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中友摸了摸钱袋,暂时不想搭理二人,转而同还被自己强行勾肩搭背,一脸无奈的柔弱文士说道:“刚才谢谢你啊小兄弟,走走走,咱报名去,你的钱我出了!”
“不了不了,我......”文士闻言连忙摆手,费力挣脱了吴少的魔爪,有些难为情道,“我有帖子的。”
随即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十分精致的帖子。
众人:“......”
第75章 首胜
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庭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重新被收拾了一遍,并划分成观赛区和比赛区,中间以栏杆隔开。
比赛区内共摆十二张木桌,木桌一字排开,两旁各设镂空雕花石凳,桌上置棋盘。
李征鸿坐于首位,怀无、吴中友与其他九位未有帖子的棋手也相继就位。
九位棋手中,赫然就有刚才在冲在最前的彪形大汉,也不乏适才在人群中骂得面红耳赤的。他们脸上均毫无愧色,反而因为能而和棋鬼对上一局而欣喜若狂。此外也有几人方才一直在角落里默不吭声的。
另一边观众区,不少人对着李征鸿指指点点,明显是想看笑话。但众人的情绪明显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了,约莫大家都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上场了,还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当然在场多数真正醉心棋艺又没有请贴,且不敢上场的,其心思已被能亲眼看见棋鬼下棋的兴奋之情所代替。更何况,这次棋鬼直接对战十二人,可谓是空前盛世,他们纷纷翘首盼着棋鬼能下出什么妙手来。
弈棋之道杜雪衣可不懂,而且目的已达到,她也懒得在与旁人多费口舌,索性拉了夏橙,在庭院角落里,找了张无人的桌子喝起茶来。
刚一坐下,就对上了李征鸿带着探究的眼神,他明亮的眸光恰好穿过人山人海朝她而来。杜雪衣举起手中茶杯,与其隔空对饮,笑得灿若桃花。
李征鸿这几日同她说过,他第一次误以为自己不是杜雪衣,便是看到她在晓生茶楼喝了茶,而她之前是从不喝茶的。
正回忆着,喧闹的棋馆逐渐安静,原是章槐已经焚香完、洗手毕,从专为他设置的雅间中走出。
他来到李征鸿面前,也不坐下,待李征鸿白子落下后,优雅地轻轻拈起黑棋,又抬了抬袖,将棋子放至星位。
他也不论先后,随手而下,虽然态度高高在上,但不能否认他下棋时的风雅,丝毫不输任何京城中的风流人物。
李征鸿自是不用说,怀无谦虚地称自己学过一招半式,吴中友又算是世家之后,故而三人在章槐的对比之下,并未显示出太多的差距。
其他人就另当别论了,有的不知是否因为太过紧张,开始时便已大汗淋漓,手脚颤抖,有的看上去似乎是外行人,连下棋的姿势都惨不忍睹。
半柱香刚落,已有三人认输,这让众人更加笃定,章槐必将横扫四方,而李征鸿自取其辱,也几乎是不争的事实了。
章槐一开始还蜻蜓点水雨露均沾,同每个人下一两手,便行至下一桌。但渐渐的,众人发现,章槐停在李征鸿桌前的时间变多了。而且李征鸿下子极快,几乎是章槐的黑子刚落,白子便立即出手,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但见章槐的脸色越来越沉,眉间那道深纹亦逐渐陷得如同峡谷一般。
到得后来,他索性不再离开,撩起袍子往李征鸿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去,也不再管同其他人的对局。
——人群中有声音道:“章先生肯定是想先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子先弄下去,再跟其他人计较。”
——“对!刚才我们听着都气愤不已,更何况章先生。”
——旁边的人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开口:“但我看这局势好像......尚不明朗啊?”
只有章槐知道,这局势已经十分明朗,自己已被逼到了穷途末路。
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轻敌,于是逐渐开始正视与这他对弈的好看少年,认真地下起来。但双方过的招式越多,章槐才发觉这少年越发深不可测,他棋风老辣,而且攻势如疾风暴雨一般不停,招招凌厉。自己凭借变换莫测的棋风而被称为棋鬼,但如今眼前对手的变化却较他还要多。
棋馆在众人不知不觉中变得分外安静,开始时还有人小声议论,到得最后几乎是落针可闻。
与此同时,棋馆外闻讯而来、前来看热闹的的人也越来越多,但全都被老祝拦下了。杜雪衣听到他在外头一面笑着,一面朝众人表示棋馆的座位已满,若还想看棋鬼以一挑十二的,需另付高价。
有这头脑在,魏叔尼是如何沦为京城“前”首富的,杜雪衣一时也想不通。
场内,棋艺高的低的,懂行的不懂行的,就算不看二人的棋盘,也大致猜到了什么,纷纷围了上去。两个区域之间中看不中用的栏杆上,承载了超乎寻常的重量,被压弯了不小的弧度。
杜雪衣渐渐地也坐不住了,已经是众矢之的她,再往暗道里跑肯定是不合适的,于是她也跟着往人群里凑去。
与其他挤了许久都没能到达前排的人相反,她不一会儿便凑到了最前头。
她眼前一亮,正好,方才隐隐替众人出头的文士也在。
他刚同众人寒暄了几句便没入人群中,杜雪衣只知道他叫宇文栩,还以为他赶着进场,没成想他竟是来看李征鸿下棋了。
“宇文兄弟,这什么情况啊,你给我讲讲呗?”杜雪衣拍拍宇文栩的肩,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十分虚心地求教。
沉浸在棋局之中的宇文栩被杜雪衣一拍,吓得一哆嗦,他身前被压弯的栏杆咿呀一声,登时裂了一道缝隙。
“......是林姑娘啊。”宇文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好不容易挤到可以观棋的位置,眼下又到了关键时刻,自是不肯离开。但在此说,又怕众目睽睽下,再次成了众矢之的。
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于杜雪衣耳边说道:“章先生的棋风以变换多端难以捉摸闻名,但现在看来,余公子的变化明显较他有过之王而无不及。”
“余公子的攻势一开始看似毫无章法,横冲直撞,实则却藏着许多意想不到的后招,处处皆可变化,单拎出来一小部分都能自成一局,变化无穷。若说章先生有三十六种变化,那余公子绝对有不下七十二种。”
杜雪衣看是看不懂,但听还是听懂了,正感叹自己的夫君就是厉害,无意却瞥到阁楼雅间的窗户里,魏叔尼紧锁眉头专注于二人的对局。他面色一如既往的凄苦,但是眼眶却闪闪发亮,一手还紧紧抓着窗台,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场上,章槐的手心、额上已渗出汗来,他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久。而他对面的李征鸿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依旧同开始一般,黑子一落,他便优雅抬手,将手中白子漫不经心地落在棋盘之上。
落子之声虽轻,但在章槐和在坐棋艺高手心中,却声声振聋发聩,像是进军时的战鼓之声,又如同是挑衅之声,又宛若是自己认知的崩塌之声。
不一会儿,赛场中的棋手、棋童也纷纷走出一看究竟,方才将李征鸿等人挡住的棋童,面对吴中友的强大气场时也未露出半点怯意,其时却咬着手指一脸震惊恐惧之色。他面色惨白地看看二人面前的棋盘,又看看李征鸿,腿脚有些颤抖。
到得最后,春日棋赛的几个长老也全都不顾身份地出来观赛,其中就包括秦长老、伏长老和身着长老袍的曹羲。
眼看这一步已思考了接近半柱香的功夫,章槐终于不情愿地抬起被自己掐满手指印的右手,在棋盘一角放下两颗子。
他的头依旧仰着,声音略带沙哑:“我输了......”
一阵喧哗之后,快被压得四分五裂的栏杆如释重负。
只见章槐在众长老面前说了几句后,朝仍在坐比赛区的其他人,语气傲慢:“这一局本就是一对十二。跟我对局,对你们来说本就不公平,故而你们其中只要一人胜了我,就都算赢了。”
章槐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进了赛场。
众人面面相觑,皆未反应过来章槐究竟是何意。
却见方才那位伏长老,一步上前,指着比赛区的众人,朗声道:“你们十二人,也都进来吧。”
除却幸灾乐祸的怀无、吴中友,刚被章槐晾在一旁的棋手,原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继续下又毫无胜算,近在咫尺想上前观棋又不和规矩,进退两难,处境属实尴尬。
听到伏长老此言,他们跟捡到宝一样,瞬间兴奋不已,来不及将棋盘收拾,便急急忙忙排队进场,生怕下一刻长老们就要反悔一般。
棋馆中风云变幻,唏嘘不已的围观者纷纷散开,杜雪衣却仍站在原处,微风吹乱她的长发,李征鸿也依旧坐在原处。
才子佳人隔着栏杆相视而笑,再美的春日盛景也不过如此。
***
待到所有参赛之人进场,棋馆的人潮渐渐散去,老祝这边又开始吆喝起来,这次竟然高价卖起适才二人下棋的棋谱,话音未落,便有一群人兴冲冲地围了上去。
有这么个活宝在,这大梦棋馆不论怎么看,也不至于混成前几日来的那样,杜雪衣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玉山姐,刚才可吓死我了。”夏橙惊魂未定道。
方才她见杜雪衣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自己却硬是挤不进去,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嗯......”杜雪衣心情大好,笑着在夏橙耳边神秘道,“你没发现那些站最前面最激动的大块头,其实帮了我们大忙吗?”
“所以,他们......咱们的人!”夏橙这才恍然大悟,“所以你能挤进去......”
“嘘——”
杜雪衣俶尔感到四下大暗,转头才发现庭院不知何时又被重新收拾了一遍。
而正中间,也即是方才的比赛区,已摆上了个两层高的木板,上刻十九路棋盘,棋盘大的惊人,棋子也个个如碗一样大小。棋馆的人正照着一张潦草的纸,紧张忙慌地往上摆棋子。
原本的观赛区则置了几排桌椅,上还摆了各类果品、茶点,坐上已聚集了不少人。
“那边还没完事,这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杜雪衣哭笑不得。
经此一事,她对老祝是既佩服又无奈。
——“棋鬼大人依旧棋风稳健,但这黑子下的什么东西?”坐在观棋区最前的锦衣男子一手拿着刚从霁云楼打包的百花糕,边吃边感叹。他身后站了两个仆从,这纨绔的气质丝毫不输吴少。
——“就是,乱七八糟。”另一人刚落座,就响起一阵金玉相撞之声,“算了咱还是继续来研究刚才的棋谱吧。”说罢,他从怀中将方才花了大价钱的棋谱取了出来。
——“别说刚才那小子还真有两下子,这棋术恐怕得曹先生亲自出马才能胜了。看来棋鬼大人这次又要得第二咯!”
——“胡说!要是章先生开始时就一对一,又执白先行,怎会如此?”
——“要不打赌?”
杜雪衣:“......”
她感觉下一刻老祝可能会突然出现,让他们花钱下注了。
“姑娘有所不知,这是春日棋赛的传统。”老祝的声音果真出现了,只不过是冲杜雪衣而来的。
“啊?”杜雪衣茫然转身,“你是说赌注?”
“说笑了,这不是赌坊,可不能公开让他们下注。”老祝喜笑颜开,经他们这一番闹腾,杜雪衣都觉得他笑得皱纹都变多了。
“我是说这个大棋盘。”老祝愉快地指指院中,刚好棋馆的人正放下一个巨大的黑子,“哎哟,这下的......”
说罢老祝作势掩面,笑容却依旧挂在脸上。
果不其然,这是另一桩买卖。
据老祝所说,这是外面的观棋者花高价,买里面指定棋手当下这一局的战况,只要出资够一百两即可。如此一来可一睹棋手的风采,二来可增长棋艺,三来更可为棋手扬名,当然也可以此作赌局。
但大棋盘有且仅有一块,只能观赏一盘,因此若有多人出资要看不同棋手的对局,则价高者得。
“一百两?!!疯了吧!”夏橙睁大了眼睛。
“人家可是棋鬼,他那些追随者,随随便便就凑出来一百两了!”老祝慈爱地看了眼夏橙。
“突然有点想念吴少了。”杜雪衣托着腮感叹。
“哎哟,好像有结果了!我得去看看,二位请自便哈!”老祝轻快地往柜台奔去。
“吴小友,中场负——”大棋盘前的摆棋人高声喊道。
杜雪衣、夏橙:“???”
“吴小友?”夏橙不太确定道,“不会是吴少吧?他的棋这么烂吗?”
“吴中友?吴小友?”杜雪衣亦是有些懵。
但真相很快就浮出水面,身材魁梧的吴中友已大摇大摆地从赛场中走了出来。
刚还在想念吴中友的杜雪衣,顿时不太想承认自己认识这人了。
“合着刚才跟章槐对阵的就是你?”夏橙看了看院中的大棋盘,又看了看吴中友,满脸的嫌弃,“吴小友?”
“这不怕让人家知道我是江湖盟主嘛,低调低调。”吴中友笑呵呵道,丝毫未有战败后的沮丧之情。
正说着,便见章槐也已从赛场中走出。他高昂着头,轻蔑地瞥了三人一眼,随即转身往楼上的雅间而去,估摸着是去焚香洗手了。
轻松得胜的李征鸿和怀无也相继走出,众人正要离开,吴中友却有些迟疑:“要不我们等等宇文小兄弟?他帮了我们这么大忙,总得表示表示不是?”
杜雪衣望着已黑了大半的天,叹了一声,说道:“今儿这么多事,先回去听消息要紧,第一轮不有五天嘛。”
“也不知道他能否撑得到五天。”吴中友满脸失望。
“还是想想你自己吧,也不知你能不能撑到后天。”怀无笑道。
春日棋赛共分为上场和下场,上场下场各五天,所有人一天一局,五场全胜者直接进入下场。负一场的人亦可进入下场,但需内部再对一局,得胜后方可同五场全胜者再次角逐,并最后得出前几名。
这也意味着,输两场者,就可直接走人了。
杜雪衣问李征鸿:“宇文栩的棋如何?”
“一般,但他的对手比他更一般。”
“那不急。”杜雪衣倒也想交这个朋友。
一行人正有说有笑地走出棋馆,忽闻到一阵香气扑鼻,章槐目不斜视,径直从众人之中穿过。
李征鸿反映最为迅猛,直接将杜雪衣拉入怀中,怀无也眼疾手快,赶忙把夏橙护在身后,只有吴中友因笑得太过开心,没留意被撞了个正着。
“喂!你不长眼啊!”吴中友虽说有武功傍身,没什么大碍,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当即指着章槐就骂。
其时众人身旁有不少棋鬼的追随者,正要骂回去,却见章槐同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即闭上了嘴。
只见章槐背对着众人,将腰背挺了又挺,傲然说道:“今日是我大意了,我们之间早晚再有一战,倒时再见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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