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薇还在孕中,不能吃螃蟹,丫鬟给她盛了一碗粥,她腹部已隆起,看着漂亮的衣裳是有心无力,“可惜我穿不上。”
“等你生完不就能穿了吗?”书琴接话道,
许时薇看了一眼婆婆,乖巧道,“等我生了孩儿,指不定还瘦不下来,就像二嫂,当初她生了u哥儿,可是足足胖了十来斤。”
窦可灵一听就来气,“我后来不是瘦下来了么?但四弟妹就不一样了,本就丰腴,有了孩子还不知成什么样呢。”
许时薇很委屈,不甘心被窦可灵挤兑,于是指着谢云初,“也不是人人怀孩子就胖,你看二嫂,她怀珂姐儿时,背影纤细得跟没怀似的。”
谢云初抱着珂姐儿在喂米糊,不知事情怎么扯到她身上来了,
“我听说那玲珑绣量体裁衣,有些衣裳适合纤细的女子穿,有些适合丰腴的女子穿。”
她话一说完,却发现王书琴一双眼定在她身上,“二嫂,你这一身有些眼熟。”
谢云初身上穿着是暗纹绿底的香云纱,玲珑绣主做绡纱料子,也做一些扎染的香云纱,谢云初身上这一套褙子,面料细腻柔软,扎染的绿水青山,有一种静水流深的秀美。
谢云初笑吟吟道,“开业次日有人尺寸不合退换,被我捡了漏。”
“难怪!”王书琴一抚掌,“我当初便看上这一身,可惜被人抢了。”
窦可灵瞥了谢云初身上的香云纱,忍不住酸溜溜道,
“二兄不在家,二嫂倒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这话成功挑起了姜氏的火,她脸色拉下来,“书淮离开这么久了,天又冷,你可给他捎衣物过去?”
谢云初不咸不淡回,“他出京那日,随船准备了三箱衣物,够二爷穿到回京。”
姜氏无话可说,可瞅着谢云初明光照人,心里不得劲,低声斥了一句,“丈夫不在家,不要打扮得过于招摇。”
谢云初也低声回了一句,“若是穿得太素净,旁人还以为我守寡呢。”
姜氏被噎得心梗。
儿媳妇现在有长公主撑腰,压根不怕她,姜氏憋屈得慌,“这么久了,你可给淮哥儿去信?他可回你什么了?”姜氏吩咐丈夫给王书淮寄了几封家书,无一例外不曾得到回复,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地太宽大了些,顾不得这些家常琐碎。
谢云初闻言更加漠然,前世无论王书淮去何处,她每隔五日总要送信过去,可惜极少得到王书淮的答复,后来王书淮回府,含笑解释,“以后不必送信,我没有消息回你,便是最好的消息,你不必忧心。”
于是谢云初语气平静回姜氏,“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含糊了她没给王书淮写信的事。
姜氏看着儿媳妇第一次生出几分同病相怜,原先的怨愤随之烟消云散。
不一会国公爷将几位爷放出来,大家出来陪孩子。
珂姐儿十一月大了,已经蹒跚学步,乳娘架着她小胳膊在谢云初周身转。
二郎u哥儿现在吐字已很清晰,能流畅得表达意思了。
他跟着长房的眉姐儿与大郎林哥儿在庭院里玩,林哥儿手里拿着一根冰糖葫芦,眉姐儿与u哥儿追着他跑,纷纷抢冰糖葫芦吃。
u哥儿激灵壮实,很快便扯住了林哥儿的袖子,“我要吃糖糖。”
林哥儿不肯给,“叫你娘给你做,这是我娘做给我吃的。”
u哥儿道,“我娘不会…”窦可灵没给他做,他说成不会做,众人笑。
苗氏催促着儿子给二郎u哥儿分一颗,“不是教你有好吃的零嘴,要分给弟弟妹妹吗?”
林哥儿不管,骄傲地睨着u哥儿,“谁叫你娘笨。”
苗氏气笑了,连忙跟窦可灵赔罪,窦可灵不会跟孩子计较。
但小孩子都会攀比,不希望自己爹娘输给别人。
“我娘厉害,我娘会凶爹爹。”u哥儿气势汹汹道,
窦可灵脸都绿了。
王书旷躁得要来抽儿子,u哥儿跑去祖母身边藏着,姜氏搂了搂孙儿,深深瞥了一眼窦可灵,窦可灵吓出一身冷汗。
这边苗氏见儿子扯出一桩官司来,气得牙痒痒,非逼着林哥儿将冰糖葫芦分给u哥儿和眉姐儿。
林哥儿干脆将冰糖葫芦一股脑塞给妹妹,从苗氏身后够出个小脑袋,不甘示弱回u哥儿道,
“我爹还能掷色子,你爹会么?”
大爷王书照爱流连赌场,他这个人乐天知命,晓得自己这辈子不过如此,保不准哪日段家的事被挖出来,他们这一房都会被认定为罪臣之后,还不如享受一日是一日,他自个儿看得开,却经不住儿子拿出来嚷嚷。
立即拽住儿子一只胳膊,将人往怀里一兜,“你胡说些什么。”
大奶奶苗氏也面色躁红,这无非就是她平日唠叨丈夫,被孩子听到学了一嘴。
三太太见媳妇们面红耳赤,笑着打圆场,
“童年无忌,可见咱们做父母的说什么做什么,都得避着些孩子,省得被学了去,闹笑话。”
见长辈没有斥责,大家越发羞愧。
月破云出,阖家团圆,不一会国公爷与长公主一道出来,一家人其乐融融赏月吃饼子。
国公爷说出一道谜语,让林哥儿,u哥儿及眉姐儿猜。
“什么动物耳朵长,尾巴短,只吃菜,不吃饭。”
林哥儿想了一遭,指着u哥儿道,“那不就是u哥儿吗?”
u哥儿吃饭总不老实,这事阖府皆知。
国公爷和长公主都被他逗笑了。
珂姐儿见大家都在笑,粉嫩嫩的小手抓起桌面上的银筷,站在母亲怀里手舞足蹈,
“u哥儿,u哥儿,u哥儿……”
珂姐儿模样虎头虎脑的,国公爷看着她乐得合不拢嘴。
不一会认真的眉姐儿想到了,兴奋喊道,“是兔子,是兔子!”
笑声此起彼伏。
五日后,林嬷嬷收到齐伟捎回来的丝绸缎面料子,谢云初忙着在市署落定专卖局的事,听了春祺禀报,想起中秋那日各房均惦记着王书淮安危,遂做主道,
“将料子分去各房,就说是二爷给她们捎来的。”
宅门大院里,都讲究人情来往,谢云初也得过别人的好处,少不得也得替王书淮打点些,大家面子上好看。
又是几日过去,南京城因刘苌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许多豪族各走门路以求自保,南京城人人自危,事情最终惊动了江南总督江澄。
王书淮受江南总督江澄邀请,在八绝楼用晚宴。
年近半百的江南总督生得比想象中儒雅,他前段时日在东南沿海巡边,近日方回府,到了南京第一日,门口便聚满了官吏,无一不是为了清查人口土地一事来,纷纷请他拿主意。
江澄还不曾见过王书淮,私下褪了官服请王书淮吃酒。
王书淮一袭白衫,广袖翩然赴宴,
江澄第一眼便相中王书淮俊雅清华,眼底惊艳,
“老夫多年不曾回京,才知江山代有才人出,来,我敬王大人一杯。”
王书淮晓得江澄看似儒雅,性情略有桀骜,不喜趋炎附势之人,自然是收敛了官场应酬那一套,神色认真回敬,“该允之敬总督大人。”
“说来当年我在凉州从军时,曾在国公爷麾下效力,我心中一直敬仰国公爷为人,不成想今日见了他嫡孙,王家人才辈出,令江某羡慕。”
王书淮雍容尔雅举杯,“江家世代操练水军,为我大晋一擘,总督大人亦是朝廷柱石,江南百姓安危系于大人一人之身,允之此次南下,还望总督大人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江澄客气回敬。
二人寒暄片刻,江澄开始试探王书淮的决心,
“近日江南都察院闹出一桩案子,案主姓刘名苌,允之可知此人是谁?”
王书淮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杀气磅礴,
“我不管此人是谁,谁触犯了律法,我王书淮便要谁的命。”
江澄眉心一挑,直直望着他清隽的眼。
那刘苌可是长公主一颗棋子,王书淮连长公主的人都敢动,可见破釜沉舟。
要么,二人暗流涌动,谁与争锋。
要么,二人已握手言和,携同并进。
无论是哪一种,均可看出王书淮此番野心不小。
江澄面色凝重,但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他还打算继续看看,看看王书淮有何本事。
“允之说得对,无论是谁,触了律法,决不轻饶,来,允之,尝一尝这几道菜,皆是我们江南名菜。”
侍从在江澄示意下,推了几样菜碟至王书淮跟前。
王书淮一眼就落到左边这盘水晶脍上。
江澄察觉他视线,指着那道菜介绍道,
“这道水晶脍,是镇江名菜,也叫水晶肉蹄,将猪脚剁碎,用硝盐浸泡,皮白肉红,如同透明的卤冻,口感极好,任何同僚来金陵,这道菜是我必推的,你瞧,一块块晶莹发亮,煞是好吃。”
“我在江南这么多年,旁的都吃腻了,唯独这道菜一日离不得。”
王书淮看着这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菜,思绪微有迟钝。
这道菜也是谢云初的拿手好菜,方才江澄的介绍,王书淮从谢云初嘴里听过数次,只是从未上心。
执起银筷,轻轻夹了一片,慢慢放入嘴里。
沁凉的肉感滑入舌尖,咬下去,肉质肥而不腻,甚有嚼劲,只是比起这道水晶脍,记忆深处那一块肉感更加清致绵密,他更喜欢她的手艺。
又或者,更习惯她的手艺。
王书淮尝了一块搁下筷子。
江澄讶异,以至纳闷,他从未见人第一次尝此肉舍得撂筷子,
“怎么?不合允之口味?”
王书淮喉咙一下子被什么堵住,绵密的肉感伴随着丝滑的凉意,充滞着他感官,他长目微眯,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有些粘牙。”
不是粘牙,而是担心这一块水晶脍冲淡了记忆。
怕一旦丢了,再也捞不着。
毕竟,他已经许久不曾尝过她的手艺,往后也不知有无机会。
王书淮淡淡用湿巾擦了擦手,只顾着陪江澄喝酒,没有再进一口饭。
出了酒楼,秦淮河岸的喧嚣扑面而来,满目的灯盏将整片夫子庙照亮如同白昼,画舫舟楫在水面化开深深的涟漪,莺歌燕曲伴随水波送到夫子庙的石栏两侧,王书淮一袭白衫立在河岸口,衣袂飞扬,火辣辣的酒液刺激着喉咙,俊脸被刺得微红,然而神情是冷厉而幽黯的。
无堤两岸,纵横交错的街市,处处挂满了琳琅满目的灯盏。
王书淮在一间铺子前停了下来。
白墙乌瓦的檐角下,独独悬挂一盏美人灯。
灯盏想必挂了些时日,有些褪色,石青色的墨料轻轻勾出美人婉约的风貌,微风拂来,画面皱褶,她仿佛笑起来,像极了当年她羞答答拉着他衣袖,暗示他留宿时的腼腆情致。
再也忍不住,王书淮于冷风中深吸了一口气,问明贵,
“她还没回信吗?”
第40章
雨沫子随风扑过来,王书淮身姿挺拔立在风中岿然不动,明贵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油纸伞,费劲地兜在王书淮头顶,“来了来了…齐伟的信来了,在家里书桌搁着呢,您不是出门了,小的还没来的及跟您说。”
王书淮二话不说回了府。
进了书房,顾不上换下湿漉漉的衣襟,在桌案一角寻到信笺,立即展开。
信分为两部分,上半阙写得是信王的动静。
“八月十八,信王府往谢家,萧家与玲珑绣的铺子里送了礼盒,夫人婉拒……”
看到“婉拒”二字,王书淮心里好受了些,人长吁一口气,往圈椅一坐,随后细致地展开下半阙,这里洋洋洒洒记载得便多了,
“八月十九,少奶奶一日未出门,嬷嬷带着姐儿在后花廊玩,u哥儿跟林哥儿两位小公子打架,互相攀比谁家爹爹厉害,姐儿手舞足蹈逢人喊爹爹…”
王书淮脸一黑,却又莫名觉得好笑,
“八月二十,少奶奶去了市署……”
往后关于谢云初的行踪就十分密集,全部集中在市署与铺子里。
她竟然在忙设专卖局的事,倒是一个奇思妙想。
王书淮忍住回想妻子专注的模样,她是个很聪慧的女子,任何事只消她费心,就没有学不会的…这么出色的女子以前怎么……思绪在这里猛地打了个阻,
她以前事无巨细照料他,鞍前马后伺候一大家子,哪有功夫忙别的。
王书淮的脑海忽如拨云见雾般明悟过来。
“他不值得我费心,我要为自己而活…”
所以,她这是把曾经放在他身上的心思,转移到吃穿打扮…以及经营店铺上。
王书淮慢慢将信笺搁下,心情五味陈杂。
定是他与家人一直视她付出为理所当然,她不高兴了。
爱护自己自然是应当的,王书淮乐见其成,倒是…也没必要如此忽略他。
他起身去内室,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回想谢云初在忙着开设专卖局一事,他本着为官多年的经验,写下一封信,着人送去京城交给谢云初,提醒她该注意些什么,该防备些什么,从哪些方面着手,甚至将认识的一些官员名单列在其中,让谢云初有麻烦寻这些人解决。
妻子想要施展拳脚,他愿助她一臂之力。
半月后王书淮收到谢云初的回礼,是一个锦盒,
王书淮打开一瞧,里面均是珂姐儿近些日子的涂鸦或捏制的泥塑,另外还有一个包袱,是谢云初给王书淮准备的冬衣。
王书淮眼巴巴看着明贵,明贵继续在翻包袱,可除了这个锦盒及衣物,额外的什么都没有。
王书淮心里有些失望,只是什么都没说。
他近来在余杭出巡,刘苌的案子给了他立威的机会,他在刘琦亮的授意下,手执尚方宝剑独自一人来到余杭,开堂查案,当着百姓的面将刘苌给斩了,余杭的官场被他唬了一跳。
是主动交待侵占的田地人口,还是等着人头落地。
两条路摆在面前。
余杭豪族陷入困境。
王书淮名声在外,曾经的天之骄子当朝状元郎,如今的朝中新贵,面对西楚悍将挑衅,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改变和谈局面,壮了大晋声威,这样的人物,不是谁都敢触其逆鳞。
聪明人选择投诚,有一就有二,余杭豪族很快一边倒。
王书淮用了一个月时间,震慑了余杭官场,丈量田地一事在余杭率先如火如荼展开。
九月初八是明夫人与谢晖成亲的大喜日,随后初十是珂姐儿周岁宴,王府念着珂姐儿是王书淮和谢云初第一个孩子,办得很隆重,长辈姻亲均送了厚礼,珂姐儿趴在铺了大红锦毯的罗汉床上抓周,小家伙对什么都很好奇,样样拿起来把玩一阵,迟迟不选,可急坏了谢云初,国公爷比谢云初还急,生怕自己的曾孙女挑个不尽如人意的礼物,便捡着好的试探她,最后珂姐儿不耐烦,怒而执起一支笔扔到了国公爷跟前,那豪情万丈的模样逗笑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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