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叶叮嘱她:“旁的都不要紧,只一桩,嘴巴一定闭严实了,一个字都不许透出去。不然坏了七爷的事,甭说好处,到时候咱俩一起等着吃挂落!”
云红连连点头,让晴叶放心。
刚进院子的时候,晴叶已经把云红应下的事回禀顾七了,顾七也正打算跟菱月说这个事,如今菱月先开了口,观她神色,不似小事,顾七便暂且把这话按下,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唇瓣颤了一下,菱月艰难开口:“七爷有所不知,在我进门之前,曾经……曾经和别的男子定过情。”
顾七眼眸倏地一凝,他的目光落在菱月脸上,从怀疑,慢慢变换成审视,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过了片刻,顾七问:“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
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说出口,现在顾七问什么,菱月就答什么:“就是进门之前,过年的时候。”
静默一瞬,顾七领会了菱月的意思,喉结滚动,他艰难地开口询问:“那为什么……不拒绝我?”
菱月低头不语。
顾七加重语气:“说话。”
菱月不得不回答:“……七爷,我是什么身份。老太太命我嫁,我没有说不的资格。”
胸口发闷,顾七闭上眼睛缓了缓:“那个人是谁?”
菱月低声回答:“他叫许茂礼,是一个大夫。”
这一刻,一些被忽略的往事碎片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联了起来,顾七想起甄家小院里那两本被落下的医书,想起那个只做完一半的荷包。
顾七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那荷包的图案和配色,比起女子,似乎更适合男子佩戴。只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什么,也就没有多想。
空气胶着,气氛沉重,方才的温馨美好早已不复存在,顾七盯着她,目光犀利,似乎能洞穿一切谎言:“既然当时都没有说出来,现在过去这么久,为什么又选择跟我坦白?什么原因?”
菱月的眼睛湿润了:“……是二奶奶,二奶奶一向对我心存芥蒂,之前那些传言就是她让人做的,如今……如今她又动手脚让衙门把许大夫抓了起来。许大夫是无辜的,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七爷要是不救他,他就没有活路了。”
第73章
顾七走了。
跳跃的烛光照亮了一室的孤独和凄清。
菱月僵坐在椅子上, 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浸湿了领口。
她想她一定把七爷的心给伤透了。
今晚,顾七绝不仅仅是得知了她那一段过去, 更重要的是, 他会认为那个人始终占据着她心中重要的位置。
他会认为, 为了那个人, 她不惜伤害他们之间的感情, 不惜毁掉现世安稳的生活。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她该怎么去辩白?语言有时候是那么的无力。
也许他永远不会再相信她了。
冷风从窗子里吹进来,一室的寒意。
隔了两日, 一个丫鬟奉顾七的命,给菱月带来一句话:“七爷让告诉姨娘,说事情已经办妥了。”
菱月一时间是悲喜交集。
那一日,顾七并没有留下话来,他没说会救许大夫,也没说不救。
菱月能做的都做了, 只能听天由命。
喉间一阵痒意,菱月捂住帕子咳嗽几声, 问这传话的丫鬟:“七爷还有没有别的话给我?”
丫鬟并不晓得里头的事情, 老实地摇头道:“七爷没交代下来别的话。”
菱月眸子暗淡下来。
丫鬟回到前院给顾七复命, 顾七点点头, 没说别的。
丫鬟正要从书斋退出去,顾七忽然问:“她怎么样?”
丫鬟一愣,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 忙道:“甄姨娘好像瘦了点, 气色看起来也不大好, 还有点咳嗽。”
丫鬟走后,顾七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书页, 比之前两日,她的身体似乎非但没见好,反而更差了些,是为了那个许茂礼,还是为了别的?
傍晚时分,似乎是临时起意,顾七吩咐人套车,车声辘辘,一路驶到许家所居的街口。
许家是一座三进的宅院,家里人口简单,经营着体面的行当。
顾七在街口驻足。
他不禁在想,如果当年菱月嫁进许家,如今她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了解她的性子,不慕虚荣,不喜奢华,他不得不承认,和在顾府做妾相比,许家这般简单平静的日子也许更符合她恬淡的性情。
顾七在街口驻立良久,天色渐渐黑下来,顾七出手救人之前派人查过许家,该知道的都已尽知,这趟所谓何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许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男孩跑出来玩,顾家马车上一左一右地挂着两个灯笼,小男孩好奇地望着街口陌生的马车,跑过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摔了个大马趴。
长随王达在顾七的示意下过去把小孩儿扶起来,小孩儿倒是没哭,拍拍膝盖就站起来,还好奇地跟着走过来看新鲜,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问:“我没见过你们。你们是哪家的呀?”
王达了解一些内情,现下气氛凝滞,王达劝又不敢劝,便有意逗这小男孩:“我也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呀?”
小男孩声音清脆:“我是许大夫家的。我叫许小虎,大名许茂言。”
王达接着逗他:“许小虎,你怎么黑灯瞎火地就跑出来了?一会儿回去,仔细再摔个大马趴。”
许小虎感觉被人看扁了,提高音量反驳:“我才不会再摔个大马趴!我刚才是光顾着看你们了,没注意!”
许小虎一张小嘴叭叭不停:“我也想提个灯笼再出来玩呀。可是我家的灯笼都点上挂屋檐下啦,我又够不着。我又不能管大人要,不然就别想出来玩啦!我哥的屋子里倒是有一盏闲着的灯笼,可是他又从来不许人碰!小气得很!我要是敢偷偷拿出来玩,那我就死定了!”
顾七的脑中闪过一线什么,他问许小虎:“什么样的灯笼,你哥哥怎么这么宝贝?”
许小虎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那灯笼是一个姐姐送给我哥哥的,那个姐姐原本要做我嫂子,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嫁给别人了。我哥哥很难过,就一直留着这个灯笼,从来不让别人碰。”
王达现在只恨不能打自己的嘴巴,干嘛要多嘴多舌逗小孩子。
冷风拂面,寒意浸染人的衣裳,顾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问下去:“那灯笼上有没有题字?”
许小虎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不解地问:“什么是‘题字’?”
顾七道:“灯笼上要是写了字,就叫题字。”
许小虎今年刚上学堂,新识了一些字,闻言很高兴能有个机会显摆显摆,当即回答:“有题字!有题字!”
许小虎掰着手指头一边数一遍说:“共、此、丁、虫、光,一共五个题字哪!”
许小虎一连念了两个大白字,顾七却心中了然。
今夕何夕。
共此灯烛光。
那灯笼原是一对的,也许是两人一起逛花灯节的时候,彼此互赠的信物。
顾七想起今年的花灯节,菱月看见这灯笼时的异常反应,那时候,她心里在想着什么人。
许家大门“吱呀”一声又开了,许茂礼发现许小虎不见了,提着灯笼出来寻找。
许茂礼被抓起来关在牢里好些天,要说不受罪也不可能,好在家里使足了银子,总算没有太遭罪。
手上提着的灯笼把许茂礼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也映出他清俊的面容。
顾七总算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许茂礼远远地看见许小虎,提高音量喊他:“许小虎,快回来!别在外头跟人家捣乱!”
被发现了,许小虎没办法,一路咚咚咚地又跑回家去,许家兄弟二人的身影被门扉掩住,大门“吱呀”一声很快关上了,一切重归寂静。
风刮得大了,把两角的灯笼斜吹起来,呜呜作响。
许茂礼早到了成婚的年龄,许家家境殷实,听说做媒的人就没断下过,可许茂礼就是不肯。
顾七心想,她对这样一个人念念不忘,倒也不算冤枉。
他在街口站了太久,冷风几乎要把人身上吹透,顾七终于上车,放下帘子道:“回府。”
第二日一早,顾七去慎安院给二太太请安,和以往不同,这一日母子二人在一起交谈了足有两刻钟之久。
顾七走后不久,二太太就派人去请了菱月过来。
最近几个月,菱月对二太太一向是能躲就躲,省得一照面就挨她教训,今日不得不来,却一进门就见二太太一脸的笑模样,犹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般,菱月心中暗暗纳罕。
方才顾七对二太太提出要纳云红为妾一事,真叫二太太喜出望外。
二太太给菱月赐了座,难得这般和颜悦色地跟她说话:“你七爷这番纳妾,一是为子嗣计,二也是为老太太考虑。兴许用喜事冲一冲,老太太的病就有起色了也说不定。老太太也好,老七也罢,都是你的亲近人。你很该为他们着想才是。”
顿了顿又道:“我以前对你是有些严厉了。其实我也知道你是个体贴周到的好孩子。对老太太和老七一向尽心,不会无缘无故地生事。”
二太太对菱月一番敲打,末了又赏赐了一对金钗,以示安抚。
菱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慎安院出来的。
仲秋的冷风刮得呜呜的,枯黄的落叶刮擦地面,刷刷作响。
菱月抬头望天,秋日的天空那么高那么远,瑟瑟秋风吹动人的裙摆,让她感觉自己恍若一粒尘埃,风一刮随随便便就能把她卷走了。
从几级花阶下走下,菱月一脚踏空,险些摔倒,亏得一旁的绿波扶住了她。
和二太太谈完话出来,菱月就明显不对劲了,绿波担忧地问道:“姨娘,二太太到底跟您说了什么?”
菱月一向得体,闻言却失态地滚下泪珠来。
绿波唬了一跳:“姨娘……”
菱月用手背擦去泪痕,怔怔回答:“咱们院子里要添新人了,这件事已经说定了。”
铃铛在旁边抱着首饰盒子,闻言也吓了一跳:“怎么会?!七爷这么宠爱姨娘……”
绿波定定神,试着跟菱月分析:“会不会是二太太一厢情愿?二太太不一直想往咱们院子里塞人来着,七爷从来没有答应过……”
菱月缓慢摇头,听着她们二人的讨论,慢慢有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一踏进梨白院的大门,西厢房的陈婆子好像专门在等着她们,一脸焦急地迎上来道:“方才上头派来一伙人,已经把东厢房给收拾起来了,说是……说是……哎呀,姨娘快去看看吧。”
铃铛和绿波对视一眼,彼此都觉不安。
铃铛当机立断:“姨娘先回屋里歇脚,我和绿波姐姐看看去。”
菱月并不肯听,顺着回廊径直往东厢房的方向去了。
东厢房之前空着,一向冷清的地方如今一派忙碌景象,大门敞开,人进进出出,粗使的丫鬟婆子在往外抬旧家具,其他人手里拿着抹布等物开始打扫屋子。
领头的管事妈妈扯着嗓门在东厢房的大门口吆喝:“手脚都麻利点!三天后可就要办喜事了!今个儿必须把整个屋子给打扫出来!必须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粒灰也不能有!不干完谁也别想回去睡觉,都听见没有……”
回廊下,梧桐树树影斑驳,在主仆三人身上洒落一片阴影。
菱月僵立良久,迟迟迈不开步子离开。
东厢房里忙忙碌碌,她进门之前,不知西厢房是否也是这样的景象。
春去秋来,恍惚间好像经过了一个轮回。
等新人进门,他也会这样宠爱她吗?也会指点她写字,教导她弹琴吗?逢年过节,是不是也会派人往新人家中送节礼?哪一天她生了病,他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在意?
心口钝痛,这一刻,菱月恍惚有种失去一切的可怕感觉。
回到西厢房,绿波试图安慰菱月:“七爷也难。老太太如今病得这样,原就有冲喜的说法。子嗣更是重中之重。二太太早就不满,七爷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铃铛沏茶回来,闻言也道:“要我说,只要七爷依旧宠爱姨娘,别说来一个新人,就是来上三个四个五个,也夺不去姨娘的风头,姨娘很不必怕她。”
菱月沉默不语。
绿波担心道:“七爷都几天没来了。不管怎么说,姨娘也不该这时候跟七爷闹别扭,不然岂不是白白把七爷给推远了?”
铃铛也点头称是。
桌上插瓶的木芙蓉过了花期,已然到了开败的时候,菱月忽地开口:“七爷以后不会再来了。”
为给老太太冲喜,纳妾礼一切从速从简,短短三天,东厢房就给妆点起来了,大门上妆裹上大红花和大红绸,屋内摆上了红蜡烛。
老太太十分高兴,听说气色都好了许多,还给即将过门的新姨娘送去了成套的金首饰。
难得的是菱月这头老太太也没有落下,派人给菱月送来许多滋补之物,叮嘱她好好保养身子。
第四日,纳妾礼如期举行,一抬花轿从侧门给接进院子里,院子里热闹了半日,鞭炮放了有几十挂,秋风阵阵,一小片红纸屑不知怎么给吹进西厢房里,菱月拾起来,托在掌心里呆呆看着。
绿波去查看门窗有没有关紧,铃铛忍不住道:“姨娘既然舍不得,就该主动一点才是。”
那一日,菱月说七爷以后不会再来了。
初时,两个丫鬟还只当这是菱月的伤心之语。不成想,好像一语成谶了似的,七爷果真没有再露过面,莫说是西厢房,就连梨白院都没有踏足过。
一连多少日,连个口信都没有,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俩丫鬟都深感不安,竭力劝说菱月主动一些,给七爷带去一句什么话,或者捎去一个什么东西,便是之前闹过什么不愉快,七爷念在之前的情意上,也心软了。
可惜菱月不听她们的。
菱月对铃铛的话置若罔闻,她上前支开窗子,托着掌心的红纸屑伸出手去,任由秋风从掌心里把红纸屑吹落开去。
前几日,菱月心思沉重,咳嗽的毛病非但没有养好,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菱月开始好好睡觉,好好用饭,按时吃药,慢慢就不再咳嗽了。
菱月又开始每日去陪伴老太太。
原本听说府上办了喜事,老太太的气色比以往好些,可是等菱月见到老太太,却发现老太太越发消瘦了,就好像一朵开败的花,慢慢地干瘪了下去。
菱月现在和顾七几乎碰不到面。
顾七如今不会到西厢房来,菱月过来荣怡堂的时候,也会有意和顾七错开时间。
新姨娘云红如今也时常来探望老太太,老太太对她也很和气。
一次菱月来得不巧,云红先一步到了,隔着软帘,菱月听见云红细声细气地回答老太太的话,说七爷待她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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