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梓瑕有时会想,若李相夷及时赶到,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但能遇见李相夷,已经是她求之不得的幸事了。
她看到书中的李莲花放下一切,随遇而安,与世无争,可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李相夷了。
她不想看他变成那样。
她觉得很难过。
黄梓瑕开始想方设法回到书中去。
她既然能从书里出来,甚至两本书都能相互交汇,那一定会有办法。
她将她和李相夷的故事写下来,试图在那漫长坎坷的十年中埋下一些伏笔,让他记得她。
或许是上天垂怜,她回来了。
第32章
◎人归暮雪时◎
故关衰草遍,离别自堪悲。
路出寒云外,人归暮雪时。
黄梓瑕将最末一句取作题目时,只觉得哀哀切切颇为应景,并未想到她回来的这天,果真朔风凛冽,簌簌飘雪。
此时她身处的街巷倒是并不陌生,茶楼酒肆,商贾云集,虽说冬日比不上其他时节热闹,可这确实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
那她是来到了哪个时期呢?
还是先回家看看吧。
若黄府还在,说明一切都还来得及。
若不在了……那就再想办法找李相夷。
黄梓瑕搓搓冻僵的双手,朝记忆中的路线走去。
“……你说这好好的怎么就走水了呢?”
“是啊,黄老爷平日行善积德,没听说有仇家啊……”
“唉,一家老小都葬身火海……”
黄梓瑕收回视线,攥紧衣摆,强迫自己从悲痛的情绪中抽离。
雪花纷飞,吹打得脸颊生疼,像是要将皮肤割裂一般。
她抬手擦了擦,却发觉指尖捏住的不是雪,而是半张焚烧过的纸钱。
谁会在这时候烧纸钱呢?
她朝那片废墟飞奔过去。
摇摇欲坠的黄府牌匾终是经不住寒风吹打,摔落在地。
白衣公子停下动作,叹了口气,只听他摇头惋惜道:“这材质不错,烧了可惜了……”
她止住脚步,喃喃道:“你是谁?”
他闻言回身,长相倒是清隽,只是骨瘦嶙峋,病态十足,看起来比那坠地的牌匾还要破碎几分。
那人转了转手中玉笛,朝她走近两步,嗓音含着些许稚气:“你哪位,小爷凭什么告诉你?”
“……方多病?”
如此相貌神态,不是方多病又是谁。
可这个时期方多病出场了吗?他怎么会在黄府烧纸钱呢?
黄梓瑕管不了那么多,她慌忙上前追问:“方公子,你可见过相夷?李相夷他在哪?”
“你找李相夷干嘛……”方多病瞧她焦急万分的模样,眉头一皱,似是想起什么,“你是……黄梓瑕?你居然没死!”
黄梓瑕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原本是她求着方多病想见李相夷,现在是方多病求她救救李相夷。
“我将他从海里捞上来,哪晓得这人不听劝告,软硬不吃,遍体鳞伤都无法阻拦他回都城找人。”方多病回想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可回来又能如何,若非我及时制止,他早已死在吻颈之下。我可以找最好的大夫为他治病,可他一心求死,我如何能阻止得了。”
他都来不及感叹一句老天保佑,便见前方不远几个随从打扮的男人跑过来。
“少爷!少爷!”为首的男子气喘吁吁地在方多病跟前停步。
“不是让你们在客栈守着他吗,来这作甚?”
“少爷,那、那李门主他不见了!”
“这么多人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耳边方多病冷声怒斥逐渐远去,只剩阵阵嗡鸣。
她想她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她要回去找李相夷。
只要再快一些,再跑快些。
如果她再快一点就好了。
就不会看到雪地里触目惊心的斑驳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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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失败了。
黄梓瑕抹去眼泪,将文档里新增的内容全数删除。
这是小说,是能修改重来的。
她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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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再度从领口灌进去时,黄梓瑕没有多做停留。她已经知道李相夷会在哪里了,只要去那里就好。
眼看快到达目的地,一个佝偻着背的苍老身影拦下她。
“小姐?小姐,是你吗?”
竟然是,在黄府从事多年的老管家!
依稀记得事发前日,他告假出城探亲,才躲过一劫。
黄梓瑕心下疑虑,却寻不出任何立刻离开的理由,望着老泪纵横的管家,也落下泪来。
这天地间只余下她一个人,她没有家了。
风声凄苦,也在为她难过吗?
……
几个短打劲装的随从路过。
“老大,咱怎么跟少爷说啊?”
“照实说啊,最惨不过家规伺候!”
“那李门主伤势惨重,咋还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跑了呢?”
黄梓瑕猛然惊醒。
哪里来什么老管家,那晚大火,明明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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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失败了。
她不能受外物干扰。
黄府本就不属于这本书,她再怎么纠结亲人的死也无用。
她只要找到李相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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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
值得庆幸的是,这回她来的时间比之前早些,黄府废墟空无一人,方多病也没来烧纸,那李相夷就还在客栈。
附近客栈不多,以方小公子的排面,必然是最豪华的那家。
她毫不费力地找到了。
方多病虽如之前那样意外她的到来,却仍然撑起笑容将她带到李相夷的房间。
是不是太顺利了?
顺利得像被安排过一样。
她听到方多病开口,声音嘶哑:“你是来见他最后一面的吧,真好,他想找的人来了,他应该会很高兴。”
“你、你说什么?”
这个阶段的方多病年龄尚小,端不住情绪,忍了一会儿就呜呜哭出声:“我救不了他!他根本不想活,我怎么救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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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了,又失败了。
第四次、第五次……
绝望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蔓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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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多病敛眉将她拦在门外。
“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
“他现在发起疯来见人就揍,你没看到我那手下鼻青脸肿的模样吗?我怎么能放你一个姑娘进去!”
“那他总有清醒的时候吧?”
“我倒希望他维持现状,清醒了怕是要替他收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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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次、第七次……
文档删删改改。
剧情往复轮回。
到底是什么从中作梗。
她难道要就此放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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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踏进这间屋子。
终于能够站到他面前,轻声唤一句他的名字。
“相夷——”
“你是谁?”
第33章
◎书◎
“你是谁?”
冷然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不带半点温度,将她慢慢走近的脚步都冻住了。
大夫说他身上的毒已深入筋脉,即便有灵丹妙药也极难治愈,那还得是在积极治疗的前提下。
如今的李相夷……
他昂首望过来,双眸浑浊得像是蒙上浓浓的雾。这本该是故事后期才有的状态,不过连方多病都能在这个阶段出场,剧情进展加快也并不稀奇了。
黄梓瑕平复好心绪,轻启朱唇:“相夷,我是……”
只见李相夷略微不耐地蹙眉,以手握拳在太阳穴处重重敲了两下,黄梓瑕一时间没了寒暄的心思,快步上前:“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大夫?”
李相夷动作一滞,若不是凑近能看到他鼻翼微微颤动,似乎在嗅着什么,还以为黄梓瑕给他按了暂停键呢。
记得从前他就常常问她身上熏的什么香,说闻着清甜令人身心舒畅。
他一定是认出她了。
往事如昨,历历在目,她能坚持到现在,都是为了这个人。
这一回她成功了吗?
可她都没能抓住他朝她伸过来的手呢。
姑娘扶不住突然发作神情痛苦的少年,与他一同跌坐在地,下一瞬,他冷着脸将她推开。
李相夷就跪在那里,任凭黄梓瑕如何解释哭喊都恍若未闻。
他沉着嗓,压抑又坚定——
“别白费力气了,重来多少回都一样……不就是死吗,我李相夷何曾怕过死!”
习武之人最是知道自己身上致命的穴位,只消两下,他挺拔如松的脊背瞬息之间瘫软下去,苍白的唇被鲜血浸透,可他嘴角却浮起淡淡笑意,似是错觉,昙花一现般消逝不见。
如同那句无人听闻的呢喃。
“阿梓,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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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第十一次。
终归还是失败了。
她抱紧自己买回来的实体书,一如既往冷漠应对旁人的言论。
黄梓瑕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从来都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她的心理防线没那么容易被击垮的,只要、只要……
只要她所相信的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她的李相夷是真实存在的。
就好了。
「……诊断为妄想症,建议停止日常学习工作,入院治疗……」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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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次。
毫无征兆地,黄梓瑕再次进入书中世界。
举目四望,如堕云雾,不知所措。
她明明没再继续写同人文了,这是怎么回事,是梦吗?
一声轻嗤钻进她脑海。
“谁?”
【你写的那些玩意儿怎可同我相提并论?我放你进来,是让你认清,不属于你的,强求不得】
那声音空洞无情,细听还带点扭曲,仿佛由无数杂音组成,简直能称得上不堪入耳。
黄梓瑕掩了掩耳朵,发现并不能阻挡后无奈放弃,平稳呼吸让自己冷静:“我不该存在,我明白。那李相夷呢,他是这本书的主角,你怎么能……”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两声难听的怪笑传来。
【哈哈,令他饱受折磨的,难道不是你吗?】
是、她的错吗?
【唉,如果没有你,李相夷的一生何其精彩,跌宕起伏、波澜壮阔。你瞧瞧他现如今是何模样?哦,你不知道他已经为你死过多少次了吧,远不止十一次】
黄梓瑕终于知道是什么在背后阻止她与李相夷。
就是这本书,祂不光要她离开,也要剔除她留下的痕迹。
书的男主角怎能爱上一个外来者,怎能为一个外来者不顾剧情,一死了之?
李相夷拒绝继续剧情,那便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体会死亡和失去的感觉。外来者执迷不悟不愿放手,祂既然无法左右她的生死,就只好利用一下自己的男主角了。
总有东西比死更痛苦吧。
而这,都是她这个外来者的错吗?
她站在熟悉的房门外,一门之隔,不敢再多靠近一步。
方多病转头,疑惑地眨了眨眼:“黄姑娘,你不进去吗?李门主很想见你。”
“他想见我?”
“他发疯时嘴里念叨的都是你,难不成还有别的‘阿梓’?”方多病扯出个苦笑来,“黄府那场大火来得蹊跷,全府上下,无一生还。内里有什么因果我不愿去探究,只有你能救他了,他不该就这样死了。”
是啊,李相夷不应该停在这里。
但她留下非但不能救李相夷,还会成为他的执念,让他陷入无休无止的轮回。
那怪声在脑中恶劣地催促。
【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让李相夷彻底放下你,结束这段孽缘】
一旁方多病叮嘱她要是李相夷发病及时喊人后就离开了,留给她独处的空间。
黄梓瑕没有推门进屋,心声问道:“若我劝他放下了,他会好好活下去吗?还会遭受这些病痛吗?”
【他的命运与你有何干系?自然是延续剧情,走他该走的路。还真以为你能救他?没我你们根本没有机会相遇!】
这般阴阳怪气,黄梓瑕脾气再好也忍不下去:“那干嘛还让我们遇到!在一开始阻止我们见面不是更好?你这么有能耐怎么不让我回我自己的世界?”
许是头一回被怼,怪声直接宕机了,等祂组织好语言准备和黄梓瑕一较高下时,却见姑娘倒吸一口冷气,双手捂嘴,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眼前,打开的房门,门内面容憔悴的少年侧首,姑娘稍显急促的轻喘没逃过他的耳朵。
“方才不还说得起劲吗,怎么不继续?”
她刚刚,好像忘记用心声对话了。
李相夷停顿几秒,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转身进屋。
黄梓瑕不明所以,跟上他:“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少年步履不停,关上半掩的窗户,阻隔外头的风雪,才道:“……你身上的味道很熟悉,我是不是曾经认识你?”
姑娘怔住:“你不记得我?”
“抱歉,中毒后偶尔会如此。”
他不欲多做解释,好半晌又冒出一句:“今日是上元节?”
她点点头,恍然发觉他看不到后忙出声回应:“嗯!外头可热闹了,你想去看看吗?”
李相夷沉默,她看不透他的情绪,这是想还是不想啊,干脆硬拉他出去算了,一直在屋里憋闷着怎么好。
“相夷……”
“想……放灯……”
“什么?”
“姑娘可否替我去放一盏河灯?”他将腰侧悬挂的令牌取下,朝她递来,“我身上唯有此物能值些银两。”
他似乎自己也不能理解这样是何用意,两手打太极似的比划出形状大小。
“莲、花灯?”
“对,我想放一盏莲花灯。”
第34章
◎一周目◎
上元佳节,处处悬灯结彩,明亮如昼。
她瞧见一个头扎双髻的小女孩捧着与自己一样的莲花灯,小心翼翼地放在河面上,肉乎乎的手掌合十。
“第一个愿望是……第二个愿望是……”许到第五个,小女孩转头望向身边的妇人,“娘亲,我有好多好多愿望,一盏灯会不会不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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