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
叶岚听到这句话,跨出门槛的腿再次折返回来,望着灵矶子,胸口因为紧张起来的呼吸而一起一落。
老头再次展露微笑:“现在愿意听了吗?”
“……嗯。”
叶岚闷闷地坐回椅子上,提到为她重伤的仪潜,提到陪她身旁的青青,她就心软了。
接下来,灵矶子向她细细讲述了前因后果。
屋外的太阳升至了南面的最高点,大地热气蒸腾,树影被压缩的很短。
灵矶子喝了口茶水,静静等待叶岚消化,然后做出选择。
叶岚的穿书并不是意外,要说起因,大概是源于她的前世叶岚岚,那无法释怀的执念,或者说遗愿。
正如叶岚所猜测,原本萧鸿越和白江月因灵矶子给的鸳鸯蝴蝶佩结缘,在白父忠王的怂恿和支持下,萧鸿越弑帝登基。
但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因为忠王功高震主,白江月索要后位和太子之位,引起君臣猜忌、夫妻离心,最终萧鸿越以谋反罪,将白氏一族尽灭。
而叶家,只不过在这个故事中充当了一把托举萧鸿越顺利登基的小角色,却也成为帝王收拢兵权的牺牲品,惨遭株连。
萧鸿越的辅臣,也就是叶岚岚的夫君知道了皇帝的计划,便带着妻子逃亡,然而二人最终难逃被杀。
叶岚岚死在了玄妙观前,死不瞑目,观内修行的灵矶子悯其可怜,于是想帮她完成遗愿,即希望叶家远离朝堂争斗,不再是这般惨烈结局。
但是他不能插手此事,便寻找到转世后的叶岚,让她自己去了结前世的因果,于是就有了之后的事。
“所以……青青仪潜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书中角色?”叶岚听完这些后,木然的问对方。
“本想着旁敲侧击告诉你该怎么做,就把南梁王朝的故事写入了那本书……可我千算万算没想到,你居然没看……”
灵矶子第一次露出了无语的表情,叶岚也觉得无语,原来神仙也有算不到的时候,这叫什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那我算是完成自己前世的遗愿了吗?”
叶岚回想自己与萧鸿越的种种,虽然她阴差阳错走了白江月的路,叶家辅佐了萧鸿越当皇帝,但她可没有抢什么后位太子之位,而且萧鸿越也没猜忌自己,更没有猜忌叶家……
她走这步路,除了因病早逝的萧怀镇,其他本应该死了的人一个都没有死,应该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吧?
可灵矶子却摇头:“没有。”
“什么意思?难道……”
她猛然想起自己苏醒前,叶岚岚哭泣的幻影。
她说什么来着,好像说让她回去,救救叶家?不然萧鸿越会怎样……
“你自己看吧。”
灵矶子手中的拂尘一扫,叶岚只觉得眼前无数光影闪过。
紧接着,她发现自己居然站在养心殿内,周围一圈跪满了人,吓得她往后退,却不小心踩到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嗯?”
叶岚慌忙道歉,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踩到东西的实感。
她伸出手试探了一下,居然从那个人的身体穿过去了,而且对方表情未变,就像没看到她一样。
……这就是看不到吧?
叶岚大着胆子又挥舞了几下手穿过面前的人,感觉还挺好玩。
正当她觉得有意思时,一个巴掌大的香炉突然飞过来,嘭地一声把她脚边的地砖砸了个窟窿。
卧槽,吓死我了,谁乱扔东西?
叶岚拍拍胸脯,回头去看,却愣住了。
萧鸿越站在离她不过两丈远的位置,直直地望着她。
半年多不见,他似乎瘦了许多,脸色也苍白。
看起来好像很久没睡好的样子,一双黑亮的双眸变得混沌,眼底是乌青的黑眼圈,嘴唇干裂。
“萧鸿越……”
叶岚心中涌起酸涩,她的眼眶湿润了。
本以为已经忘却的人再次出现在眼前,本以为埋葬的感情,从心底再次发芽。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对方,但还未靠近,便被穿身而过。
萧鸿越径直走到刚才跪着的那人面前,一把揪起对方的衣领,朝他发火。
“你回来干什么!朕不是说了,找不到皇后就都别回来见朕!”
他的声音极大,在空旷的养心殿反复回响,震得叶岚心脏难受。
她有些害怕这样的萧鸿越,缩回手往后退了退,在旁观察。
另一个跪在下首的人膝行爬过来,苦苦哀求道:“皇上,我们已经搜遍了帝京,搜遍了那处山崖下面,连附近的郡县也都搜查过了,皇后娘娘真的已经薨……”
“你闭嘴!只要朕没见到皇后的尸体,她就没有死!”
萧鸿越一怒打断那人的话,甩开拽着的人,大步走上台阶,肉眼可见其满腔怒火。
“找不到皇后就是你们办事不力!”
底下跪拜的人面面相觑,一句话也不敢说。
萧鸿越来回踱步,每一步充满了焦灼与烦躁,叶岚看着他这样,心中莫名不安。
突然,他站住了步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指着刚刚那个人。
“你,给朕把仪潜带过来!”
那人听了,赶忙跪下道:“仪大人他……”
“朕不管!把他带过来!拖也给朕拖过来!”
“是,是!”
那人慌慌张张地赶紧下去带人,叶岚站在原地,听到那个“仪潜”的名字,眼睛一亮。
仪潜没有死!
灵矶子没有骗她,仪潜还活着!
她心中高兴又激动,却没注意到萧鸿越的用词。
所以,当叶岚满怀期待地再次见到仪潜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萧鸿越冰冷的声音穿透了她的身体,砸在那满身血污的人身上。
“仪潜,再不说出皇后的下落,你的腿就别想要了。”
第65章
仪潜如一滩烂泥般被丢弃在地上,浑身都是用刑后留下的伤痕,青白的脸色如同死人。
他的双腿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刑罚,血肉模糊青紫肿胀,镣铐磨损的脚腕几乎能看见白骨。
叶岚跪在地上,看着那被折磨的触目惊心的躯体,颤抖着伸手,却无法触及。
叶岚潸然泪下,跪在对方面前,连为他擦掉脸上的污血都不能。
仪潜睁着无神的眼眸,那张曾经明艳动人的脸如今几乎枯槁如骷髅,比当年叶岚捡他回来时还要消瘦。
“皇上……微臣说过了……不知道……你让我死吧……让我去……陪姐姐……”
他每说一句话就有一滴血从口角滴落,如同他的生命力,肉眼可见的流逝。
萧鸿越的拳头捏的咯咯响,怒极反笑道:“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我要吊着你的命折磨你!你不是和皇后感情好吗?我倒要看看她到底会不会回来救你!”
说着,他一挥手,进来两个侍卫把仪潜粗暴地拽起来,太医进来执针刺入仪潜的头顶。
“唔!”
仪潜身体抽搐,却死死咬紧牙关,隐忍着不惨叫出来。
“不要这样折磨他!萧鸿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放了仪潜!放了他啊!”
叶岚想要阻止,伸出手胡乱挥舞着,却只是穿过他们,毫无作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仪潜痛苦不堪。
无力感侵袭了叶岚的全身,她对着萧鸿越歇斯底里,泪流满面。
“你不是答应过好好对待我身边的人吗?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放了仪潜!我在这里!你放了他!”
她不停地喊叫,可无人能听见。
“唔呃!”
仪潜突然吐出一口黑血,僵直了身子,晕倒在地。
太医慌慌张张地跪下,道:“皇上!仪大人身体太过虚弱……这吊命之法恐怕……”
萧鸿越闻言,心中一紧,“什么意思?”
“仪大人腿部重伤,高烧不退,绝不能再受刑了,请皇上准其静养,不然性命堪忧啊……”
叶岚听到这话,不管对方听不听得到,苦苦哀求道:“你放过仪潜,他真的受不住了,求求你……”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萧鸿越的视线突然聚焦到空气中的一个方向。
良久,他垂下眼眸,手指捏了捏酸痛的睛明穴。
“仪大人是朕的妻弟,又平忠王有功,朕也不希望他死……”
就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萧鸿越一屁股坐到龙椅上,望着叶岚方向的虚空,挥了挥手:“送他回叶家,派最好的太医救治。”
“是。”
太医赶紧带着仪潜他们下去了,生怕面前喜怒无常情绪反复的皇帝再反悔。
叶岚也想跟过去,却因为身后萧鸿越的声音,止住了脚步。
“岚岚,仪潜说不知道你在哪里,却又一心求死要去陪你……真是连骗我都懒得骗……”
她恨恨地回头,对眼前这个男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明明知道一切,却又自欺欺人。
他对任何人都无比狠心,却又不知道为了什么,会在最后一击前收敛。
叶岚看不透他。
“岚岚,我知道你一定是躲起来了,不然怎么会找不到尸体呢?”
萧鸿越从怀里拿出那把叶岚来不及带走的匕首,脸贴在上面摸着,自言自语。
“你一定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一定要找到你……”
————————————
叶岚出现在将军府门前,她脸上的泪还未干,可天空已变成黑色,大地已铺满薄雪。
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送一男子出来,她手里提着的灯笼发出柔和的光,照亮了她的面容。
女子是嫁了人的青青,男子则是她的夫君,留了胡子的阿远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回去照顾老爷吧,他现在身边离不了人。”阿远给青青拢了拢夹袄,嘱咐她。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老爷的,你回去路上也要小心。”青青点点头,望着夫君的眼中满含情意。
叶岚看着他俩这老夫老妻的样子,察觉到自己目前所见,似乎并不是同一个时间发生的事。
难道灵矶子是想让她看看她离开后的事吗?
她跟着青青进了将军府,顺着熟悉的方向到了前院,里面传来阵阵咳嗽声。
“咳咳……咳咳……”
叶隆将军坐在床边,佝偻着背咳嗽,一旁的人伺候他吐了痰,扶他慢慢躺下歇息。
叶岚认出那个伺候的人,是仪潜。
“潜儿,今日……皇上怎么说?”
“将军,皇上又驳了您的请辞,还有重用您的意思。”
“不许我告老还乡……呵,我怎么不知道他想的什么……岚儿离开这么多年了,我都释怀了……皇上还是……唉。”
叶隆说着连连咳嗽好几声,满脸戚容,握住仪潜的手,抬起浑浊的眼睛,“你也……没有释怀吧……”
仪潜身形一震,意识到被对方洞悉了内心的秘密,立刻跪下:“将军,仪潜自知不配,不该觊觎大小姐。”
叶隆摆手:“这么多年,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出身地位,都是过眼云烟,日久见人心才是真。”
“我真后悔把岚岚许配给皇上,唉,若当初嫁给一个普普通通门当户对的人,也不至于……唉。”
“若当初我多上点心,求皇上放过你,也不至于让你留下残疾……”
叶隆意识到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武断,此时只剩下后悔,后悔他唯一的掌上明珠死在皇权倾轧中,后悔让仪潜参与清扫忠王党一事。
仪潜一瘸一拐地从叶隆的房间出来,站在廊下,抬头望月,背影寂寥。
他从怀里拿出一支断了的发簪,手指摩挲它的断口,思念如水从眼底流过。
“姐姐,今日是中秋,将军很好,青姑娘也很好,我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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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岚已经习惯了眼前景象的变换,她以为自己会再看见熟悉的家人们,但没想到会看见白江月。
白江月自戕了。
萧鸿越驾到王府,坐于庭院内,忠王被渔网捆缚全身,绑在木桩上。
渔网是特制的,正好能勒紧人体,让皮肉鼓起,一共三千格,便有三千块皮肉被分割开。
忠王满头白发凌乱披散,因为多年囚禁,早已被折磨的疯疯癫癫,但他此刻却极其清醒。
因为刽子手正在一边磨刀,削铁如泥的匕首,将要执行千刀万剐之刑。
“皇上!皇上!您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国丈!我女儿是贵妃!”
萧鸿越嗤笑一声:“忠王,你可还记得太后是怎么疯的吗?”
忠王惶恐不安,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
“月贵妃多番向朕陈情,自请废位,自请出宫,可朕都没允许。”
忠王知道白江月出宫是为了照顾他,心中恨铁不成钢,急切道:“皇上,月贵妃不懂事,您可别听她赌气之言!”
萧鸿越斜了一眼他:“赌气?呵,你知道朕为什么今日来此吗?”
看着一旁手握匕首的刽子手,忠王流下一滴冷汗:“皇上,微臣辅佐社稷有功,您不能如此待我!”
“白江月自戕了。”萧鸿越冷冷出声。
“什么?”忠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服侍的太监代皇帝重复了一遍:“月贵妃自戕了,忠王爷。”
与此同时,刽子手的第一刀,利落地削下了一片忠王的皮肉。
“啊——!”
忠王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被侍卫堵住了嘴巴。
“妃嫔自戕,大不敬。我念在皇后的情面上,饶你和白江月性命至今……可她在冷宫里都不安分。”
萧鸿越望着那一片片血淋淋的皮肉,皱起眉头,旁边的太监立刻会意,拉上了一层薄纱帘子。
“以为皇后不在了,朕就会喜欢她?你的女儿和你一样愚蠢!朕认的妻子只有叶岚岚,朕认的国丈只有大将军!你算什么东西?”
忠王浑身抽搐,鲜血淋漓得不成人样,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当年你放冷箭伤我妻子,如今我便要让你偿命,将你白家斩草除根!”
萧鸿越说完这句话,一掌震裂手下的木桌,拂袖而去。
忠王瞪着凸起的眼珠,僵直着脖颈,在将近三百刀的时候断了气。
叶岚早在下第一刀的时候就离开了,她不知道白江月为什么自戕,也许是冷宫太痛苦,也许是白家败了心灰意冷。
她觉得身体有些冷,忍不住抱紧了胳膊,眼前的景象也突然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白。
鹅毛大雪,簌簌而落,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烈风鼓袖,风霜刀剑严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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