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金花年轻时候质疑过,反感过,曾经心想,终有一天她要摒弃这些习惯,挣脱这些枷锁,可随着年岁渐长,阿鞍⒛付祭肟了,高金花再做这一套流程的时候,更像是在怀念。
怀念那一根根燃尽的红烛,怀念那一抹抹飘渺的白烟。
怀念那一道道跪在香案前双手合十的身影,怀念那一位位终生只求子女平安顺遂的母亲。
在祭拜这件事情上,高金花没有要求女儿们非得延续下去,全凭她们的喜好,全由她们的选择。
就如其他事情一样。
老大拜月娘的姿势和神情最像她,垂首阖眸,嘴唇开开合合,但没有发出声音,想对月娘讲的话都收在心中。
老四和以往一样,拜了拜,很快起身。
老三本来也是走个形式,但今年她跪多了一会儿,高金花猜想,她祈求的愿望应该和往年不再相同。
至于老二……
斐雁看着游虞把笔记本电脑放到香案上,有些惊讶,问她:“为什么要把电脑放在这里?”
游虞也惊诧看他:“你小时候没拜过月娘?”
斐雁摇头:“我家没拜。”
斐雁爷爷奶奶是教会的,父亲姑姑都是,到了他们这一辈,长辈们没有强求,不过斐雁的童年还是和其他本土小孩不同,没有地主爷和纸钱桶,没有掷茭杯和烧纸钱。
“小时候我们拜月娘,会拿书册或文具放在桌子上一起拜拜,这样月娘就会保佑我们学业高升。”游虞笑得眉眼弯弯,“那现在我的‘h食工具’是电脑,自然要带它出来开开光啦。”
高金花听不下去,掐她一把:“就你乱来!”
但也随她去了。
游栀纯粹好奇,问斐雁:“你家是老爷也不拜吗?”
斐雁点头。
游天接着问:“那你有没有出花园?”
斐雁摇头。
游茉想了想,郑重问道:“你每次大考之前,也没去问过伯公?有没有j个杯就是常听见的台语“bua 杯”,掷茭杯*?”
斐雁哭笑不得:“没有,我都靠我自己。”
游虞拜完起身,听到这句,翻起白眼撇着嘴做鬼脸:“哎哟哎哟,靠――我――自――己――”
大家被她的丑怪表情逗乐,笑出声。
斐雁还是第一次亲身参与这样的民俗习俗仪式,问:“那我能拜月娘吗?”
高金花拍拍他肩膀:“不用勉强哦。”
她之前接触过斐家老先生老太太,知道两家长辈的信仰不同。
斐雁笑笑:“没勉强。”
他在香案前的蒲团跪下,学着游虞刚才的模样,双手合十。
游虞在他旁边技术指导:“心里默念你的愿望就可以啦。”
“好。”
斐雁闭上眼,在香火中向月娘祈求家人健康,阖家幸福。
祈求游虞事事顺心,一日平安一日福。
祈求与那个有缘无分的小孩,早日能重遇。
游天在一旁小声问游栀:“喂,拜月娘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吧?那他跟着我们拜,不就代表了……”
游栀斜眼瞪向一直明目张胆盯着她看的蔡嘉年,有些敷衍地回弟弟:“你看见厨房新簇簇的洗碗机没?他喊‘妈’喊得比你还勤快,你说呢?”
游天一愣,呵呵嗤笑:“不就是洗碗机么,我相信妈不会那么容易被收买的!”
边说边掏出手机,点开淘宝,搜索拖地机器人。
游虞勾勾鼻子,压抑着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待斐雁拜完月娘起身,她过去握住他小臂,带着他往院外走。
斐雁一时恍惚,心想这月娘未免也太神了吧,刚拜完,老婆就来牵他手了?
“要去哪里?”他跟着游虞走。
“你没有拜过月娘,那是不是也没营过灯笼?”
“嗯,没有。”
游虞带着他走到食杂铺铺头前,跟正在喝茶的老板和老板娘打了声招呼。
灯笼平时没有售卖,到了六一、中秋、元宵,老板才会从仓库里拿出来挂卖。
柜台前竖起铁网,一支支卡通灯笼挂在上面,有小孩在公按领下正挑着款式,游虞口气很是财大气粗,让斐雁随意挑,她买单。
斐雁看了一圈,若无其事地问:“你刚刚那只粉红小猪,有没有情侣款?”
游虞愣了几秒,哈哈大笑:“看来你得去恶补一下幼儿动画片才行哦。”
斐雁最后挑了个皮卡丘,而两人看到奥特曼的灯笼,不约而同都想起一个人。
斐翔今晚和老婆回娘家吃饭,接到斐雁的电话时有些错愕。
斐雁,这可是斐雁耶,居然会约他去营灯笼?!
“我约的是你儿子。”斐雁纠正道,“这边有卖奥特曼的灯笼,小星星不是挺喜欢这东西吗?我想买个给他。”
“我太感动了――”
没等表哥激情抒发,斐雁及时挂了电话。
游虞四姐弟准备从家里走去小公园,今晚那边肯定热闹,斐雁把行程目的地发给斐翔,让他带小孩去那边直接碰面。
游虞拿手机扫码付款,食杂铺头家娘阿霞小小声问:“老二老二,这位帅哥是谁啊?”
游虞那年低调闪婚,街坊知道她结婚了,但估计没怎么见过斐雁。
她笑了笑,回答阿霞姨:“是我对象。”
阿霞夸了几句,说他英俊倜傥一表人才,又问游虞:“那你什么时候准备要小孩啊?话说回来,你们家三姐妹现在都住娘家了?”
在一旁看电视的老板忍不住骂他老婆:“问问问,问那么多干嘛啊?”
阿霞火气唰地烧起来,回骂道:“问两句怎么了啊?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我说句话都要被你针对!”
“不能过别过,去找你的直播哥哥过!”
“哦,就你可以看女主播,我不能看男主播吗?……”
游虞赶紧拉着斐雁往家跑,阿霞姨和她老公一吵起来得吵小半个小时。
几个成年人,拎着款式各异的卡通灯笼,往小公园方向走。
路上拿灯笼的都是小孩儿,一个个还没游天的腰那么高,游茉没走出百花巷就已经后悔了,转身就想回家:“我还是算了吧,三十几岁去营灯笼笑死人……”
“别回啊!”游天搭住大姐的肩膀,推着她往前走,“我们这叫童心未泯,至死是小孩!”
游栀要大家把灯笼凑到一块儿,她拿出手机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边走边发朋友圈。
游茉怕她摔倒,勾住她手臂领着她走,难得八卦一次:“你和蔡嘉年――”
“什么事都没有!”游栀想都不用想,直接否认,“曾经有那么一段过去,现在是他单箭头喜欢我,我可没那意思。”
和蔡嘉年交往过的这件事,游栀没跟家里人说,只有游天稍微知情。
他故意唱:“One night in 北京《One Night In BeiJing》@信乐团――”
游栀抬手冲他后脑勺狠狠盖了一巴,怒吼:“说了不要再唱这首歌!”
“大姐――”
“你们好吵……我回去了……”
孩子们都走了,百花巷 26 号安静了下来,高金花进厨房切U饼,摇头叹气:“太吵了,真的太吵了……”
蔡光辉打量那部正在运作的洗碗机,笑道:“你这人就是这样,孩子们不在的时候懊恼生闷气,真等到全部人都回来了,又嫌太吵。”
高金花撅嘴:“那真的很吵啊。”
蔡光辉走到她旁边,倚着流理台:“过多段日子,等到那个小的出来了,那就更热闹喽。”
高金花又叹气:“我已经开始害怕了。”
“哟,还有你百花巷‘芒果西施’会害怕的事?”蔡光辉挨了她一掌,还笑嘻嘻,“需要帮忙你随时喊一声,我这个当叔的随传随到。”
高金花牵起他的手,捏了捏他指尖:“知道啦。”
“童心未泯”的一行人来到小公园,骑楼群张灯结彩,八角亭灯火通明,大街上人来人往,游客们摩肩擦踵。
几人有的想吃雪糕,有的想买糖水,不知不觉走向不同地方,干脆自由行动。
斐雁跟表哥通了电话,约好在八角亭前汇合,不一会儿,游虞便瞧见一小娃娃朝他们方向跑过来:“小鱼婶婶――”
游虞蹲下身,张开手臂,让斐星辰扑了个满怀:“小星星――”
斐翔和高敏走过来,四人打了招呼,斐翔问游虞能不能帮他看一看小孩,他很久没来老市区了,想带老婆去吃个冰。
游虞自然没问题,拍胸脯说:“交给我吧!”
不远处有个小店卖棉花糖,兔子形状的好可爱,刚才游虞就想买,又不好意思,此时借机问小孩:“小星星,婶婶去买个棉花糖,我们分着吃好不好?”
小星星连连点头:“好!”
她让斐雁带着小孩在这里等,接着跑去买棉花糖了。
斐雁把奥特曼的灯笼点亮了,递给小侄子,小星星低头看着灯笼在地上晃出的光圈,开心道:“小叔叔你相信光吗?”
斐雁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我相信。”
他望过去,看着那个姑娘跑向光。
游茉刚才就跟于励通过电话,于励知道她在小公园,问能不能来找她。
两人约好了在八角亭那碰面,游茉跟老三老四说了一声,一个人折返回到凉亭。
等了一会儿,她站累了,正好石凳有人起身,她走过去坐下。
旁边坐着一位奶奶和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老太太掰着橘子喂小姑娘吃,小姑娘吃得嘴唇湿哒哒,眼珠子又大又黑,眨都不眨地看着游茉手里的兔子灯笼。
游茉朝她笑笑:“喜欢这个灯笼吗?”
小姑娘点点头。
游茉把灯笼给了她:“呐,阿姨送你。”
奶奶急忙推拒:“这怎么好意思?”
面前人群熙熙攘攘,游茉忽然心尖冒出感觉,侧过头往某个地方望过去,一抹身影逆在光里,朝她快步走来。
她站起身,跟奶奶说:“没事,小孩喜欢就好。”
又对小姑娘说:“要好好爱护小兔子哦。”
小姑娘点头如捣蒜:“谢谢阿姨!”
游茉迎上去,于励跑过来,稍微喘了两口气,扬起笑:“等好久了?”
游茉忍不住跟着他笑:“没呢,就坐了一会儿。”
“我刚才去买这个了。”于励一只手一直藏在身后,蓦地变出个灯笼,“给你。”
游茉怔愣,于励拿出来的是个兔子灯笼,跟她没多久前送给小孩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睁圆眼:“你怎么……”
“中秋嘛,有个灯笼比较应景。”于励挠挠额头,“兔子你喜欢吗?如果不喜欢,我拿去换,还有 hello kitty、小猪佩奇――”
游茉踮起脚,在人山人海中,吻了他。
比月光还轻的吻,却代表了她的决心。
她拿过灯笼,点亮它。
周围灯火明亮,但小小灯笼依然努力散着光,笼住两人紧牵的手。
游茉说:“我喜欢。”
第066章 希望你不要把我忘记
蔡家父子离开后,高金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赏了会儿月亮,之后回屋,把折叠床垫找了出来。
床垫的尺寸是定做的,平铺开后,刚刚好盖住红木沙发最长的那张椅子。
她拿拧得很干的抹布擦了擦,再回房间找了枕头和毛巾被,给游天铺了张简单的小床。
这么来来回回跑了两三趟,已经出了一身汗。
蔡家拎来的大包小包还堆在茶几上,高金花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除了鱼胶,他们还拿了茶叶、海参、燕窝等等。
而让高金花愣住的,是一盒光看着就觉得很贵重的鱼胶。
就算她对滋补品再怎么不在行,都能看得出来,单独用一个锦盒装着的鱼胶,不会便宜到哪里去。
她急忙给蔡光辉打了视频电话,给他看那个锦盒:“你们是不是真拿错了?把店里收藏的货都拿过来了?”
蔡光辉拿远了手机定睛一看,也有些愣:“这个是我以前给阿年留着,让他以后结婚时当聘礼的金钱鳘……后来他说他不考虑结婚,这胶就一直放在收藏室里……”
高金花傻了,能进蔡光辉收藏室的都不便宜,忙问:“这玩意儿多少钱?”
蔡光辉忽然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开始打哈哈:“哎,没多少钱,便宜的……”
“蔡光辉!!”
“……”蔡光辉把手机拿得老远,等狮吼散了,他才小声报了个数。
高金花被那金额砸得头晕,连连摇头:“不行,过两天你来把它拿回去!”
“哎哟,拿出去的礼物不好拿回来,我先去问问阿年,你别急……”
蔡嘉年洗完澡,围了条浴巾在腰间,一出浴室,就看见抱臂坐在他床边的老父,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
他挑挑眉:“找我有事?”
“你今天是不是把那只金钱鳘拿去金花姨家了?”
“嗯,对啊。”
“那可是我留给你的‘传家宝’耶。”蔡光辉瞪他。
那只金钱鳘品相极佳,是蔡光辉年轻时就收回来的货,身价年年涨,今年行情那么差,还有收藏家愿意开高价来收,但蔡光辉不打算卖,事因这只胶的年份和蔡嘉年的岁数一样,有他小小的心思,算是他给儿子储的老婆本之一。
虽然蔡嘉年把鱼胶给了游栀,约等于给了金花,蔡光辉不会反对,但他怎么都还是要过问一句:“你这是给游栀下聘的意思?”
蔡嘉年身上还有水没擦干,直接扯了浴巾擦背:“什么聘礼、什么传家宝都是你自己说的,我纯粹就是想给她送份礼物,不行啊?”
“哎哟!我要生目针!”蔡光辉大叫着捂住双眼,“那么多礼物不选,偏偏选这个,蔡嘉年你居心不良!”
“老头儿你喜欢金花姨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巴不得把最好的都给她。”蔡嘉年笑出声,“你也别担心,我没想对游栀干嘛,人家现在也没心情搭理我,所以你和金花姨该怎么谈恋爱就怎么谈恋爱,我不会影响到你俩的黄昏恋的――”
“什么黄昏恋!我们才五十出头,正值壮年好吧!”
“行行行。总之……”蔡嘉年拿起三角内裤穿上,“喜欢游栀是我的权利,我没反对你和金花姨在一起,你也别干涉我的。”
“瞧你说的,谁干涉你了?”蔡光辉终于能睁开眼睛,一眼看见了儿子胸口的一小片纹身,闷声嘀咕,“这闷骚劲儿也不知道随了谁……”
蔡嘉年笑:“你亲生的,随你。”
蔡光辉早察觉儿子有心上人。
因为儿子身上的纹身全是魑魅魍魉,尤其背后的罗刹鬼面和熊熊业火,唯有前胸与其他地方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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