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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玫瑰书——她与灯【完结】

时间:2023-09-19 14:34:38  作者:她与灯【完结】
  “打个……”
  张鹏飞话还没说完,自己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低头一看,屏幕上的名字是尤曼灵。
  张鹏飞没好气儿的接起来,“干什么!”
  “他出来了没,我工厂的人来接他了,车牌号是……”
  张鹏飞:“他是来你那当老板还是当洗脚工啊!”
  “凶什么!。”
  尤曼灵莫名其妙,“你吃炸药啦。”
  张鹏忍着火问道:“你人在哪?”
  “医院,刚和小秋看完江姨。”
  “让她接电话。”
  “她开车呢,你有啥事跟我说。”
  张鹏飞把手机话筒对着嘴边:“老子就一句话!你们让这个人好好接受接受社会的毒打!”
  尤曼灵莫名其妙地挂了电话。
  易秋一手稳住方向盘,一手调低车载广播的音量,“怎么了。”
  “呵,张鹏飞吃错药了,对了,你晚上不值班吧。”
  “嗯。”
  “那要不去我那儿。”
  “不去了吧,放下你我就回去了,阿豆还没喂呢。”
  “我找人帮你喂,顺便给你带出去溜溜,山哥来大江南报道了,怎么说这份工作是也你给他介绍的,你不想看看他是怎么上手的?”
  易秋打方向盘,拐进县城的街道,“他消失以前,我对着他十几年,进监狱以后重逢,我又对着他三年,我是他的谁啊,非和他不死不休的。”
  “谁叫你之前把他当只狗崽儿养着。”
  “好了。”
  易秋狠踩刹车,惯性让尤曼灵下意识地抓住扶手。
  易秋侧头看向尤曼灵,“他是个人。”
  “行,他是个人,他是个人,他是个人。”
  尤曼灵一连重复了三遍,“每天早会我都让吴经理督促他说三遍,可以开车了吧。”
第10章 滂沱(二)
  陈慕山坐上了尤曼灵派去接他的车,车开出了出阳山区,又开了两里地,进入玉窝县城。就快要过年了,城乡结合部上赶山的人聚集在江边市场,赶在年前买卖最后一批山货,陈慕山摇下车窗,看见了黄昏下浮光灿烂的大洇江,江上禁渔,看不到一条船,干净的水面等待着边境的日月星辰。
  “很怀念吧。”司机和他攀谈。
  陈慕山把帽子翻起来带上,抱着手臂窝进后座,没有交谈的意思。
  司机并没有介意他抗拒沟通的样子,“坐过牢又不是一辈子都毁了,看你还这么年轻,不要灰心。尤姐是个好老板,跟她干有的是前途。”
  陈慕山拉开拉链,露出脖子,“这种人有前途吗?”
  他指了指脖子上那一圈旧疤痕,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我是被人玩剩下的。”
  陈慕山说完对着后视镜笑了笑,拉下帽沿开始睡觉,司机果然握紧了方向盘,不再出声。
  车子平稳地驶入县城中心区域,快要停下的时候,陈慕山听到了钟楼的钟声,共敲八下。他听完最后一声,才睁开眼睛。夜幕降临的县城霓虹光幽冷,常绿的植被凌乱地掩映其中,失去了翠色,像一道又一道的灰黑色的影子,贴在建筑物的墙壁上。
  陈慕山下车,大江南的经理吴凡已经在等他。
  “尤姐打过招呼了,先带你去住的地方。”
  “几人间?”
  吴凡笑笑,“普通员工都是四人间,不过你这个房间,暂时只有你一个人,房间带一个卫生间,热水供应到晚上十二点,如果你上钟的太晚,客房又没满的话,你也可以用客房里的卫生间。但是用过之后,要按照门店卫生标准收拾干净。”
  “诶。”
  陈慕山叫住在前面边走边说话的吴凡,“有烟抽吗?”
  “上班时间,员工禁止抽烟。”
  “我问现在有烟抽吗?”
  “有,大堂里按正价购买。”
  陈慕山搜遍搜出一张十元的纸币,和两个钢镚。
  “哈德门现在一包多少钱。”
  “这种死人烟不卖。”
  陈慕山举着钱笑笑,“行。”
  他说完把钱揣回衣兜,跟着吴凡走进员工宿舍楼,楼上其他的人都上工去了,他拿吴凡给他的钥匙打开204的门,房间里有两架上下铺的钢架床,铺着棕垫,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长桌子,但没有凳子。阳台被铁栏杆封死了,除了卫生间就在房间里以外,和他在长云的居住条件差别不大。
  陈慕山除了身上的衣服和那十二块钱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他用两个钢镚买了一把牙刷,又用剩下的十块钱,买了一个塑料口杯,一个水盆,然后身无分文地端着全副家当走在街上。走到半路上,口杯掉到了地上,一下子滚到了街对面。陈慕山站住脚,看着口杯滚动的轨迹,不禁思考,其实用手喝水也是可以。
  “不要用太劣质的塑料杯。”
  街对面的人捡起了那只口杯,穿过绿灯的街道,和过街的人群一道,带着一阵夜晚的冷风朝他走过来。
  她穿了一件深蓝色的风衣,黑色缎面长裙打底,脚上是一双与风衣同色的平底皮鞋,一步一步,从容地踩在微微有些湿润的人行道上。
  “我没有钱,小秋。”
  “带你去买。”
  “不买,我想住你家。”
  易秋转身就走,陈慕山忙端着塑料盆追上去,“客厅铺张报纸我睡地上就行。”
  “我家不方便。”
  “你有男人了?”
  “没有。”
  易秋回头看向他,“我养了一只狗。”
  “什么狗?”
  “土狗。”
  陈慕山端着塑料盆几步跨到易秋面前,“有我听你的话吗?”
  “陈慕山。”
  易秋打断他,“你是个人。”
  陈慕山把塑料盆往地上一放,“我做人做烦了。”
  易秋看着地上被他摔破了一个角的塑料盆子,“捡起来。”
  陈慕山一怔,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蹲下去,把盆子重新端了起来,继而站好,等着她的下一句话。令行禁止,因为这简单一个指令,他竟然得到了久违的归属感。
  他试图从冥冥之中抓住这种感觉。
  而易秋很后悔。
  她的口吻带着与少年时一样的语气,一以贯之,把面前这个人带入了当年的语境。她想让陈慕山把盆子放下来,但她不能单纯地对他说“放下”两个字,这种指令性的话语会给他机会,重新带上项圈,与易秋再次陷入拉锯。
  “走吧。”
  易秋决定换一个地方,她朝前走了几步,才看到身后的那个影子动了。
  陈慕山是个高瘦的人,哪怕走在她后面,影子还是落在她的前方,他仍然保持着很多年前的习惯,走在她的后面,两个人之间,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牵引绳一样,他不会造次,甚至连问都不会问,等待着她在前面给他行走的方向,而她为所欲为,可以去任何地方,见任何人,不管玩到多累,哪怕累得在外面睡着,跟在她后面那只‘狗狗’,也会忠心耿耿地保护好她,把她驮回温暖的床上,然后,驯服地在她的床边蜷缩起来。
  小的时候,她醒来会趴在床上,伸手去摸陈慕山。
  轻轻地拉着他的头发,叫他大狗狗。
  而他醒来时,甚至不会抓易秋的手,不会出声,沉默地翻转肚皮,护着坐在床边摇摇欲坠的易秋。
  他不是恋爱文学里抽象出来犬系‘男主’,而是她不成熟的‘善意’结出的恶果。
  易秋无数次想要逃避“解铃还需系铃人”的责任,直到她北上读书,两个人在物理上被千山万水隔离,她才暂时免于愧疚和折磨。但她也明白,这并非长久之计。
  易秋抬起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一家黑咕隆咚小超市。
  超市老板是一个中年大叔,正端着面碗在看电视剧,易秋问他有没有玻璃杯和牙刷,老板头也没抬,随手打开后面货架顶上的电灯泡,“靠墙最后一个货架,自己找。”
  易秋径直走过去,弯腰在一堆胡乱摆放的牙刷毛巾里翻拣,最后她给陈慕山买了一个搪瓷脸盆,一个玻璃杯,一把软毛的牙刷,还有一张质地柔软的毛巾,又转手把陈慕山手里的那一堆‘劣质产品’换了两个钢镚,拿给陈慕山。然后她打开一罐啤酒,背靠着凌乱的货架,仰头喝了一口。
  “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她顺手拿了另一罐递给陈慕山,“喝不喝?”
  “我不会喝酒。”
  “你在出阳山上淋了这么多年的冷雨,还没学会吗?”
  “不敢喝。”
  陈慕山看着易秋:“违法犯罪必须清醒。我那会儿也怕被抓,所以干脆不沾酒。”
  “那就算了。”
  易秋扫了一眼盆子,“齐了吗?”
  陈慕山蹲下去整理盆子里的东西,“小秋,我怎么过年。”
  易秋端着酒低头着陈慕山的头顶,“年是和家人一起过的,你有脸见家里人吗?”
  陈慕山蹲在地上笑了笑,“不都说有钱就有脸。”
  “运毒赚了多少钱。”
  “有个小三万吧。”
  “在哪里?”
  她明知故问,陈慕山也直截了当,“判刑的时候被没收了。”
  他说着摸了一把鼻子,抬起头,“你是不是觉得,我犯过罪,已经不配当你的……”
  “你是个人。”
  她再次平和地打断陈慕山,此时她头顶的那个灯泡闪了两下,老街的电压长年不稳定,连老板的电视都突然黑了屏幕,老板不耐烦地放下碗筷从货架后面探了个头出来。
  “喂,你们买完没有,不要浪费我的电。”
  钨丝灯泡的灯光发黄得厉害,把易秋乌黑的头发染成了棕黄色。
  她慵懒地靠在货架上,仰头喝着啤酒,随着年龄的增长肆意舒展开的气质恰逢其时,她并没有理会老板的催促,“我这个人,是喜欢养一只狗陪着我,但现在的我,只能承担起一只狗,承担不起人。”
  “没事,我犯过罪,我不配当人,当狗正好。”
  “你在监狱里连罪都不认,是怎么觉悟到这一层的?”
  她说完,仰头干掉了罐子里的啤酒,转身走到门口,“加上啤酒,一共多少。”
  老板盯着电视,“五十。”
  易秋付掉钱,陈慕山端着盆子跟她一起走了出去,两个人仍然一前一后,谁也没有再说话。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陈慕山的宿舍。楼梯口的水龙头在漏水,易秋路过的时候顺便洗了个手,之后却怎么也拧不紧,陈慕山走过来放下盆子,徒手拆掉了水龙头,里面的阀芯已经被锈蚀了,他正要找东西来刮水垢,易秋已经顺着室外铁楼梯爬上了二楼。
  “哪一间。”
  她站在走廊上问他。
  “204。”
  “住了几个人?”
  “现在就我一个。”
  “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
  “不要打架。”
  “我知道,工作是你给我找的,我就算被人揍死在这儿,我也不动手。”
  夜色里易秋好像笑了一下,“大江南是个养生会所而已,好好工作,没有人会打你。”
  “我只有跟着你的那几年,没打过架,你现在说没架打了,我不习惯。”
  易秋看了一眼‘204’的门牌号,“你总会习惯的,按摩是一门技术,做学徒的时候认真一些,勤快一些,不要像在监狱里对待鹏飞那样,我给你介绍工作,但不想给尤姐添麻烦。平时没事,你可以看看书,或者去电影院看几部电影。”
  “我对这些没兴趣,我只喜欢吃。”
  “那就自己学着做,大江南有厨房,员工都是轮流做饭吃的。”
  “除了这些,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
  “什么?”
  易秋没有立即回答,陈慕山仰头自接后话:“把命赔给缉毒大队牺牲的人是吧。”
  易秋摇头,“不是。”
第11章 滂沱(三)
  她说完转身推开了204的门,扑面而来的潮味令她皱眉。
  楼下的水流声也停了,陈慕山端着盆子上楼,打开房间里有白炽灯,但灯管儿“却是坏的,闪了两下迅速灭了。
  陈慕山抹黑把易秋买给他的洗漱用品一股脑放进卫生间。
  打开热水,洗了一把脸,出来以后,拣在靠门的下铺坐下,看了一眼仍然站在床边的易秋。
  “来都来了,坐会……。”
  卫生间的门开着,大门也开着,穿堂风猛吹起来,撩动易秋的头发,陈慕山则开始咳嗽。
  他一咳起来两块肩胛骨就耸凸起来,呕心吐肺越咳越厉害,咳到最后甚至连眼睛都有些充血。
  “不好意思。”
  他抹了一把脸,垂下手不再出声。
  “医院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有必要的话,住院治疗。”
  陈慕山笑笑,“在医院没意思,还不如想吃什么吃什么,能活几天是几天,反正我也不想活太久。”
  他抬起头看着易秋,“活着真的太遭罪了。”
  一街之隔的大江南此时吵得厉害。
  中年男人喝醉了酒,卡拉OK唱得油腻又难听,但歌词甚好——
  随浪随风飘荡
  随着一生里的浪
  你我在重叠那一刹
  顷刻各在一方(粤语歌:《人生何处不相逢》)。
  除了声音,连灯光也很吵闹,尤曼灵喜欢八十年代的旧风情,喜欢老式的霓虹灯,装修的时候专门从广州定制灯箱和招牌。十一点一过,县城里的民用灯基本都灭了,大江南的招牌也能照亮整条街。
  易秋陈慕山对面的下铺坐下,看着霓虹灯的光在她与陈慕山身上来回逡巡。
  “小秋。”
  他突然叫了易秋一声。
  “如果我跟你说……”
  他没说下去,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说什么。”
  这三个字似乎又给了他勇气,陈慕山抬起头,看向易秋,“如果我跟你说,不跟着你我活不下去,你会怎么想。”
  对面的声音依旧平和,“我们已经分开很多年了,你和我都还活着。”
  “我那不叫活!”
  陈暮山的情绪起了波澜,而对面的人几乎在他开口的同一时间,敏锐地抓到了他精神上露出的豁口。
  “你要跟我说实话了吗?”
  易秋冷静地追问,“我去北方读书的这几年,你究竟在干什么?”
  “我……”
  陈慕山闭了嘴,他不敢再张口,他怕常年跟随她的习惯苏醒,他会忍不住对易秋全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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