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后世即便是欠发达地区也很常见的土高炉,在这里会直接被“灵力引火”替代,若是温度达不到标准,那定然不是高炉的问题,而是应该从铸剑者自身身上反思:修为太低,灵力不够凝练精粹,手法不熟练……诸如此类,总之靠硬卷自己就能成事。
“电镀术”也是同理,蒋钧行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练出一身能凭剑引电的技艺,而如今虽然在形式上有了更改和妥协,但也只是将一个人变成了七个人,本质上并无多少不同。
学生时代看剧的时候尹新舟一直都有怀疑,为什么仙人的世界看上去总是那样原始,鲜少见到现代社会当中的便利,即便他们寿命恒长精力旺盛,甚至其中的很大一部分不需要吃饭。
而如今她似乎隐隐约约摸到了那个答案:因为仙人可以日行千里,所以无需在意道路交通;因为淬了灵力的武器一剑能斩开岩石,就没必要钻研更复杂的开采技术。
新技术的出现往往是由于迫切的需求,就像是冷战时期的技术爆发一样,而倘若“修成真仙”就能解决90%以上的问题,一旦面临的绝大多数困境都有成熟的唯一解,那么——
所有人,所有生产力,所有产业链,乃至所有的潜在思维模式都前仆后继奔向那和最终答案,似乎也不那么令人意外。
不过这个方法还是过于费人,并且很难普及……尹新舟摸着下巴,一边围观一边思考着是否还有更加优化的途径。
她看了看四周,截云台的地面平整,看上去像是没有缝隙的一整块,触感几乎要媲美瓷砖。据说这里是被不知多少年前的一位同门一剑劈开的,磅礴的剑气将山巅削平,最终就形成了这样一片方便弟子们练剑演武的地方。
……这几乎称得上是改天换地的力量,若是修炼最终能练到这种程度,也不是不能理解大家的思路会集中在靠提升修为来解决问题。
按照岑守溪的说法,随着年月推移,截云台还进行过多次修缮,在周围布下了防止地面损坏的强化法阵,足以承受高境修士所带来的影响——或许也正是如此,这群人为成一片用引雷术劈了半天,也只是用作目标标记的石头有些发焦,而平整的地面并未受太多影响。
等等,法阵,尹新舟左手握拳敲右手手掌——岑老先生曾说过算学和阵法息息相关,而张飞鹤那堂过于飘忽的符咒课里也提到过多张符咒可以联合在一起构筑起简易的阵法效果,她自己又真的亲眼见过引雷符的效果……或许可以从这个角度想办法。
思及这里,她立刻就想要再下山,结果刚走没几步就看见截云台附近滚滚翻涌的云霭,之前爬山的疲惫一下子就反扑了上来。
尹新舟:“……”
是什么境界才能御剑来着?难道在这之前想去什么地方都要先爬山吗……不过看起来剩下的人似乎也都是一副翻山越岭家常便饭的模样,感到不适的好像只有自己。
此时七人发电队伍又一次卡壳,有人因为灵力走岔猛然咳嗽起来,表情看上去颇为痛苦,于是大家只能宣布今天的修炼到此结束。尹新舟走过去几步,对着正在活动手腕的蒋钧行开口:“我还有些别的想法想要同徐师兄来探讨,若是能成的话,兴许还能帮上你们些忙。”
“徐望?”
蒋钧行问。
“我也就只认识这一位徐师兄。”
尹新舟点点头:“符术上的事,想讨教一二。”
说完,她又有些尴尬地问:“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吗?”
蒋钧行想了想,说了个地名,看尹新舟一副很迷茫完全没去过的表情,又说:“我可以送你去一趟。”
“啊这,是不是太麻烦了。”
她脱口而出。
蒋钧行多看了她一眼:“无妨。你此行既是为了要铸剑,那便是霞山的大事,新剑于我有益,帮你的忙是情理之中。”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再拒绝就显得很怪了。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开始向山下走去。
截云台的石板路修得还算不错,四周林地茂密,都栽着些常见的药用植物,尹新舟甚至还从中辨认出了桂树——说不定食堂炖肉的时候也会时不时来这里薅上一两片叶子。尹新舟边走边没话找话:“听岑师兄说,你昨夜开始就在这儿练引雷术,直到现在未曾好好歇息,不需要去休息一下吗?”
“……修为到了玉衡境之后,不是特别需要睡觉。”
蒋钧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很久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还在脑海当中斟酌了一下回答:“辟谷之后就是不寐,一日之内保持清醒的时段可以逐渐变长,只消很短的歇息时间便足够。”
尹新舟:?
所以原来熬夜可以修仙是真的。
只不过不是因果关系,而是递进关系。
又过了一会儿,蒋钧行突然开口:“你之前同师兄说过的话,我都听到了。”
“什么?”
尹新舟一愣。
“那个叫上元的地方,还有你告知他的来路。”
蒋钧行看到对方脸色微变,补充道:“我的耳力比旁人要好些,他们还不知道。”
哦……尹新舟甩了甩手腕,对方的态度这般郑重,反倒让她不太好意思说当时的交流内容半真半假,而且充斥着张飞鹤的胡思乱想,只能隐晦表态:“张监院想法实在是有些……跳脱,其实情况倒并没有他想的那样糟。”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尹新舟还从未与别人聊过自己故乡的事,此时不禁语气轻松地多说了两句:“我们那儿的许多人要一直念书念到二十多岁,这铸剑的法子就是学校的先生讲的,若是多读几年估计还能听更多,可惜不知道为何来到了这地方。”
蒋钧行的心情顿时十分复杂:“你想回去?”
“若是有法子的话自然是想的,有安稳的地方不待,何必要住在到处都是妖兽的地界里。”
尹新舟道:“我曾听话本里说,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就有机会踏破此方世界,到别的地方去,这是不是真的?”
“……”
他突然觉得有些难以作答:“或许吧,只是我与师兄的修行都不太够,等掌门师傅出关以后我可以帮你问一问。”
“哈,不必了。”
尹新舟耸肩:“若是练到开阳境都不够,那不知道要等多久以后才行,我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好了。”
于是蒋钧行沉默着注视面前的女修,对方甩着袖子一步步走下青石板路,似乎对自己的处境还一无所知。他曾经见识过那种小世界——以前有丹修用乾坤壶作灵田,那里面像是个精致的小院,各种各样的灵植药草郁郁葱葱,端得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可这样的庭院也一眼望得到尽头,大多数的乾坤壶皆是如此,很难想象倘若有活生生的人生活在里面,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从识字开始学算学”,对仙门和大荒一无所知,甚至对妖兽的了解都极为有限,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师兄的推断。
如若不是一方被精心雕琢的小世界,一个早早准备好的金丝鸟笼,哪里有让凡人这样学习的地方?虽不知始作俑者究竟怀着怎样的意图……而这对生活在箱庭当中的当事人来说绝对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而她竟然还想回去。
蒋钧行实在说不出口,这种情况的最大可能就是原本的那方小世界出了什么变故,又或者是缔造小世界的那位大能力量终于无以为继,平衡崩陨而致。
——总而言之,根本不存在回去的方法。
“无妨,霞山有师祖留下的大阵护法,你留在这里也算衣食无忧,继续修行下去不会比原本的来出差。”
最后他如此说道:“你既为霞山派弟子,自然也会蒙受门派的护佑。”
这大概已经是这个人表达能力的极限了,然而尹新舟并没有get到此间深意,只觉得这种状态更像是领导在给自己画饼——你既然加入了这个公司就会享有公司的一切员工福利待遇,以后一定要好好努力成为一名合格的打工人……
她很敷衍地点头:我知道,我日后一定好好修炼,争取快点提升修为,来为门派做事。
蒋钧行:“……”
他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算了。
*
徐望在大半夜被拍门喊起来之后,整个人的表情都很迷茫。
看来正常仙人也不是不需要睡眠,尹新舟在心里想。
来客的组合很奇怪,徐望眨巴着眼睛,听着尹新舟三言两语将来意阐述清楚,感到十分惶恐:“我的符术也就那么回事!你又不是没见过,画符倒是没问题,想要让我改做新的,那可真是太为难我了——”
“没关系,我现在就是需要基础。”
尹新舟打断了对方的话:“而且我也只认识你一名符修,若是徐师兄不肯帮忙的话,我怕是再找不到其他人了。”
最后打动徐望的是这件事情的丰厚收益。如果铸剑法真的能大成,每个参与其中的人都可以从中攫取一部分利益,而他作为关键阵法的参与者能从中捞到的勋业定然只多不少,新舟师妹肯在这个时候想到自己,将这种肥缺分予一部分,已经算得上是重视大家之前的交情。
不破不立,好的机缘若是不抓住谁知道下次会等到什么时候。徐望当即打定了主意,冲着二人一拱手:“既然师妹如此寄予厚望,我自然要竭尽全力。”
如果硬要将复数这门艰深的学问总结出三要素来,那么大体可以归结于文字本身、文字的排列形式以及写符所消耗的灵力。
按照张飞鹤的说法,最初的文字拥有引动天地的力量,而将这些文字以合理的形式排列在符纸之上,就逐渐形成了当世常见的符咒结构。
如今大家所常见的符咒大都是“久经考验”的组合,如果按照中医的逻辑来解释,就是经历一代代整合所形成的“经方”。
而倘若想要脱离“经方”开始独立画符,耗心耗力不说,产生的结果也未必能尽人意,更有甚者还有误伤自己的可能——一个符修最基本的素养就是“敬惜字纸”,写坏了的符咒要集中烧掉,防止不小心放在什么地方而造成麻烦。
“以前就有过因为乱放引火符而引发火灾的情况。”
徐望解释道:“那位修士写了一半,因为灵力走岔就将符纸团了团扔在房后,没过多久又接了出山的任务,等回来的时候房子已经烧得不剩下什么了。”
尹新舟:“……”
“耽搁了自己不说,还险些燎到附近生长的灵植,最后不但要回来领罚还得写悔过书,那文章在门内的议事厅里挂了好几年呢,费了很大功夫才赎回去。”
在进行了有惨痛先例的安全教育之后,徐望在桌上排开一叠黄纸,连画了三张与降雷有关的符咒。这三张都是引雷符及其变种,一张尹新舟之前见过,能够凭付在剑上使用,一张能用作陷阱提前布置,还有一张里面只注入了极少的灵力,想要使用的话需要现场激活,不然平日里近乎于一张废纸。
尹新舟将这三张符纸的模样一一记在心里,那一长串的复杂名字被抛之脑后,她依照着用途分别起了新的代号:武器附魔,地|雷和触发式手|雷。
抛去和常见繁体字截然不同的奇异文字不说,单纯从图像识别的角度来讲,这三张符咒的主体结构其实都非常相似。一个经历过复杂字体变形的“雷”字排列在最中央,周围以不同角度和大小限定着一系列的字符,尹新舟怀疑这是对这张符纸的描述性词汇。
“你这里有书吗?”
她问:“每个字代表什么含义的对照表。”
“书倒是有,不过新舟师妹可别抱太大希望,那书里的描述和实际符纸的写法根本不是一回事,早就有人试过了,结果看也看不懂。”
徐望回到房间里一通翻找,很快拿着一本薄薄的线装小册子出来:“你看,就是这本,藏书阁里翻印了许多,每个人都可以借来看,但都觉得太过晦涩难以读懂。”
“先看看再说。”
尹新舟接过来,随口道:“反正我连《引气入门》看着都吃力,所有难度的资料对我来说都一样。”
徐望:?
他的表情看上去更是担忧了几分。
这本书的编者据说是位已经陨落了的大能,距今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逝者长已矣,书的内容倒是一字未动过,属于各大门派的藏书阁均有收藏的通行教本。
尹新舟将书翻开,看着满满当当的繁体文言小字,叹了口气。
——通行教本都如此诘屈聱牙,以如今青州普遍的受教育水平,遍地都是使用经方的符修也很容易理解。
蒋钧行在将人送到之后就自觉任务结束,告了声别之后迅速消失,只留下他们二人在附近的八角亭里“攻读”这份传承数百年的资料。好在仙人的生活作息往往十分紊乱,亭廊当中除了他们二人以外还有不少人在这里挑灯夜读,或者干脆支个摊子在画画,看上去十分有艺术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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