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什么门道?真要说的话,想要个洗车行里常见的高压水枪……尹新舟按下心中的这点吐槽:“用水冲洗就行,本就是掘土修路的工具,日日都在沙石土堆里滚,不用太精细。”
“那便巧了,我们门内恰巧有一处适合清洗你这法器的地方。”
广德禅师露出笑容,伸手往庭院天井四方的那处位置一指:“可以将法器先停放在这里。”
尹新舟看了一眼那望清静的水池,和大块白玉做成的池底,很担心挖掘机的重量会将这精致地方直接压碎。
“不必多虑,明禅宗的宗门坐在一大片的玉矿上,眼前那一片就是裸露在地表完整的玉脉,你那法宝就算重千钧也不至于让玉脉有损。”
尹新舟:“……”
是实心的啊。
难怪这和尚如此有钱,原来是家里有矿!
想到这里,尹新舟不再顾虑,直接将灰尘遍布的挖掘机安置在了那一块白玉台上,池水的深度只有一掌,挖掘机停进去之后,连轮子都只没过了一点点。
随后六名弟子鱼贯入,围绕着那一片浅水池站成一圈,个个都是双手合十低垂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你们二位来得是时候,正好到了下雨的日子。”
广德禅师解释道:“明禅宗附近的凡人城镇之所以能人丁兴旺,均是靠着这儿风调雨顺的功夫。我们这儿的宗门弟子大体上分为两脉,一脉锻体行武伏妖,一脉擅布各类法会,两脉相辅相成,密不可分——我便是那其中锻体的一脉。”
尹新舟竖起大拇指:“看出来了。”
这些弟子们都非常熟练,伴随着层层叠叠诵经声,灵力交织出复杂的脉络,又和脚下的玉矿发生共鸣。没过多久,尹新舟就见周围的天色暗了下来,云团一层层堆砌,又丝丝缕缕地下起了雨。
……这个世界确实有些自己不理解且怪力乱神的现象,尹新舟想。
毕竟就算是人工降雨,也要先往天空当中发射一些凝结核啊。
雨水敲打在房檐上,随后又汇成小股的水流向天井当中倾落,如同小瀑布一般垂成水幕。挖掘机就恰好停在水幕的正中,上面的浮土被一点一点冲洗下来,露出了明黄色的内里。
尹新舟原本还担心这些污泥会将那洁白的玉石池底污染,可不知为何,在雨水的不断冲刷下,这一汪只有手掌深的水池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满溢出来,水面也只是浑浊的短短几秒钟,很快便重归清静。
水聚天心,四水归堂,恰是如此。
也不知道究竟是积累了多少年的法阵底蕴,才能在细微之处做出如此效果。
而对于尹新舟的这台挖掘机,广德禅师也给出了满分的好评。
“这法器还真是威风,虽有些冒昧,但我瞧着简直有佛相。”
他露出向往的表情:“而且和加特林看上去风格有些相近,不愧是出于一人之手。”
尹新舟:“……”
这或许是现代工业技术带来的异曲同工之妙吧,就连蒋钧行都忍不住偏开目光,没有戳穿这个美丽的误会。
而下一秒,玉衡剑仙眉头微变,伸手碰了一下自己腰间的本命配剑;广德禅师也收敛起表情,沉默着望向明禅宗正中央最高的那座高塔。
尹新舟一瞬间还以为将要地震,瞬间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可又等了几秒,四周却无事发生。
“怎么了?”
她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镇妖塔的法阵,刚刚被触动了一下。”
禅师说道:“……越来越频繁了。”
第105章
复习一下此方世界当前时代的常识:兽王的尸体被仙门大派分开镇压。
其中明禅宗所分到的就是兽王的九只眼睛。
尹新舟虽然并不确定明禅宗所负责的那部分到底是封存在哪里, 但作为一个拥有正常逻辑推理能力的人,看着广德禅师和蒋钧行的表情,她就已经将结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大概不是自己这个修为能介入的事, 尹新舟想,但说实话, 她对于兽王这个概念其实并无多少恐惧,一是因为没有见过,二是由于认知当中所有的怪力乱神都应当臣服于热武器的火力覆盖范围之内。
“你们的住持呢?”
蒋钧行问:“还同以前一样?”
“一只眼睛放在兽王的眼睛当中, 凑个十整,用于镇压;另一只眼睛的视力也下降得很厉害, 几乎目不能视。”
广德禅师念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如今明禅宗里也只是我们这些人在勉力支撑。”
同霞山派的情况差不多, 蒋钧行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浑沦派的情报师兄已经去信于你们,如今情形不定,切莫要让这些人钻了空子。”
“那是自然。”
广德禅师回答, 也没了闲聊的心思, 而是开始张罗着门内的弟子准备筹办法会,急于修补法阵。尹新舟的灵觉毫无所感,只是从周围人的紧张程度当中判断了情况的急迫性,旋即问道:“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新舟小友快些完成法器, 就已经是算是为明禅宗分忧。”
广德禅师师声音平稳:“天塌下来也该高个子顶着, 入明禅宗的时候我便发过如此如此宏愿, 如今不过是践行自己准绳的时刻。”
这一刻, 筋肉虬结的身形上似乎真的透出了佛相。
休息一夜, 由于明禅宗上上下下都忙于举办法会, 空气当中都弥散着当地特有的熏香味。尹新舟和蒋钧行不便打扰,匆匆忙忙签下了最后的契书之后, 就打算打道回府。
尹新舟看着全新出厂的挖掘机,颇觉惆怅:回去还是土路,这车白洗了。
蒋钧行忍不住提醒:如果只是担心浮土落灰粘在挖掘机上的话,不如在上面打个避尘诀。
尹新舟:?
还有这种好事!
“其实这种法诀还可以用在自己的住处……尤其是常年外出不太回山门的人,在房间里打上避尘诀,也能免除一些洒扫的麻烦。”
蒋钧行说:“我会的法诀不多,这是其中之一。”
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不用洗衣服,不用洗车,修仙到底是什么版本答案的永动机!尹新舟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株单凭吸收水和阳光就发生聚变反应供能的生物机器:“这个我能学吗?”
“天璇之上皆可学,正好刚够门槛。”
蒋钧行点头:“我可以教你。”
实际上,但凡修为高一些的修士都会学习这种法诀,只不过尹新舟晋升天璇之后基本上就没过几天太平日子,手头作为炼器师的重要工作又一件紧似一件,导致现在的知识面范围有些偏科,根本没去听山门内每段时间就会组织的常用术法扫盲班。
他向尹新舟演示了一遍,主要示意灵力的流动方向和形式,握住了尹新舟的一只手,一一折过指关节,摆出掐诀的动作。
指尖与指尖短暂相触,复又分开。
甚至能察觉到对方手指的指腹上带着的剑茧。
……距离也太近了,尹新舟突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心跳不稳。
然而蒋钧行一贯以来的个人形象太过正直,霞山劳模的个人风评又让人从来不敢往歪里想,尹新舟于是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术法上。
她有样学样,参考此前制作纸鹤的经验,失败过几次之后,终于能够将沾上了尘土的小块布帛重新恢复洁净。
这和“让整个挖掘机不沾染丝毫尘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施法成功带来的喜悦非比寻常,蒋钧行眼看看她整个人的情绪都振奋了起来。
……怎么还同刚入山门的孩童一样。
“此前铸出新剑,经略凡间城镇,也没见你表现得这么明显。”
他有些纳闷:“比起炼器,师妹更喜学术法?”
那大概要去报个班了——难不成真要让师兄来教?这还不如他自己再多花点时间去现学现卖,蒋钧行顿时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多学一点。
“……这个不一样。”
尹新舟轻咳一声,不太好解释。
总不能说,加特林至少没有突破物理法则,而施法会给人一种真正踏入修仙世界的感觉吧——她都已经在仙门里待了三年了!
更何况,在这些仙界原住民们的眼里,表面镀铬应该是远超过避尘诀级别的术法,其过程之复杂(主要是调配各种各样的液体),思路之新颖,不少修行多年的人都闻所未闻。
回程的路上需要给挖掘机重新加油,尹新舟摸出一个装满了兽血的葫芦,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当着蒋钧行的面灌进了挖掘机的注油口里。好在后者的注意力也并不完全在此,而是伫立在尹新舟的身旁,视线一直看向远处九层的镇妖塔。
苍翠的树木掩映当中,明禅宗的大部分建筑物都被遮挡,只剩下一个突兀耸立的塔尖。
“还在担心明禅宗的事?”
尹新舟问:“不是说兽王都已经死透了,怎得还会出现如此情况。”
“是死透了。”
蒋钧行没有否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根据他的解释,眼睛是兽王尸体当中所具活性最强的那一部分,就像是已经去除内脏的鱼下进油锅里的时候也会上下扑腾一样,偶尔就会出现这种撼动镇压法阵的效果。
“但也奇怪。”
蒋钧行一只手按住他的本命剑,此前还在明禅宗的那一瞬间,同他神魂相连的剑中也传递而来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就像是暗沉的深渊当中突然睁开了一只眼睛,视线穿过空间与距离,穿过层层法阵和九层的高塔,投注到他们所在的这个方向。
就在这时,那座高塔又动了一下。
这一次就连尹新舟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树丛当中传来了一声爆鸣,随后震颤像是轻微的地震一般由远及近,最后又重归寂静。
“……怎么办?”
尹新舟回头:“我们回去?还是离开?”
蒋钧行先是给仙门内部发了封紧急传讯,向张飞鹤通知了一下明禅宗发生的异动,询问可否需要自己再在附近留驻一段时间打探消息。对方在符咒上秒回,说不用你费心,如果明禅宗出问题的话,你带着那把剑可能会受牵连,不如立刻离开。
他将传信符也拿给尹新舟看,于是两人重新搭乘上挖掘机一路全速行驶,一口气沉默着开出了二十多公里,将明禅宗的那座九层高塔彻底甩在了身后。
驾驶无聊,又没有车载音响,尹新舟尝试聊天:“对了,张监院曾经提到过你的剑……”
“他同你是怎么说的?”
“没有完全被炼化,强行驱动灵力用剑招出来可能会伤及自身。”
尹新舟回忆了一下,那还是自己刚入山门不久时发生的对话:“说你因此才一直没剑用。”
蒋钧行沉默几秒,开口道:“其实不止这个缘故。”
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
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同辈的仙人视此为禁忌绝口不提,新来的修士又以为他拔不出本命剑另有隐情不敢去问,一来二去,便成了如今的情形。
他自己也对这个结果接受良好——不是什么必须要同旁人沟通的事,又不会因此而得到有效的帮助,顶多平白增人担忧。
但他今天突然很想说。
不过是早年的一时意气,以及……
“我看过自己水占术的结果。”
蒋钧行说:“是一把封在鞘中的剑——当时我在想,若是自己接了剑骨,情形应当会比姜前辈好一些。”
尹新舟没有回答,她在回忆自己这段时间里见识过的、各个门派镇压兽王残骸的行为:云镜湖巨大而辽阔的湖面,栖衡山一名摇光仙人醒不来的长梦,明禅宗巍峨的九层高塔,霞山派总也不见踪迹的掌门。
这是个灾后重建当中的世界,她如今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凡人困守在法阵内,而仙人的生活如今看来也并没有顺遂自由多少。
“会不会是因为,同为妖兽的尸骸,靠得太近就会相互影响?”
她回忆着自己曾经在小说里看到过的设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不尽然。”
蒋钧行却说:“我此前也曾多次前往过明禅宗,都未曾见过类似的情况。”
更何况,他的本命剑一向用剑鞘封存,剑鞘上术法遍布,按理说也不应当出现问题。
尹新舟忍不住翻了一下自己挖掘机显示屏上的功率表。
“你在干什么?”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我要看看从现在开始挖一个地下要塞出来藏身到底来不来得及。”
蒋钧行按了按眉心:“不劳你忧心这些事,就算是最糟糕的情况,霞山派也不至于护不住一个二境弟子。”
“我当然不是在说霞山。”
尹新舟啊了一下,随口解释:“我说的是临河镇,那边的防护法阵本身就不太顶用,真发生大事的话,靠那几条枪也拦不住,不如早作准备。”
说完,她打算打探更多消息:“你说,兽王会钻地吗?”
蒋钧行:“……”
他不禁转头注视对方的侧脸,尹新舟还在开车,双手握着方向杆,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惊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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