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胸腔像被一只手勾着,沉甸甸往下坠。成叙像是急于证明什么,抢白道:“我可不是光看着。”
一听这话,赵澎宇眉角挑高,满是兴味:“你摸过了?睡过了?不会那帮人说的是真的吧。”
成叙一时张口结舌,那些男生们聚在一起谈论秋沅的内容,忽然溶进头脑里面。
没细想,就硬着头皮说:“我,我当然摸过。我们可是……那种关系。”
赵澎宇闻言兴趣大增,索性紧挨着他坐下,语带促狭地问:“手感怎么样?看着也不大,够用吗。”
……
后来成叙逐渐淡忘了那个傍晚,自己到底顺着赵澎宇的话说了些什么,唯独记得脸上红得仿佛冻伤,抬手摸上去,竟比深夏的太阳还要滚烫滚烫。
也没等秋沅结束训练,成叙匆匆逃回家,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想躲避什么。半夜回忆起他绘声绘色讲给赵澎宇的那些,和秋沅有关的描述,明明是完全虚构,却在脑中逐渐形成实质性的画面。
他舔了舔焦渴的嘴唇,把脸埋在被子里。
一夜未眠,第二天恰巧是建校周年庆典,没有正课要上,他索性称病告了假。
此时周恪非正在台上演奏。
坐在前排的同班女孩回头,眼里装着残余的惊艳,声音都软了几分:“周旖然,他是你哥哥啊?”
周旖然陷在座椅里,没来由的心烦意乱,翻个白眼呛声说:“关你什么事。”
左右各找半圈,没见老师的影子,看来都聚坐在前排。于是周旖然拽了两下身边的男友:“咱们走?去音乐教室待着吧。”
赵澎宇眉角一挑,颇感意外:“现在就走啊?你哥不是还在演奏?”
周旖然已经从座位上滑了下来,身形敏捷得像条游鱼。
她低头在一排排椅背后方穿行,一边咕哝着说:“让我看见有谁在台上表演他讨厌的东西给人看,可比杀了我还难受。”
周恪非有多厌恶钢琴,或许只有周旖然知道。他不但拥有非凡的天赋和才能,性格也是温驯且顺从的,体面又令人舒适,懂进退知分寸。其实也有诸多思想、判断和态度,只不过从未倾吐外露。
周芸的指令他全都依言照做,也就没人想起要去仔细留意这个男孩的眼睛。
彻黑的眸子,压抑着看不到底,似乎所有情绪都瞒在反面。
周旖然和母亲屡起冲突,周恪非总是从中调停。他似乎对一切出格和反叛感到乏味,事实上周旖然也不清楚这些年来,周恪非到底对什么提起过兴致。
哪怕是钢琴,他极具天赋、多次获奖的领域。只有周旖然在一次起夜时偶然看见,他坐在三角钢琴前的琴凳上,听到她经过猝然回头,是一双来不及收回的疲惫嫌憎的眼睛。
活成这样,累不累呢。
赵澎宇紧跟她身后,忽然脚步停了。周旖然于是回头看,他正和一个女孩耳语着:“单师姐,我有点不舒服,今天训练就不去了,帮忙跟教练请个假呗。”
那女孩听罢点点头,神色一径淡漠,很快撤回眼睛,去看屏幕上周恪非的画面。
才出礼堂,赵澎宇就急不可耐地攥牢她的手。
周旖然嘴唇紧了一紧,勉强没有甩开。
音乐教室紧挨着体育器材室,眼下四处无人。钢琴被搬到礼堂,其余乐器随意摆放。
教室深处有把破吉他,曾经是兴趣小组的道具之一。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双手,又因为学校取消兴趣小组而被闲弃在这里。琴身散发出木料朽坏的气味,音调也欠准。
只是周旖然别无选择。
周芸不许她玩吉他,连私下里当成爱好都被明令禁止。她喜欢手指拨弹的触感,总是跟着和弦哼唱,没受过训练,荒腔走板的调子,音色灵脆干净。
周旖然心不在焉摆弄着吉他,腰身右侧还被赵澎宇一只手臂揽着。
对他实在谈不上喜欢,只是急于想和学校里庸常的优等生们区隔开,而周围那些个性鲜明的男男女女都有恋爱对象。
周旖然与生俱来是不服输的脾性,于是一来二去,和这个学校篮球队最受欢迎的核心选手谈起恋爱。每次运动会站在跑道边,跟众人瞩目的赵澎宇耳语几句,倒是让虚荣心得到一些满足。
或许她喜欢的只是特立独行、成为焦点。
和赵澎宇在一起几个月,牵了几次手,浅尝辄止地接过吻。对于男女之间肌肤相贴的刺激,周旖然毫无感知,连触觉也平淡。现在被他蛮横地搂着,男生手背上绒细的汗毛,潮热浓重的体嗅,甚至令她不适。
心里微妙挣扎,很久很久,吉他也弹不稳,还是推开他的手。赵澎宇嬉皮笑脸,又缠上来。手心蕴了汗,像条湿黏的海鳗,有种异样的咸腥味飘过来。
周旖然不耐烦了,用上一些劲力,直接打掉他的手。
啪地一声脆响。
赵澎宇脸色陡然变了:“周旖然,你装什么啊?”
眼见他整个人要扑压过来,周旖然向后挪到避无可避,后背抵着墙,全身都在推拒:“你给我放开。”
赵澎宇一手攫住她的手腕。体育生力气超群,根本难以挣脱,腰也被他搂在怀里。
她的喘气声剧烈有如啸叫,张口叫他滚开。激烈的反抗之中,吉他砸落在地面,一根琴弦的磨损处不堪重负,喀然断裂。
尖锐的刺响,似乎把赵澎宇震清了一瞬,他咬紧牙根,粗声恶气:“哪有你这样的?摸都不让摸,叫什么男女朋友……就刚才那个,高中部的单师姐,早被她的富二代男朋友玩过了。成叙亲口跟我说的……”
目光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忽然冻住了。
他匆忙从周旖然身上翻下来,汗津津的脸上赶出一撇笑,对着门口的位置说:
“师姐,那个,这我女朋友……”
仿佛这个理由可以解释一切。
有旁人在场,赵澎宇立时手脚规矩起来,仿佛忽然想起自己也是要维护脸面的。身上陡然一轻,周旖然胸口急喘未消,咬着下唇回头。
刚才庆典上看到的女孩。换了身训练时的装束,该是平常路过,脸孔冷静。
这是周旖然第一次见到单秋沅。这女孩气质疏远,看着和谁都不亲近,哪怕是对同属校队的师弟赵澎宇,也是那副不好相处的神情。
“那又怎么样。”她听到秋沅说,口吻平淡,“她不是让你滚开么,你没听见?”
-录音06-
我自以为是的所谓帮助,该是发生在学校的周年庆典之后了。
我有没有说过?最开始传播风言风语的那一群人,很多都是向秋告白过的男生。而她拒绝得干脆直接,没找借口,语气也不委婉。
于是遭到记恨。
此前的风波才平息,又开始指指点点,围绕她的粉色内衣编排新故事。
他们的行为逻辑相当简单,很轻易就能看破底细。
无非是得不到一个女孩,就要竭尽所能,贬损她的价值。
可是他们把这种事和女孩的价值挂钩,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这个时候,另一个人的回应让流言有了确切实感。或许您还记得这个男生,名叫成叙。从初中开始,他就追逐在秋的身后。
他家世不凡,又几乎与秋形影不离。许多人默认他们已是恋爱关系。
是的,成叙对这些流言做出了回应。只不过他大方承认一切猜测,坦言自己与秋有过亲密接触。
具体而言,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发生了。
听说他细致描述了她嘴唇的触感,她身体在他手掌中的种种反馈与细节,还说起她的表情,说她又是热情又是温柔,与平时冷淡的有距离感的态度大相径庭。
如此细腻的描述,情感也丰沛,不会有人不相信。
或许那个时候只有我将他的逞强瞧了出来。
当然,成叙并没有真的那样做。只是在旁人问及时,作出如此回答让他有种非凡的成就感、
就好像这些语言在每个人嘴里传播,他就以某种形式占有了秋。
把这种事和男生的成就挂钩,又是一件奇怪的事。
也正是因为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秋与成叙当面对峙,并且开始和他保持距离。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快冷淡下来,我也很少再看到成叙送她回家了。
就在这时,我认为是我向她提供帮助的好时机。这是一个加了引号的帮助,因为后来我才意识到,我这一次的所作所为与成叙相比,或许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我的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再加上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急迫,试图在她与成叙疏远的间隙里,为她也为我自己做些什么。
那天晚上很是巧合。我出校门时碰到秋,她常年运动,走路很快很稳,还是雪白上衣、短运动裤,擦着我的身旁过去。我的头脑还没有作出反应,已经迈开步子去追逐她。想拉住她的手还是忍住,最后只谨慎地停在她身后。
叫了声她的名字,她回头看我。
对视的瞬间,我忽然觉得嘴唇很是干燥,几乎热在一块,好半天才撕开。
德育处的老师说,希望我带你去换一件……这个。
那是我深思熟虑许久,才勉强成形的谎言。第一次说谎,但当时我年纪尚小,并不觉得有多么蹩脚,怕秋直白拒绝,还搬出老师这样一个在学生眼里充满权威的角色。
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当时的我自以为帮助她换下这件惹眼的内衣,少一些女性特质展现出来,就可以平息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
为了完成这件事,一天之内,我说了三次谎。
第二次是给我母亲打电话。您已然了解过,我的母亲对一切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掌控欲。对此我至今仍然感到遗憾,她的眼界和学识并不能让她松弛下来,我和妹妹都生活在她紧绷的神经和紧迫的眼睛里面。
我对她说,学校有些事处理,需要晚些回家去。
我从来没有骗过任何人,她是了解我的。
我回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但我并不觉得疲惫,甚至有种欢欣鼓舞的情绪,在肺腑里翻腾不息。后来我在书中读到过一个描述——胃里有蝴蝶在飞。想起的就是那天晚上的感觉。
因为我和秋在外待到很晚,一路交谈,还送她回到那个小区。
好像她的世界终于对我敞开了一点点。
可我没想到,打开客厅的灯,发现我的母亲正坐在沙发上。她应该是等待了很久,眼睛红累,面容肃然。
跪下。她对我说,重复了三遍,一遍比一遍更急迫更剧烈,像被什么推赶着。她一边说着,一边猛然到了我面前来。
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习惯了我母亲为我安排的人生,并且能够永远做到最优秀,事事满足他们的期待。成长到如此地步,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没有挑剔和批判的可能。
可能因为平时的我太过于温驯、顺从,以至于再微不足道的过错也会被视作反叛。
在我的印象里,母亲从未如此严厉。她狠狠压着我的肩膀,强迫我弯下双膝,跪在她面前。
周恪非。她嘴唇颤抖出我的名字。
我想要叫她,妈妈,可是还没出口,已经被她甩了一巴掌。我的脸猛然倒向旁边,眼前也模糊了。过去很久很久,才慢慢能够看清。
然后看到她手掌心也泛红,该是用上了全身的力道。
没关系的,您不需要为我感到抱歉。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这是我渐渐学会的道理。
说回那个晚上。
你为什么要撒谎,你究竟去了哪里?我的母亲质问我。
而我沉默良久,给出的答复是那天的第三个谎言。我说,和班里的男生到网吧玩。我从前没去过,实在很好奇。
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谎言十分拙劣,只是顺理成章地想,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是通常都会做这种事的么?
我低估了我母亲的能量,以及她敏感多疑的天性。对于掌控我和妹妹人生的每一处细节,我尚不清楚她究竟可以变得多么偏执。
是的,她没有轻易采信我的说辞,反而很快从别人那里得知,那天我与秋并肩走出校门,拦了辆出租车,邀请她一同坐上去。
我的母亲带着盛怒来到学校。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我那时是去为秋挑选一件新内衣。
嗯,您猜的没错。
后来从一个目击者口中,她听说了这件事。
第18章 (十五·上)
在校门前被叫住, 本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多数时候都是成叙,笑嘻嘻地从后面赶过来,一手亲近地揽在她的书包上, 连声叫她“阿秋”。
只是上回在赵澎宇口中听说的事, 到底是个裂痕。秋沅从不含糊,直截了当找到成叙, 他也没有否认。
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秋沅看到他自己也在问自己。
难得没多余话和她讲, 眼仁掺了混沌的郁色, 迷茫地看着秋沅,又像是透过她看向别处。
从那之后,成叙也仿佛对她的态度有所感应, 还夹杂着更多别的什么情绪, 一时没有出现。本来上了高中他就被分到隔壁班,这下更是一连许多天都没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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