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纹的是往下垂的一枝白花,线条利落干净,花瓣栩栩如生,叶子黑且密,从右侧锁骨往下,静静地长到左胸口。
可花朵在蔡嘉年身上实在显得格格不入,而且蔡光辉看不出是什么花,不是玫瑰不是莲花,问他是不是梨花,蔡嘉年说不是,但也不告诉他答案。
“原来他纹的是栀子……那时候他陪在你身边,有没有跟你讲过什么心里话啊?他这狗脾气是不可能告诉我的……”
蔡光辉站在佛龛前,把切成八瓣的U饼放到亡妻遗照前,再点了三根香,边拜边碎碎念叨,“U饼是金花让我拿回来的,是你喜欢的乌豆沙口味……”
蔡嘉年光着膀子走回浴室,准备拿换下来的衣裤去洗。
镜子倒映出他胸口的那枝栀子。
当初他让纹身师傅出手稿时,师傅觉得他荒唐,一纹了满背加花臂的大老爷们,再纹一枝花是几个意思?不嫌娘炮?
蔡嘉年不理,铁了心要纹。
纹的时间有些长了,白色有些许褪色,只不过因为他皮肤黑,白色依然明显。
叶子在背后,默默衬着花。
*
中秋过后,还有一周便到十一小长假,在这之前,蔡嘉年得去趟省城。
他的一位老友要结婚,还是二婚。
新郎是蔡嘉年玩乐队时认识的录音师,新娘曾经是一小众乐队的主唱,疫情刚开始没多久两人就离婚了,两年过去,两人又决定复婚。
由于第一次结婚时两人没有摆酒,于是二婚时大排筵宴,花童是他俩六岁大的女儿。
俩音乐人,把结婚会场弄得跟夜店蹦迪似的,新郎新娘的人缘不错,大家从全国各地专门飞一趟过来就为了吃顿喜酒,也是给足他们面子。
与蔡嘉年坐同桌的宾客,大部分他以前都认识,也大部分都早早转行了,有的现在是抖音头部网红,有的找了份正经工作朝九晚五,有的和伴侣一同创业,也有像蔡嘉年这样的,回家接手家里生意。
大家边吃边聊天,扯东扯西,不知怎么就扯到了蔡嘉年头上,颇有感慨地说,乐队散了估计是天注定,如果蔡嘉年还跟当年的乐队成员继续走下去,也不知道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当年的吉他手,后来因为聚众吸毒进局子了,而贝斯手,去年因酒驾出意外死了。
有人喝了几两酒,似真似假地说蔡嘉年命够硬,要不然怎么会一个乐队四个人,只有他一人平安没事。
蔡嘉年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道:“对,我老母在天堂保佑着我呢。”
空气冷了几秒,有人哈哈笑了几声,把话题移开。
蔡嘉年喝完喜酒,一个人回了酒店,洗了澡,点开小红书。
他不玩这些新的社交平台,关注人里头只有一个人,他点进去,确认了她第二天活动的时间。
隔天中午吃了午饭,他开车去琶洲广交会展馆。
这两天广州有美博会,他知道游栀被活动方请来当特邀嘉宾。
活动海报上写的那些专业术语蔡嘉年是一个都不认识,只知道游栀下午三点至四点半,会在现场做技术展示,以及主讲小红书美甲博主的运营经验。
蔡嘉年已经提前过来,可没想到排队的人会那么多,通过层层关卡进到展馆内,又花了小半个小时,终于找到美甲馆。
哪哪都是人,空调又不够,蔡嘉年戴着口罩,满头大汗。
赶到大舞台前方,游栀已经在台上了,舞台下听讲的观众基本都是年轻姑娘,有的用手机录视频,有的低头在笔记本上抄写。
观众席位里三层外三层,蔡嘉年只好站在外围,远远看着舞台上、正坐在桌子旁低头认真作画的姑娘。
舞台上的大屏幕同步播放实时视频,镜头对准了游栀手中小小的一枚甲片,不知经过了怎样的巧手雕琢,甲面图案已经相当精致。
很快演示结束,镜头回到游栀脸上,她今天化了妆,虽戴着口罩,但眼妆精致明艳,笑的时候眉眼弯弯,自信漂亮。
接下来主持人问了她一些博主运营问题,她一一回答,口齿清晰,表达流畅。
蔡嘉年静静看着,灯光打在她身上,明亮,却有些朦胧,像整个人散着光。
盯着亮处看得太久,再闭上眼时,她的身影已经牢牢刻在他的眼皮里。
以前是她在台下看着他,如今位置调转,蔡嘉年心甘情愿。
游栀下台后赶紧去了趟洗手间。
她最近依然好吃好睡,但去厕所去得比较频繁。
从洗手间出来,她舒服地长吁一口气,正准备去逛逛会场搜刮参展商们的免费产品,抬眼就瞧见那大块头,站在洗手间门外不远处,跟座山似的。
她翻了个白眼,拐弯就走,蔡嘉年两三步就追上来,跟在她身后走,也不同她说话,像只是她的一道影子。
展馆内依然人头济济,有的人拎着大包小包,眼睛不看路,迎面走过来,就快撞上游栀,蔡嘉年皱眉,伸臂挡了挡,沉声喝住对方:“看路。”
对方明显被他的花臂吓到,磕磕巴巴地道歉,急忙走远。
他存在感太强,游栀抱臂瞪他,终于开口:“你到底来干嘛啊?”
蔡嘉年语气软了许多:“我追星。”
*
高金花五点半醒来,屋子很暗,最近的天亮得没那么快了。
旁边大女儿游茉还在睡,她轻手轻脚下床,出了房间。
和往日一样,高金花洗漱完备早餐,上楼浇花,顺便做做操。
她点开二女儿游虞新开的连载,一边听书,一边活动活动筋骨。
老二这次写的题材,说是女性群像,写外婆、妈妈还有女儿,三代人住在一屋子里的生活。
准备吃早餐的时候,蔡光辉来信了,说他已经出门,清晨路上车少,十几二十分钟就能到百花巷。
高金花边吃边刷手机,“愤怒的老鹰”先去微博盘旋巡视了一圈,再去小红书盘旋了一圈。
天气凉了不少,她在连衣裙外头搭了件薄外套,抹上口红。
及耳卷发依然蓬松,前两天她刚染了棕红色――那天染发之后,她发了张自拍照在朋友圈,老大说洋气,老二说和一个外国女明星好像,老三说特别适合,老四说妈妈你是最美的。
还有斐雁也点了赞。
文化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他留了个四字成语:风姿绰约,后面连着几朵“玫瑰”的表情。
她今天穿一双平底皮鞋,在地上小跑时会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巷子安静,乍听之下,以为是地上和空中都有雀鸟轻啼。
蔡光辉的车停在巷口,上车后,他递过来保温杯:“早上刚打的。”
高金花还没打开,就闻到香味:“豆浆啊?”
蔡光辉打方向盘:“嗯,快喝,我怕凉了。”
打开盖子,豆香四溢,高金花轻抿一口,被烫了舌尖,“嘶”了一声。
结果就在第一个交通灯,红灯转绿,高金花刚抹好没多久的口红都花了,她又恼又羞,气得猛掐蔡光辉的胳膊,蔡光辉抿嘴偷笑,由得她发脾气。
老茶座,老桌子,老朋友,老样子。
生命总是来来去去,有的人提前离开,有的人准备到来。
入秋后有些水果不当季,高金花今天带了柚子,已经剥了皮,一瓣一瓣好似栀子花瓣,又似月半弯。
沿边儿咬开口,撕开薄皮,指肚往上顶,果肉绽开,无籽多汁。
大伙儿喝茶吃饼,高金花跟新晋奶奶陈娜打听起月子会所的服务和环境,忽然有人唤她:“金花!你的歌!”
高金花如今每次来,都会替黄芮唱一曲,我会永远永远爱你在心里,希望你不要把我忘记《再见!我的爱人》@邓丽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头渐升。
高金花中午预定了海底捞,因为今天是林淼的生日。
几辆车往市区开,在跨海大桥上,高金花点开家族群。
孩子们都醒了,正在群里瞎聊。
老大去带半日团,老二正吃着早午餐,老三已经在回水山的高速公路上。
游天发现了盲点,问:「你不是坐高铁回来的?怎么上了高速?」
游栀过了一会儿才回:「搭了辆顺风车呗。」
几人立刻唧唧喳喳起来,围攻老三,叫她坦白从宽。
高金花静静旁观,只勾着嘴角笑。
车子过了大海,开下桥的时候,高金花@所有人,问今晚是不是都在家吃饭。
――今天周日,但因调休,需要上班,所以主要问的就是老四游天。
游天发了个 OK 的表情包,说:「拖地机器人好像下午就会派送了,我今晚帮你装!」
高金花回“好”,再@老二:「斐雁呢?」
游虞说:「他一个孤寡老人,肯定来蹭饭啊。」
游茉接在她后头,问:「妈,能不能加双筷子?」
高金花愣了愣,很快悟了。
她无奈摇头,笑着打字:「行,想吃什么,报菜名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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