙音之下,陈慕山的神经也绷断了。
喉咙失去桎梏,一口血猛地涌了出来,陈慕山瞬间被呛得浑身乱抖,一阵呕心呕肺之后,他的意识终于消退了。
很好,果然昏过去,才能解脱。
陈慕山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三秒,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头看向杨钊,对杨钊比了一个中指。
然后,整个人脱力,垂挂在了铁架上。
将才拿着手机的那个人走过来,接过手机收好,对杨钊说,“杨总让你找时间去一趟落霞别墅,他要跟你谈谈。”
杨钊怔怔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身陡然提高了声音,“你一定要跟杨总解释,‘王家小炒’的交易信息绝对不是我透露给警方的!如果杨总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把易秋带回来问……”
“怎么问。”
那人指着挂在铁架上的陈慕山,“这样?”
杨钊看着陈慕山,自己也没有底气了,“不是不是。”
“你要搞清楚,杨总虽然还没有完全确认这个女人的身份,但是,不论如何,杨总现在都不会动她,你不要犯傻,她出了事,你十条命都不够。
杨钊想要再说什么,然而下身传来的剧痛让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又羞又气,只能愤懑地说了一句“知道。”
风花雪月这边,海鲜才刚刚上来。
老鼠斑清蒸,大海螺切片做了刺生,小一些的被拿来白灼蘸醋,另外,厨房还用蒜蓉蒸了一只奥龙。在玉窝这种小地方,尤曼灵这一顿,吃掉了很多家庭小半年的收入。然而,不论是请客的还是吃饭的,此刻都没什么胃口。
张鹏飞放下手机,问尤曼灵,“陈慕山今天在上班吗?”
尤曼灵刚刚收到吴经理的回复,索性直接给拿给张鹏飞看,“他翘班了。”
张鹏飞站起身,“他这个电话挂得很奇怪啊。”
尤曼灵抬头,“你慌什么。”
“我在特勤队干了这么多年,我比你刑侦经验多了好吧。还有,我昨天晚上把他打了一顿,我不知道打到他头没有……”
尤曼灵也站了起来,“我也担心你把他揍出事了,所以今天早上专门把他叫到店里来看了一眼,你放心,他好得很,不信你问小秋天。”
张鹏飞冲着尤曼灵摆了摆手,“你信不信肖队那套玄学?”
“什么?”
张鹏飞背起包,“懒得跟你解释,陈慕山住哪儿,我去找他。”
“大江南对面的员工宿舍。”
尤曼灵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找到他,顺便让他去上班。”
“尤曼灵,你上辈子扒皮的吧?他上一晚上班几个钱,我现在给你。”
尤曼灵“呵”了一声,“神经病啊你,揍他的是你,现在给他钱的也是你,张鹏飞,你能活得不那么分裂不?”
她的话刚说完,餐厅的几个服务员焦急地敲响了包间的门,“尤总,出事了?”
尤曼灵抬高声音,“怎么了?进来说。”
“刚一辆车开过来,丢丢……丢下来一个死人。”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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