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经是玄清门召集仙道众宗门商议龙卵之事的第二周了,当时大殿中发生的事, 想来已经是此界最大的谈资。
周灵。
婉莹又想起了那日, 那个周身浴血的女子。
她虽为孕器,却是凡人出身,婉莹自己也曾是凡人, 她是很知道一个凡人,在此界长到十几岁,对那些能翻云覆雨的仙人们是有多畏惧的。
在几百年前, 婉莹还是玄清观道长的外室时,她曾见过许多卑微不堪的凡人,有为了救家中幼儿,将长女献给玄清观的,可道长赐下符水后,他们的幼儿却依旧活不了。
婉莹还能记得当时那个女儿的神情,她得知幼弟饮下符水后仍旧夭折,并没有半点惊讶,她的脸上只有伤心,婉莹听到她与自己说。
“都是弟弟的命, 想来还是我们心不诚, 这才没让仙人降下神力。”
那之后不久, 这个女儿便在道长的后院中消失了。
那户凡人也没有再来寻过女儿, 想来即便知晓女儿死于怎样可怕的原因,他们也会当做是仙人对他们的考验。
此界凡人便是这般, 一生中都活在对仙人的敬畏当中,就算品尝无数苦难,也不敢对仙人们不敬。
可周灵却从未表现出对灵物们的畏惧。
婉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形,有些意外的发现,她好像不仅不敬灵物,也不畏魔物,那位让此界闻风丧胆的至邪至恶之物,也没有在她手里讨了好。
这便是异域女子吗,婉莹心想。
很快,她摇了摇头,如一前往异域,顺利将卵带走时,整个异域又有谁能向他说过不。
婉莹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来,这周灵,究竟从何处来?
她一个人思虑重重,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山处,将师父给她的令牌交由看管此地的长老细看后,婉莹来到了一处磅礴的瀑布旁。
这瀑布高十数丈,水流十分激荡,婉莹将将靠近了一些,鞋底便被溅起的水花沾湿了。
鞋底一湿,婉莹只觉脚上仿佛穿的不是普通的棉布鞋,而是重逾千斤的玄铁。
这便是玄清门中思过专用的重水崖。
如一便端坐在这重水崖下,闭眼打坐,任由这千钧的重水倾泻而下,并不使用法诀,而是任这重水锤炼自己的肉身。
婉莹远远地看着如一,他已经再此思过了数十天。
恐怕整个玄清门弟子辈中,唯有如一才能不用灵气,仅以肉身经受数十天重水瀑布的威能。
婉莹忽然感到了一阵熟悉的窒息感,那是她自从引气入体后时常会出现的感觉,当她能引气入体时,许多先天灵物早于开始修行,当她修为已经不俗时,又遇上了如一这般,不需要如何努力,轻轻松松就能超越婉莹的存在。
要努力到何时,才能在这仙道上站稳脚步呢。
婉莹心中从来没有这个底。
她在重水瀑布旁看了许久,如一显然察觉到了她的来到,也睁开了眼看向她。
如一眼神澄澈,表情平和,似乎并未因为这数十天的惩罚而感到不满。
婉莹心中暗叹,拱手道:“师兄,师父让我来迎你回山。”
如一嗯了一声,自重水瀑布中踏水而行,仿佛这些千钧重水,对他而言不过寻常。
当如一一只脚踏上岸边时,他湿掉的头发与衣袍已经又变回原样,如一施施然与婉莹并肩走着,待走到后山长老居所时,还有心思朝长老颔首招呼。
婉莹默默跟在这位光芒万丈的师兄身后,习以为常地看着如一一路走来与所有遇见的门人点头致意,他好像永远都是这般不紧不慢,什么事都不能让他产生过激的情绪。
但,若是知晓了那日大殿中发生的事情呢。
“师兄,七日前,师父召开了仙门议事。”
如一挑挑眉,哦了一声,淡淡道:“是因为龙卵之事吗?”
“是的。”婉莹忍不住偏头看向如一,细细地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师父宣告了龙卵之祸,孕……,无极宗永寅、宁神谷乾安都试图抹杀周灵。”
听到这里,如一停下了脚步,回望着师妹道:“但他们并未成功是吗?或许还在那孕器手中吃了点小亏?”
他仍旧没有流露出任何激荡的情绪,婉莹有些遗憾,点头道:“师兄早就料到会这样吗?的确,永寅当殿袭向周灵,不仅没有伤到她,反而遭到灵气反噬,傍晚离开青池山时,仍不能自己行走,是被无极宗的小弟子们扶着离开的。”
她想了想,觉得那时净水的表情十分有趣,便笑着补充道:“净水掌门又是发愁又是恼怒,想来是觉得永寅给无极宗丢人了。”
如一却并未如她一般笑起来,而是露出了一丝慎重来:“永寅虽然蠢笨,但此前也从未做出这般冲动之事,净水心中恐怕更忧心的,是自己那徒儿是否被旁的东西,迷了心智吧。”
婉莹愣道:“师兄怀疑他中了魔物的邪法。”
如一不置可否,不再谈及关于永寅的话题,转而问道:“乾安也未成功?”
婉莹心中还有许多关于永寅的疑惑,但见如一不愿再提,便按捺下来,答道:“乾安也未成功,周灵似乎已经能借助龙卵之力。”
如一笑道:“恐怕乾安也不敢下死手,若是真将孕器逼至绝境,他难道不怕引来那超脱此界的存在?”
婉莹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师兄明明十分看重龙卵,却在听闻有二位灵物相继对周灵下手时这般淡然,是她差点忘了。
但,周灵现在的情况,恐怕如一也未能料到了。
二人步履不停,不过多时便回到了东阳峰。
在看到东阳峰此时模样时,如一再也无法保持他那淡然神色,他皱着眉头,看着他的东阳峰上被施加的重重禁灵法阵和锁魂阵,紧紧地抿着嘴。
婉莹叹息道:“这便是上次仙门议事的结果,将龙卵用禁灵阵,镇压在青池山上,先暂时借师兄的东阳峰一用,待到掌门之间商议的东西到位,玄清门再将周灵转移到后山,囚在重水崖之下。”
“这样,被禁灵阵囚在重水崖之下,龙卵失去灵气供奉,就算仍能生存几千上万年,此界也不会受其影响。”
听了婉莹这番话,如一倒是平静下来,他笑道:“原来师父是这样跟你们解释的吗?到也符合他的性格。”
“单单凭借禁灵阵,怎么能囚住龙卵?”
未等婉莹出声质疑,如一率先踏入了此时已是灵气全无的东阳峰。
他的脚步忽然顿了一顿。
婉莹跟在后头,也是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东阳峰上原本的那两间茅屋已经不见踪影,原本郁郁葱葱的山顶变得褐黄,如一用来修行的练武场也化作废墟。
整个山顶上一片狼藉,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横七竖八的堆成了一座树山,树山顶上如同杂技一般,摇摇晃晃地放了一把如一茅屋中仅有的一把椅子。
周灵便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的躺在那椅中晃荡,手中拿着几根植物的根茎编着什么,见师兄妹二人突然出现,她放下手中的下玩意,笑盈盈的冲二人招呼道:“哟,来啦。”
婉莹自东阳峰被禁灵阵封锁之后,便再未来过,当时她将周灵带回东阳峰时,她仍没有清醒过来,婉莹匆匆给她喂了些灵药,便将她关回了小屋中。
可她现在这是在?婉莹目瞪口呆地抬头望着周灵道:“你这是?”
周灵将手中的小玩意随手一扔,没骨头一般软在椅子上,笑道:“啊,你说这些树吗?”
“我在这青池山装孙子装了几年,有些烦了,不想再装了,再说了,换了谁被关了这么久,情绪都会不太好吧,我就发泄一下。”
周灵嘴角弯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师兄妹二人,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们的师父没跟你们说吗,用这种方法试图控制我,只是暂时的,当时在大殿上,我好声好气地跟那群看上去地位挺高的仙人沟通,仍旧没人听我的。”
“你们又关不住我,又杀不了我,还不听我说话,我还挺生气的。”
“既然不能和平解决,那我就只有暴力一点了。”
“毕竟当时不但你们挺吃惊的,其实我也挺吃惊的,我总感觉你们这所谓的仙人,不如我想象中那么强大。”
周灵从树山一跃而下,走到如一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最吃惊的是,原来我已经这样强了。”
“那我为何还要在你们面前卑躬屈膝的。”
“仅仅因为你们是仙,我是人吗。”
她的眼中闪着异样的神采,不待婉莹与如一作何反应,她便又转身离开,悠然地在连地皮都被向下翻出了一尺多的东阳峰上左看右看,好似她周灵并不是阶下囚,而是这东阳峰上的主人。
此情此景,婉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一时有些失语,转头看向身边的如一,想让师兄开口说些什么。
可看到师兄面上的表情,婉莹又愣了一下。
只见如一此时面目狰狞,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可他的嘴角又像抑制不住似得上扬着,一时之间,教人看不出他究竟是愤怒,还是欣喜。
第三十六章
周灵当时在大殿上大发神威, 能在场见证的人并不多,只有当时在场的仙门大能、菁英弟子,和站在大殿内外, 充当侍者的玄清门小弟子。
萼茵便是其实之一。
当时她守在大殿门口,在永寅暴起伤人之时, 她忍不住, 回头看了一看。
她看到周灵一身月白色不合身的长袍,沾满了自己的鲜血,可周灵仍然张扬地大笑着。
那时的周灵, 与她印象中的很不一样,但其实也十分相似。
曾经她们还一同住在那河边相邻的两间小院里时,周灵就是如此, 虽然每日活在那魔物的阴影中,可她一直都在伺机而逃。
周灵要逃这件事,还是在她来到了青池山后才想明白的,那时的萼茵还太过稚嫩,根本不明白周灵为何要与自己相交,也从未意识到,原来女子在家中过得不如意,是可以甩下一切离开的。
若是那时的自己就知晓了这个道理,是不是如今就不会来到青池山上了。
萼茵有些天真地幻想着。
但下一秒她便自嘲地笑了起来,当时的她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少女, 就算是要逃, 又能逃去哪里, 恐怕下场只会更加凄惨罢了。
萼茵一般漫无目的地想着与周灵有关的种种, 手上也没有停下,她正端坐在碧泉峰上, 内门普通弟子修行所在的练功房中,运用着灵气,净化着婉莹交代给她的魔核。
此物可以说是魔物的心脏,也是魔物们唯一的弱点,想要彻底抹杀掉一个魔物,便要击碎他们的魔核。
但若是修为高于魔物,可以直接将他们的魔核取出,经过灵气浸润后,魔核中蕴藏的魔气,便可以被净化为灵气。
越是修为深厚的魔物,囫囵取出的魔核便越是珍贵,净化后能得到的灵气也越是充足。
毕竟对此界灵物而言,灵气便是其立身之本,从天地之间自然而生的,从凡人之中自信力中而生的,从魔核中净化而得到的,每一种来源都十分重要。
若是汲取的灵气不足,灵物们轻
则无法在修行中更上一层,重则在长生之道中止步不前,因为极度的灵气不足,就此陨落的也有。
所以这才是周灵不被仙道宗门所容的节点所在吧。
萼茵心中冷笑,恐怕有些人早就知道龙卵降世并非福兆,而是灾祸的开端,不过为着一己私欲,坐视不理,总归越是强者,便越是不缺灵气,最先遭殃的,都是小人物。
这仙人与凡人,到底有何区别?都是这般弱肉强食,欺压弱小。
萼茵这般想着,慢慢生出些许愤怒的情绪来,手中动作也不禁放慢了,那魔核忽得一震,继而又从中溢出了丝丝缕缕的魔气,在这间窄小的练功房中飘荡着。
魔气如黑烟一般,围绕着萼茵轻柔地旋转着,仿佛在邀请她,又仿佛与她早已相熟。
萼茵黑漆漆的瞳仁,开始不住地收缩,她神情迷离,好似已经被这魔气所惑。
可下一秒,萼茵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她不耐的将魔核快速净化后,收起法囊,走出了练功房,想要将手中这些魔核上交给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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