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余玄度答得干脆也没问缘由,面上没有任何不快,古铜色的眸底看不出任何波澜。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帐上的两个剪影定格了许久。
“咳咳,”终是余玄度撑不住了,他往后靠了靠说得冷淡,“那我且问你,为何当晚你会救我?”
“嗯?”杜雪衣思忖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余玄度说的那晚是指哪一晚,“你说那事啊,其实那时我本来就想逃婚,结果路遇劫匪就正好趁乱逃走。只不过就逃婚路上碰巧看到河里漂着个人影,要知道我水性可好了,救人都是顺手的事,我......”
杜雪衣心思不宁,竟是差点把自己救了三百四十七个人的事情抖了出去。
“那我也是。”余玄度说得没有任何温度,说罢他闭了眼,将自己被子往上拉了拉一副赶客的架势。
这不一样啊,在水里救个人不至于死掉,但替人挡箭会啊。但杜雪衣也识趣,见余玄度如此表现便也不再打扰,说了句“那你好好休息”,就吹灭了蜡烛走出营帐。
篝火的光芒将在营帐外杜雪衣的窈窕身影投射在帐上,帐中人翻了翻身,床板咿咿呀呀地响。
***
辰时一刻,天已大亮,军帐中沸反盈天,被吵醒的杜雪衣一头毛躁地起了身,出帐篷时遇上隔壁也同样刚出门的余玄度。
今日他换了身军中的橙色武服,衬得脸上有了些许血色,而且还能行动自如,看起来应该恢复得很好,杜雪衣暗自松了口气。
四目相对时,杜雪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便朝他笑笑当成打招呼,不料余玄度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就转而往人声鼎沸之处而去。
昨晚的事还记仇呢,杜雪衣摇摇头,无奈笑笑,跟上他的步伐。
这几日也不知为何,好像上次晕倒时做了那个奇奇怪怪的梦之后,杜雪衣觉得自己这具身体就已不像之前那样时不时吐血、虚弱无力了。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原因也不重要,杜雪衣更乐得如此。
只见许多人都围在营地中间一大帐篷外,帐内似在争吵——
——“......只有余公子了。”这声音陌生得很,杜雪衣认不出来。
——“我相信他,他绝对不可能。”林未期淡淡的声音却带着威胁的语气。
杜雪衣随手扒拉了个站在前排听墙角的士兵的宽大肩膀,指了指帐中问道:“这位大哥,借问一下这是怎么了?”
“啊,是玉山小姐和余公子啊。”士兵满面愁容,看上去非常焦虑,“夏小公子又丢了。”
“什么?”杜雪衣和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的余玄度都惊呆了。
山风将帐帘吹起一角,站在最外侧的夏橙隔着缝隙见到杜雪衣,当即冲出来挽着她的手将她拉进大帐:“玉山姐姐,你可来了。”
“怎么回事?”杜雪衣急忙问道,余光乜见余玄度也趁机进了帐。
帐内正在剧烈争吵着,众人焦点均在那处,也无人关心到帐内来了两人。
“应该是昨夜丢的,但是所有人都没发现异常,田田的帐篷中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几夜未得好眠的夏橙黑眼眶仍挂在脸上,眉眼中尽显憔悴,“对方还留了张字条,写着‘想救夏小公子,七日内派两男两女到逸州,切记只能有两人会武,否则收尸’。”
“这什么意思?”这条件着实古怪,搞得跟找几对童男童女献祭一样,杜雪衣抱着手陷入沉思。
——“老夫说话比较直,但老齐昨晚看到了神似余公子的身影走过。”方才吵得最大声的副将说道。
——“而且他们余家可是太子亲信,京城巨变所有人都在传是他们一党的手笔。”一旁士兵打扮的人附和。
——“我说了,我信他。”林未期声音清冷却坚定且不容置疑,“眼下之事便是尽快挑选四人前往逸州营救夏小公子不是?”
——“现在我们这都是五大三粗的武夫,去哪找什么两男两女,还只能有两人会武?”那副将不满地嚷嚷。
——“而且不会武能去干嘛?这不是明摆着不让我们救回小公子吗?”另一士兵续道。
“我有办法!”
娇软女声声音虽然不大,却令吵得不可开交的大嗓门登时安静下来,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帐门口的白衣美人,余玄度在她身后微微皱了皱眉。
“显然,此间两女就只有我和夏橙。”杜雪衣拉着夏橙往帐中央走去,衣袂飘飘一副决然模样,还没缓过神来的夏橙缩着头躲在杜雪衣身后被她拖着走,怕正对着坐在正中的夏忠良的眼神。
“除我之外,这军营中不会武的,就只有与余公子了。”杜雪衣在人群最中间站定,目光穿过重重彪形大汉,锁定了在其中格格不入的身形单薄还面色苍白还挂着彩的余玄度,收获了他冷冷的一瞥。
“胡闹!”夏忠良一声惊天动地,帐外飞鸟都被惊得飞走,夏橙亦是吓得退了一步。
林知了站在眼神微妙的林未期身后,不住地朝杜雪衣使眼色,杜雪衣却只装作看不见。
“那夏将军可有别的四人可选?”杜雪衣丝毫不畏惧他的气势,回身双眸直直对着夏忠良的危险目光,浅笑着扬眉道,“但凡你们能有其他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推卸责任还怀疑自己人吧。”
剑拔弩张之际,立于一旁的周恒和林知了都将目光移向林未期,而林未期却视而不见,自顾自悠然地开始玩起手中折扇,急得林知了暗自跺脚。
“玉山小姐,救人之事可不像你们在闺中绣个花谈个琴,岂能儿戏?”副将明显不想同女流之辈吵架,强行按下心中怒气没好气道。
“如何儿戏了?”杜雪衣蓦地转身,眼神满是不屑,朝着那身形低矮的副将道,“昨天是不是我们最先找到的夏小公子的?还有之前若非有余公子帮忙,你觉得你们的有多少胜算?”
杜雪衣声线柔和却仍有一股强大气场,将副将驳得哑口无言。
一旁的士兵仍不死心:“那最后一个人呢?”
“我正有一人选,那就是林家寨的东营守卫长周恒。”
一语言罢,满堂皆目瞪口呆,在一旁未曾开口的周恒更是难以置信,八字浓眉动了动。
“又是林家寨的人?夏小公子可是我们夏将军的儿子。”那副将又跳起来。
杜雪衣上前一步,抱着手轻轻扫了扫营内众人,嘴角一勾:“那好啊,你们军中有人能打得过周恒吗?再说夏家军能轻易离开抚仙镇吗?”
帐内登时鸦雀无声,林未期把玩着手中折扇,一双桃花眼似是要将杜雪衣看穿。
“这没准是余家设好的局。”那士兵似还在挣扎,但已没了底气。
“此间肯定是个局,但诸位可还有其他良策?”杜雪衣冷笑一声,“七日之期,此去逸州最快也需三日。早去早回,没准我们现在出发,同昨日一般能先在半路就能截住也不一定。若是有什么阴谋,便去探个清楚,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如若迟疑不定......”
“我......我觉得玉山姐姐说得有道理。”夏橙仍是缩在杜雪衣身后,露出双眼对夏忠良怯生生地说道。
“我也觉得可行。”待到夏橙发话后,林未期也终于不再沉默,“周恒、玄度,你们怎么说?”
“周恒定不辱命!”周恒站出来一步抱了抱拳说道,声如洪钟响彻整个营地。
“我同意,此行在下定将夏小公子救回。”余玄度的声音自是无法和周恒比拟,却也无比坚定。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但明显反对之声弱了许多。
“那我儿就拜托你们了。”沉默良久的夏忠良终于下决定,眼里满是沧桑,朝杜雪衣说道:“本来夏田被劫是我的家事,却累得你们屡屡身陷险境。”
杜雪衣朗声道:“我林玉山也自知能力微薄,但无论如何,拼尽全力也定要将夏小公子毫发无伤地救回来。”
“对了,咱们也要留个心眼,全按他们的规矩来可不行。”林未期摇着扇子道。
副将问道:“你是说让我们多派几个人?”
“暗地里派。”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定位就是情感直球敢爱敢恨,所以觉得余玄度可能喜欢上自己便及时断了可能(但是但是没想到吧。。。哎,放心糖会补上的~)等着以后追夫火葬场吧(不过以后谁追谁不一定呢,卖个关子~)
甜甜同学真不让人省心,已经第N次把自己蹦跶丢了——但他可将是助攻本书无数对CP的人才啊,写“四人”的谜底的人也是个重要人物喔。
说了很久的新人物已经在路上了Orz,只能多点男女主的甜甜互动来请罪,真次是真的真的真的,敬请期待~
整整一星期没新收藏了,就算上了几天PC榜(虽然不是个好榜,但有已经不错啦),还是有一丢丢sad,但我不会放弃的~
相信我会越写越好,而且后面的剧情大纲也都准备好了,绝不会坑的就是了,加油加油!!!
第15章 黑猫
三日后。
天连山高耸入云,苍穹之上星光璀璨,天连山下颜江之水携滚滚涛声自东流去。
一路上四人由去过逸州的周恒带路,沿山间小路行进,倒是将省下了不少路程,转眼已行至天连山南麓。
“天色已晚,今晚就在此地歇下吧。”杜雪衣勒马,朝周恒说道。
杜雪衣知余玄度夜晚眼睛不好,而且这人毕竟是自己拖过来的,又因逃婚一事总觉得有愧于他,便提议晚上不赶路,养精蓄锐。
周恒点头,一脸板正道:“好,此地地势平坦适合修整,而且我们明日一大早赶路应该能在午时之前进逸州城。”
此行周恒带着两个从未出过门的小姐和一个受了箭伤的少爷,自是不敢让他们长途跋涉,还总不停询问是否需要休息。
“传闻前几年天连山一带山匪闹得很凶,这几日倒是完全不见踪影。”杜雪衣边说着边下马,落地时一个踉跄,她好像感觉到身后有一双幽幽的目光正注视着她,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难道是我爹暗中派来保护我们的人干掉了?”夏橙也下了马,伸了伸懒腰,满脸疲惫。
“希望如此吧,但他们这暗中也太‘暗’了。”杜雪衣边系着马绳边玩笑道。
望见林间残月,伤春悲秋的大诗人夏橙触景生情,眸中流露出担忧神色:“也不知道田田怎么样了,他还从来没离开过抚仙镇。”
杜雪衣拍拍夏橙的肩膀:“放心吧,你弟弟可机灵着呢,咱们明儿就能进逸州了,早些找到他,早些回家。”
夏橙点点头。
不远处周恒已生了一堆火,正着手搭帐篷,余玄度要上前帮忙却立时被他拦住。
望着周恒来来回回的忙碌身影,杜雪衣摇摇头:“这几日周大哥真是操碎了心。”
夏橙也有些过意不去,感叹道,“他什么事都不让我们做,过几天如果要动刀动枪,又要靠他了,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突然杜雪衣想到周恒在林家寨见到夏橙姐弟时欲言又止的模样,神色一动,附在夏橙耳边悄声说道:“我知道你可以怎么谢他了。”
一阵耳语之后。
“啊?”夏橙一双圆眼更圆了,红扑扑的脸上有些惊疑不定,“周大哥也喜欢读我的诗啊?”
“我不是同你说过?”杜雪衣眸中映着星光,诚恳道,“你的诗风靡整个大嘉朝,朝中贵族、民间百姓、守边将士都争相拜读,周大哥喜欢读不是正常的事?”
众人简单的将所带干粮和野兔分食之后,终于闲下来的周恒抱着剑靠在帐篷树上闭目养神,夏橙便在杜雪衣的示意下过去同他聊天。
“什么?二小姐竟是大诗人夏忠良!”周恒一时过于兴奋,以至于未能控制好声音,方圆一里内沉睡的虫鱼鸟兽俱被惊起。
夏橙:“......”
杜雪衣叉着手笑着看着二人背影,梨涡浅笑,这几日夏橙总是闷闷不乐的,其时倒是跟周恒聊得神采飞扬,宛如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杜雪衣心中顿感宽慰,一转头却见坐在篝火边的余玄度,他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耳朵竖的老高,一双杏眼炯炯发光。
杜雪衣心中觉得好笑,蓦地想起那日余玄度教她布阵时用的正是夏忠良的《秦王破阵歌》,心道这小子必定也是个夏忠良的诗迷。
“你想听啊?”杜雪衣悄声走到余玄度身后,丢了根细小树枝到火焰中,火烧的更旺了。她笑得有些幸灾乐祸,“想听就去啊。”
余玄度登时回到那副冷冷的表情,站起便准备离开。这几日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对谁都是不咸不淡的,同他初见杜雪衣时简直一模一样。
“算了。”杜雪衣见他似是怒了,便也不再逗他,将怀中一已翻得有些旧的精美线装书取出,放到余玄度面前,扬了扬下巴,“这是她最新的诗集,我看完了,留着也占地方,给你看着打发时间吧。”
余玄度背着手站得笔直优雅,但在背光一侧的面庞上,表情却极其精彩。杜雪衣难得看到余玄度肉眼可见地暴露自己心中所想,明摆着他在挣扎,想接又不想接。
“拿着吧。”杜雪衣见他踌躇了很久耗尽了本就没有多大的耐性,女霸主气场卷土重来,索性粗暴拉出余玄度的手直接砸往他掌心上,“你若是不好意思收,就在此地看完还我。”
见杜雪衣全然不顾男女之别,余玄度杏眼圆睁,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杜雪衣。这情形杜雪衣不禁想到当时在万苍山农舍,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这人现在不好好的吗?为什么当时会莫名地就傻了?还有江湖传闻余玄度不是个傻子吗?难道他真的有隐疾?那之前自己跟他说自己不会和他成婚会不会伤害到他?
这些念头瞬间一闪而过,而后杜雪衣有些不自然地抽手,往火堆旁一坐,拿起地上的树枝在火堆里扒拉着玩,噼里啪啦地响。
余玄度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便也抖了抖袍子坐在篝火边,故意同杜雪衣隔了至少三人的距离。
二人各怀心思,良久无话,余玄度只顾着翻动手上的书,火光映照下认真的侧脸更显清俊秀丽。
不对,这小子这么好看,就算是傻子以后肯定不用担心没有桃花,杜雪衣啧啧感叹,似是良心得到安慰。
“喵——”
一声猫叫将神游的杜雪衣惊醒,不知哪来的的黑猫正在火堆的另一侧阴恻恻地看着二人。上次被黑猫缠得有点阴影,杜雪衣此刻只想快点将它打发走,于是她随手抄个果子朝它扔去。
黑猫对果子无动于衷,但却似是以为杜雪衣要拿果子砸它,原本还盯着二人,如今一双发亮的眼睛转过头来,寒意森森地盯着杜雪衣,发出一声咆哮。
杜雪衣:“......”
沉溺于诗海的余玄度被动静惊动也抬起头,正巧看到了黑猫的双眼,有些发愣。
“你看这猫多喜欢你啊。”杜雪衣强行胡说八道,指着盯着自己的黑猫朝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余玄度说道,“要不你带它到一边玩去?还是共同品鉴这壮丽诗篇?”
听罢杜雪衣这一番胡言乱语,余玄度如梦初醒,却全然没有起身的意思,只见他瞥了瞥黑猫旁边的果子,难得嘴角一动,说道:“猫爱吃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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