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后她洗干净脸出来,捂着肚子,垂头丧脑。
餐桌前,一人一猫定定看着她。
“吃药了吗?”邵臣问。
“吃了,没用。”
“你应该去输液。”
“我也觉得。”
邵臣放下碗筷,脸色淡淡:“自己能行吗?”
明微嘴唇发白,蔫蔫儿地摇头:“我好像有点发烧,晕得想吐。”
刚才还想喝冰啤酒呢,这姑娘真不知该怎么说她。邵臣起身:“走吧,我送你去医院。”
她默默走向玄关换鞋,突然想到什么,折回浴室,拿出昨天那个脸盆,抱着下楼。
轻车熟路,挂的还是昨天那位医生,见她病势加重,忍不住训了两句:“昨天要是输液,早就好了,白白又遭一天罪,既然来看病,怎么就不听话呢?”
明微连连附和:“是,是,快给我开药吧。”
输液室供应小被子,但数量有限,都给小朋友用了。明微穿上邵臣的冲锋衣,她怀疑他是不是只有这件外套。
挂水两个小时,明微吐了两次,呕吐物溅到衣袖,她懊恼又愧疚:“不好意思,我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你。”
说着哇一声埋进脸盆。
邵臣递上纸巾和纯净水,觉得她这样子倒霉又好笑。
“病愈以后找时间做个胃镜吧。”他说。
闻言明微如临大敌,慌忙摇头:“插管子很难受的。”
“全麻应该没什么感觉。”
明微眸子暗淡,五官拧在一起:“别的就算了,自己上医院做全麻,我觉得好心酸。”
邵臣说:“找个朋友陪护。”
“我没什么朋友。”
他随口道:“家里人呢?”说完有些后悔,他不该问这些,甚至不该挑起这个话题,管人家干嘛呢。
但明微并不介意和他聊自己的私事:“父母有自己的生活,哪顾得上我。”
邵臣不语。明微怕他误会,又说:“你放心,我没那么厚脸皮,非亲非故,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说那些不是要继续麻烦你。”
邵臣愣了下,思忖片刻,还是开口:“我没那么想。”
她信。
心情莫名舒悦,转念想起一件事,忙问:“今天工作日,会不会妨碍你上班?”
他说不会。
然后呢?一个字都不肯多讲,越是这样,明微越是心痒,对他充满好奇。
输完液,邵臣送她回家。那件黑色冲锋衣穿在她身上显得很大,下摆罩住大腿,衬得她娇小几分。
这么漂亮的姑娘,连续两天抱着个脸盆回家,想想也是离谱。邵臣看着她昏沉沉垂头丧脑的背影,摇头笑了笑,只觉这两天过得荒谬。
明微在家躺了一个下午,晚上叫外卖,喝了一点点粥,仍然没有胃口,但呕吐和疼痛的症状已经好多了。
邵臣的外套搭在餐桌椅背,她本来想送干洗店,上网搜索,得知冲锋衣最好手洗,反正闲着无聊,就拿到水池边准备手洗。
她从没给男人洗过衣服,感觉怪怪的,但转念想到是自己弄脏,也没什么好别扭。
正要放水,这时摸索到口袋里有东西,掏出来,是一个钱夹,里边装着几张卡片和钞票,身份证也在。
明微端详着证件上的信息,喃喃嘀咕,原来他已经三十岁了。
“邵、臣。”原来是这两个字,裙下之臣的臣。
想到这儿不禁一笑,心中涟漪微荡,小小情趣让人心情愉悦,衣服也不忙洗了,明微找出病历本,昨天他帮忙挂号,填的是自己的手机号。
明微保存联系人,接着给他打了过去。
嘟嘟几声后,那边接通。
“你好,我是明微。”她说:“你的钱包在衣服里,还有证件,嗯,你急着用吗?”
邵臣默了会儿:“不急。”
“那我过两天一起还给你。”
“好。”
闻言她忽然轻声笑了下。
邵臣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明微忍俊不禁:“就是觉得,你还挺放心的,也不怕我是坏人。”
听见这话反倒让他笑了。坏人?她能坏到哪儿去?
明微觉察他的调侃,脸颊烧红,立刻强调:“真的,别看我长成这样,其实干过很多坏事,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好人。”
他笑意更加明显,低低地,隔着手机传过来,好像一层薄薄的海水压下,裹着人浮荡。
明微咬唇:“不信的话,我可以一件一件慢慢数给你听,证明我没说大话。”
邵臣并不迟钝,也不是真的石头,他听出这个女孩想和他聊天,但他没法回应。收了笑意,默然片刻,只说:“等你得空联系我取衣服。”
明微哑着嗓子“哦”了声。
她老实在家休养两天,逐渐病愈。
身体好转,神清气爽,想起在他面前那些狼狈的模样,总不甘心,强烈地想要挽回形象。
趁着这天云淡风轻,阳光大好,明微给邵臣打电话。
“衣服洗好了,你过来拿么?”
“晚点儿再说吧,我今天有事。”
明微笑道:“这样,给个地址,我送过去,刚好今天我没事。”
邵臣却显得犹豫:“你过来?不太方便。”
“怎么不方便?”她身体养好,说话也有了棱角,低笑调侃:“你要是在哪个相好的家里,那我就不去了。”
邵臣否认:“不是。”
明微顺杆而上:“哦,不在相好家,那你有相好的么?”
那边愣了愣,没接话,只说:“我这里不太好找。”
“发定位就行。”她不留商量余地:“果断点儿呗。”
邵臣听她语气神采奕奕,轻盈明快,不似病着那会儿柔弱乖巧,意想不到的善变,让他措手不及,心里生出一点点无奈。
“好吧,我把地址发给你。”
——
出门前,明微仔细打扮,誓雪前耻。
瞧瞧镜子里的大美人,长眉入鬓,媚眼如丝,白皙的脸颊细腻透净,乌黑长发似绸缎,樱桃小嘴点红釉,耳垂趴着妖冶的绿蛇耳钉,像伺机而动的精灵。
前两天下雨,气温清凉,雨后秋老虎的暑热又攀了上来,烈日炎炎,这么要命的天,穿得再少也理所当然。
明微套上了吊带和牛仔热裤,露出一截细软纤腰,四肢修长,肩背轻薄,吊带衫贴附身体,胸前浑圆的曲线呼之欲出。
明微相信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刚好她什么高尚内涵都没有,只有这身得天独厚的好皮囊。即便你批判她肤浅,也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明微对邵臣的喜好一无所知,但她做惯了攻略游戏,越未知,挑战越大,越是刺激。
辣妹出门。按照地址打车来到郊区,越开越偏僻,路上不时有大卡车和小货车经过。明微看见“地磅”的招牌,跟着在工业园区一片开阔的厂房前下车。
她左肩挎包,胳膊搭着邵臣的外套,茫然地四下张望。
这里应该是废品打包站。
烈日当头,明微踩着碎石路走到第一间厂房,听见里头撕碎机轰鸣,声音嘈杂,运输带上成堆的塑料源源不断传送。门口一个中年男人问:“你找谁?”
明微:“请问邵臣在吗?”
对方上下瞥她,抬手一指:“往里走,臣哥在第三个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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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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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看着去分明比邵臣年长,却称呼他“臣哥”?
明微心下纳罕,继续往前,她今天愚蠢地穿了高跟鞋,沙尘几乎在脚背扑上一层灰。热浪腾腾,背心冒出细汗,她觉得自己脏兮兮的,用水也许可以搓下一颗泥丸。
这些厂房分类明确,纸皮、塑料、旧衣、铜铁铝,分布在不同的车间处理。
明微又走一段路,上水泥地,来到一个大仓。仓库墙皮剥落,黄的白的,分不清原本的颜色。大门顶上一只锈迹斑斑的大灯,门口是一间小小的办公室,窗子用不锈钢栅栏封着,小牢房似的。灰墙贴有安全告示,“安全生产,人人有责”。
外面的空地设有大小两台地磅,三辆货车正排队称重。
车间另一侧是偌大的彩钢棚,棚里堆砌着压块成型的废品,一方一方,整齐堆成了山。
明微的出现过分引起关注。
她往车间里张望,见工人们正在分拣搬运,办公室外有几个男人谈着什么事情。转过身,终于在彩钢棚发现了邵臣的身影。
他驾驶一辆叉车装货,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女孩,一瞬不瞬地盯着。天气热,他穿一件白色短袖,肩膀平整宽阔,手臂线条结实紧绷,领口清晰的锁骨像优美的波浪。
他动作自如,一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按压操作杆,控制货叉升起,对准位置,将压成方块的废品稳当放上遍布灰尘的大卡车。
他做事很专注,不受外界干扰,明微也像边上那个女孩,看得入神。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来到这种厂区车间,机器不停运转,杂音铺天盖地,尘土飞扬。碎石路不好走,刚才扭到好几下,汗津津的,空气也很糟糕。
所以明微费解,这么脏乱的环境,灰头土脸,可为什么她竟然觉得邵臣开着叉车的样子很……性感。
一种未经粉饰的野生荷尔蒙将她击中。
更要命的是,他自己一无所知,完全的专注投入。
明微深吸一口气。
邵臣倒车,终于看见了她。
像是看见一道格格不入的明艳风景,突兀得近乎惊艳。
这姑娘竟然真的找来了。
可她应该出现在繁华市中心,舒服地吹冷气,喝咖啡,成为路人侧目的焦点。而不是立在郊区偏僻的破厂房外,弄脏鞋和脚。
邵臣熄火下车,向一旁等候的员工交代两句,将叉车还给了她。
然后朝明微走去。
烈日炎炎,她怕晒,用外套遮在头顶,双手撑着,眼见邵臣一边靠近,一边摘下半旧不新的手套,她莫名心跳加速,胸膛深深起伏,忍不住咬唇踮了踮脚。
这个小动作意味明显,他看见了,但垂下眼帘不作细想。
“来多久了?”
“刚到。”
邵臣点点头:“怎么不打电话让我出去?”这里面乌烟瘴气的。
明微又不自觉地踮了下脚尖:“嗯,没想起来。”
她说着往前靠近,邵臣便往后退了半步。明微诧异地望着他。
“我身上都是汗。”他这样说。
明微觉得自己要缺氧了。
他转开话题,问:“这里难找吗?”
“还行,问一问就摸过来了。”
聊到这里两人突然语塞词穷,杵在原地,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张望了一下。明微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忙将外套递过去。
“你的衣服,我洗干净了。”
他接过。
明微抿了抿嘴:“你今晚有空吗,我请你吃饭,正式道谢。”
邵臣提醒:“那天已经吃过了。”
“不算。”她神态认真:“吃一半我又犯病,又麻烦你送一趟医院,应该要请客的。”
邵臣低头默了会儿,并未松口:“真的不用,我这边还有事。”
明微锲而不舍,笑眯眯地:“没关系,反正我有空,你忙完总要吃饭的嘛。”
邵臣看着她,缄默数秒,似乎做出某种决定,无比冷静地开口:“明小姐,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事情了结就没有继续来往的必要,你回去吧,我不想浪费时间交朋友。”
话音落下,明微就这么望着他,一动不动,嘴边的笑意未减,只是眉眼间的娇俏变得僵硬,然后冷冽。
没有男人这么拒绝过她,从来没有。
邵臣转身进车间,摸了摸外套口袋,一愣,回头问:“我的钱包呢?”
明微还沉浸在他刚才那番话里,震惊和恼怒交织酝酿,眉梢挑起,几乎连装也不想装,抱着胳膊懒散道:“哦,洗衣服的时候拿出来,刚才出门忘记了。”
邵臣不语,面无表情与她对视。
明微眸子亮晶晶,毫不掩饰挑衅的意味,脑袋微撇,像她耳垂轻盈的小绿蛇,改不掉的习性,任性使坏。
“你不会生气吧?”她笑了。
邵臣胸膛缓缓起伏,感觉被冒犯,但平静依旧:“晚上我过去拿,你可以放在保安室。”
明微换了条腿作支撑,腰臀随着扭了一下,用天真的语气耍赖:“哦,不好意思,我今晚有约,可能没空。”
邵臣眉宇蹙起。
明微终于看见他情绪波动,霎时神清气爽,笑意愈发明媚了。
僵持的当头,车间办公室出来一个年轻人:“小叔!”
王煜已经在里面隔着玻璃窗观望半晌,蠢蠢欲动:“我爸叫你!”
邵臣看了明微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进去。
明微也转头往厂区外走。
王煜赶忙小跑跟上她,笑说:“诶,你是不是第二中学毕业的?我们好像同级,你们班主任周权是我们数学老师。”
明微气不顺,置若罔闻,连敷衍的精神都没有。
可王煜兴致很高,亦步亦趋地紧跟不舍:“前几天在酒吧我也看见你了,只是没来得及打招呼……你和我小叔认识呀?”
明微冷冷地:“邵臣是你叔叔?他不是才三十岁么?”
“表亲,我奶奶是他妈妈的表姐。”
明微对那些复杂的亲戚关系不感兴趣,只问:“他做废品生意?”
“算是吧,这个打包站是我爸要开的,当时启动资金不够,家里也没人支持,他就找小叔帮忙,拿到了投资。小叔平时不怎么来车间,今天有点事。”
明微问:“他主业做什么的?”
“之前在尼日利亚做贸易。”
明微愣了愣:“非洲啊?”跑那么远倒是没想到。
王煜见她对邵臣感兴趣,顺着话头滔滔不绝:“我小叔习惯独来独往,说话比较直接,你别介意啊。”
明微抬手压眉遮挡讨厌的阳光。
王煜殷勤地掏出手机:“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说完自己也觉得唐突,人家凭什么加你微信呢,总得有个理由吧?他开始绞尽脑汁想借口。
明微脸色冷淡,心不在焉地走着,路面坑坑洼洼,小碎石膈脚,实在惹人厌烦。她暗骂自己为什么跑来这种破地方受罪。
“你小叔有女人吗?”
“啊?”王煜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
明微不甘心,甚至可以说相当不爽,她实在好奇,那块石头是否对每个女人都那么不解风情、拒之千里。
王煜挠挠头:“小叔回国以后我没见过他和哪个异性走得近。不过他确实挺招女孩子喜欢的,我妈和奶奶老想给他介绍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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