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菀也要去,却被妇人拉住:“你不是大夫吗,快救救我男人,快去救他呀!”
施菀无奈看看陆U那方,转过身跑去看刚救出来的农汉。
农汉的伤看上去不算太重,只是胳膊被砸伤,头破了皮,但要看是不是伤到了头,还要等他醒过来再说。
两刻之后,衙役又将这一家的小儿子抬了出来,却伤得比他爹重,胳膊腿都受了伤,头也被砸破了。
施菀顾不上厨房那边了,急忙替他止头上的血。
好在没一会儿,丰子奕带着严峻、枇杷,还有大量的止血药过来了,而农汉也醒了过来,意识还清醒,竟是除了胳膊上的皮外伤便没什么。
衙役推着木板车,将包扎了伤口的父子二人往医馆拉去。
丰子奕看着废墟上,问施菀:“里面还有人?”
施菀点头道:“他们家的女儿。”
一旁的枇杷吃惊地看向已经远行的板车:“那是她娘?怎么她跟着板车去了呢?”
妇人早在儿子与丈夫被抬上车时,就一路跟着板车流着泪往医馆赶去,看着悲痛,却又心狠,女儿还在废墟下不知生死,她走得却一丝犹豫都没有。
施菀叹了口气。
直到一个时辰后,衙役才在厨房里找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抬出来时早已不省人事,腿上全是血。
施菀剪开她裤腿看了伤,便知道她腿上伤得极重,左腿已保不住,若要活命,则要看她的运气。
如今还是春天,气温终究是比夏季低一些,伤口溃烂也许也会好一点……
她替小姑娘缠住血脉上方,止住血,然后以金创药包扎了伤口,缝合两处撕裂伤,再要服药,便要等她醒过来。
陆U命衙役再用板车将小姑娘拖去医馆。因为施菀在这里,所以前面那父子就被送去了馨济堂,此时小姑娘自然也是送去那里。
丰子奕招呼施菀道:“菀菀,上马车了,你看你,衣服都淋湿了,回头自己给病倒了。”
“没事,我回去就换衣服。”施菀说着,上了他的马车。
丰子奕见陆U看着这边,上前道:“陆大人,我送施大夫去药铺了,大人呢?”
陆U回答:“我在此留一会儿,稍后去药铺查看。”
“那,那我们便先行一步。”丰子奕说着向他告辞,上了马车,与施菀一同离去。
马车在泥路上渐渐远去,直到胥吏来同自己说话,陆U才发觉自己看着那方看了很久,立刻收回目光。
两个时辰后,天已将黑,陆U才得空从太平山下离开,到馨济堂来。
这也是他第一次到馨济堂。
一座三间的医馆,有药柜,问诊台,推拿拔火罐的床铺,还有躺着养伤的病房,算是极大的医馆。
但施菀却正在和一名中年男子争论着什么。
“若不是他们直接把人送过来,我都不会收。”男子说。
施菀回道:“可他们已经付了些钱,够这两天的药钱了。”
“他们付的是那男人和那小儿子的药钱,女儿他们没说,这么严重的伤,哪里还活得成。”
“也不是一定活不成,万一伤口愈合好,内伤不重,还是能活下来的。”
“活下来腿也废了,怎么嫁出去?你是没明白她娘的心思。再说,我可不想她死在药铺里。”
……
就在施菀沉默的当口,陆U进了药铺。
见到他,那中年男子立刻上前道:“这位公子是……”
说着便看到了他身后的衙役,立刻道:“莫不是,陆知县?草民周继,拜见陆知县――”
陆U说道:“不必多礼,你是馨济堂的东家?”
周继道:“回知县大人的话,东家是我爹,人称老神医,我是他儿子,继承着家学,也做着大夫。”
陆U点头,看向不远处的施菀。
施菀出着神,显然还在想着刚才谈论的事。
陆U问周继:“刚才我听你和施大夫在说药钱?”
周继连忙道:“只是说药铺的琐事,大人日理万机,不必为这等小事费心。”
施菀走上前来,问陆U道:“如他们这样的事,县衙会有抚恤银吗?”
陆U看看不远处另一间房内躺着的一家人,摇摇头:“除非是因公而伤残才有……县衙早两年提醒过他们搬离,他们并不听,所以,没有抚恤银。”
施菀沉默下来,却听陆U继续道:“但县衙后院还有间空房,可让那姑娘住进去养伤,也有做饭的仆妇,平日能照顾她,至于大夫,就还是要劳烦施大夫看顾了。”
第35章
“我自然愿意替她诊治。”施菀说。
陆U看一眼身后的长喜,长喜连忙拿出一锭银子来,陆U说道:“医药费,先由我给周大夫。”
长喜已经将银子递向周继。
“这,这个……”周继有些为难,觉得不该收知县的钱,却又狠不下心自己亏医药费,毕竟那姑娘的伤太严重了,伤口要恢复,把脉还把出了内伤,要喝名贵药调理,这些加起来可都是无底洞。
他犹豫半晌,朝陆U道:“知县大人,您有所不知,若是小钱我就不计较了,可这姑娘的伤少说也要十几两银子,还不一定能好,好了那腿也废了……”
“我知道,这一锭银子差不多便是二十两,你先拿着,后面若少了我再补。你这里是否有车,劳烦帮忙将她拖到县衙去。”陆U说。
周继便不好再说什么,只点头道:“有车,有车。”
正说着,那里面房间的妇人冲出来,一下子跪倒在陆U面前,哭诉道:“知县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他到现在还没醒,大夫说他治起来要上十两银子,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求知县大人救救他吧。”
陆U沉脸看着她,冷声道:“在我们去救你丈夫和儿子时,厨房的墙又倒了一次,若你早一些说你女儿在厨房,也许她不会伤这么重。”
“她是丫头啊,迟早也是别家的人,不先救我男人和儿子,难道要救她?”妇人不可置信道。
陆U看了出来,自己和她没什么好说的,便不想再理睬,可妇人却给他磕头道:“知县大人,救救我儿子吧,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
施菀知道,就算是知县,俸禄也没有多少,陆U有钱来救那小姑娘,只是因为他家底丰厚而已,但这不代表,他能将钱发给每个穷苦百姓,更何况这一家先前就付了男人和儿子的药钱,如今见有人愿意出钱救女儿,又出来哭惨,实在是精明得让人厌恶。
她在一旁道:“知县大人说之前县衙劝过你们搬离,你们不听,这才遭难,今日衙役救你们的工钱,怕是还要核算了让你们交纳。”
那妇人一听这话,立刻就白了脸,战战兢兢看向陆U。
陆U回答:“今日一共出动十多名衙役,还有车马费,已交由吏员去核算,到时本府也会替你们减免一些。”
“这……这……”妇人一下惊恐地没了话。
陆U恨她冷漠,却又怜她穷苦,不愿再吓她,只好道:“本府救你女儿,是看她可怜、被亲生父母抛弃,并不是手握金山,有钱没处使,你自回去照顾你丈夫和儿子吧,不要再来哭诉了,惹人厌烦。”
妇人嗫嚅着称“是”,这才回去。
陆U看向施菀,问:“那我现在让人送那姑娘去县衙?”
施菀点点头。
陆U便吩咐着人,再用板车拉了小姑娘去县衙,自己则与施菀、枇杷一同乘马车。
陆U坐在一侧,施菀和枇杷坐在另一侧。
枇杷之前还忍着没说话,后来憋不住了,在马车上和施菀说道:“师父,丰公子下午走时说明天再过来,给我们带一只他们家大厨做的蜜汁烤鸡。”
“谁同意的?你?”施菀问。
枇杷心虚道:“我……我没说什么,我只说我喜欢吃那个李记的烤鸡,可惜他们搬走了,丰公子就说他们家大厨做的蜜汁烤鸡好吃,明天给我们带一只来……”
“一只鸡也不少钱了,别总受人家恩惠,明天我把钱给你,你给他吧。”施菀说。
“丰公子肯定不会要的,而且是他自己说要拿来的,他家有钱,也不缺这点……”她说到一半,见施菀神色严厉,声音渐渐小起来。
施菀说:“那你可有见他去大街上每人发一只烤鸡?他们做生意的人虽有钱,却也是一点一点攒的,平日也多是毫厘必争。”
枇杷还想说什么,似乎是意识到车上还有外人,说话不方便,便住嘴了,轻轻回了个“好”。
陆U静坐在马车内,不见任何反应。
等马车到县衙,几人便从车上下来,拉板车的人还没到,陆U先带施菀去后面。
枇杷是第一次进县衙,也是第一次进县衙后院,非常新奇,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到后院一个房间前,陆U说道:“就是这儿,小了些,但还算敞气。”
枇杷问陆U:“这里还住了人吗?”她问的正是这房间侧边的一间房,窗子开着,能看见窗后的书桌。
陆U回道:“我暂且也住在这里,那是我的房间。”
原来是知县大人自己的住处,枇杷又觉得自己多嘴了,连忙闭嘴不言。
施菀倒有些意外,不由看看那间房。
如果他也住这里,那她每日来看小姑娘的情况是不是就会遇到他……她又往四周看看,发现这后院似乎也没住别人的样子。
罢了,先前想要不见面,却也见了这么多面,同在这小小的县城,总会遇到,顾忌太多,反而显得在意,她便没说什么。
几人开了门进去,陆U唤长喜去拿干净的被褥来。
长喜去拿了,东西自然是陆U自己的,淡青色的竹纹绸缎被,垫在简陋的小床上,显得有些暴殄天物。
这边收拾好没多久,板车拉着小姑娘过来,衙役将小姑娘抬上小床。
施菀看看她的脉象与伤口,替她将被子盖好。
她将药放在县衙,告诉陆U叫来的仆妇,若小姑娘醒了,便喂她喝药。
之后又在县衙待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就和枇杷一同离去。
陆U回到自己房间,没一会儿,长喜过来了,去收他之前换下的衣服,一边收着,一边叹息道:“这上面的泥,不知还洗不洗得掉。”
陆U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开口:“等一等。”说着过来,从衣服堆里捡出那条同样沾满泥的手帕。
当时换衣服换得急,手帕也和衣服堆在一起。
“这帕子别扔了,好好洗洗,看能不能洗干净。”他说。
长喜回答:“好,我去吩咐。”说着拿盆端了衣服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公子,我找刘老二打听了,你猜那丰公子和施大夫是什么关系?
“两年前,丰公子的姐姐因小产而落下病根,病倒在床,丰家从省城请来大夫也没治好,眼看就要去了,施大夫给她治好了,丰公子因此而认识施大夫,情根深种,说要娶她为妻。
“哪想到施大夫却拒绝了,他也不听,仍旧天天追着施大夫跑,他家里呢,肯定是不太愿意的,可一来管不住丰公子,二来施大夫也明确说了不会同意嫁他,这事便就这么搁着。丰公子还是天天往馨济堂跑,施大夫还是不同意,城里人都见怪不怪了。”
陆U没回话。
长喜说完,才想起主子一直让他少议论他人事非来着,特别是前少夫人,这他刚才,好像又议论了……
只是这整个县城就他和公子知道陆家与施大夫的渊源,他除了可以和公子说,也不能和别人说,所以才动不动就忘形。
就在他等着挨批时,陆U却只说道:“行了,知道了。”
竟没说他论人事非。
长喜觉得意外,端了衣服下去。
夜里,小姑娘醒了,仆妇给照看着,到二天下午,施菀忙完药铺的事,与枇杷一同来到县衙,她说了原由,衙役将她们领到后院去。
路经县廨办公之处,隐约听见里面有县衙官员的说话声,两人怕打扰到他们,噤声来到后院,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厨房处传来药味。
衙役带着两人进了那间房。
床上的小姑娘醒着,施菀过去问:“你醒了?觉得疼么?”
小姑娘点点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似乎是个腼腆的姑娘。
施菀说:“我是治你的大夫,姓施,你腿伤得很重,胸口似乎也被压了太久,别乱动,就算疼也要好好休息,会慢慢好的。”
小姑娘又点点头,然后问:“我爹娘和弟弟呢?我问刚才给我送饭的大娘,她说她也不知道。”
枇杷神色一动,想说什么却忍住了,转眼看向施菀。
施菀回答:“他们在我们药铺里,那里没地方供人休养了,你又是姑娘家,在那儿不方便,就把你送到了这里,这是县衙,正好有一间空房。”
“那他们还好么?有没有……”小姑娘也知道自家房子塌了,很可能家人就被砸死了。
施菀回答:“你放心,你爹娘都没事,你弟弟和你一样受了伤,在药铺里养着,等你好一些,就带你去见他们。”
小姑娘这才放下心来,还要问什么,施菀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回答:“王来弟。”
施菀没再问了,给她把了脉,问她:“饭吃得下吗?”
小姑娘点头:“吃得下,有白米饭,还有豆干,有鱼汤,还有炒肉,大娘说是县太爷吃的饭,真好吃。”
施菀笑起来:“县太爷这儿还有鸡腿呢,你在这儿好好养着,天天有的吃。”
正说着,却听身后枇杷道:“知县大人。”
施菀回过头,便见穿一身绿袍官服的陆U正从门外进来,站在了床边。
显然他听到了自己刚才的话。
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变话题道:“你看县太爷来了,便是他吩咐人给你送饭的。”
小姑娘躺在床上,不知该怎么办,半晌才小声道:“县……县太爷……”
陆U温声道:“听见大夫来了,所以我来看看,你晚上想吃什么,可告诉我,我让人去做。”
小姑娘不好意思了,垂下眼,脸上一片通红。
施菀倒是问:“你要吃些清淡的,鸡丝粥怎么样?”
小姑娘红着脸点点头。
陆U回答:“我稍后让人去做鸡丝粥。”
施菀回头道:“大人,我现在替她扎针。”
陆U明了,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施菀替小姑娘施针了出来,见陆U还在院外。
见了她,陆U示意她随他往前走,到离小姑娘远一些的走廊里,陆U问:“她如今神智清楚,是不是证明除了腿伤就没有大碍了?”
施菀摇摇头:“腿上最怕伤口疮疡,但好在我时时看着,也有大人买的药可以防着,会好一些,只是我把脉看出她胸口被重物压过,怕受了内伤,这便可大可小,也许能养好,也许突然就发作……她的伤太重,我就算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最后也只能听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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