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许久,病房的门终于开了。
贺呈予率先打开门出来,先是见到司淼一直等在原地,又看到笪凌也在,微怔一下。
司淼迎上去,紧张问道:“贺医生,我妈妈的情况怎么样了?”
贺呈予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摩挲了下手里的笔,似乎是组织语言。
笪凌见状,蹙眉看向贺呈予的方向,和贺呈予目光相对。
贺呈予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多年的默契让笪凌秒懂他的意思,眉头松开,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司伯母没事就好。
淼淼现在受不得刺激。
几秒后,贺呈予开口了,他简短说明了下基本情况,大概意思就是司芳雅的状态正在好转,醒来只是一个开始。
“根据目前的情况,”贺呈予说,“可能还有一个好消息。”
司淼睁大眼,指甲不知不觉掐入掌心,问:“什么好消息?”
贺呈予长话短说:“你母亲也许会因祸得福,反而恢复清醒。”
司淼怔住。
贺呈予以为她没理解,耐心解释道:“我查了司女士之前的档案,发现——”
他斟酌了下,委婉道:“发现她有识人不清的症状。但这次车祸虽然对脑部产生了一定影响,目前来看,却是误打误撞促进了司女士的恢复。”
他含笑道:“等司女士再次醒来,也许你能见到一个完全恢复正常的母亲。”
司淼惊讶地睁大眼,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她追问道:“真的吗?妈妈她——真的可以完全恢复吗?”
贺呈予:“不敢保证,但是有较大概率。”
司淼情绪大起大落之下,腿猛然一软,差点摔倒,还好笪凌及时扶住了她。
他有力的臂膀托着她的手臂,轻声道:“小心。”
他对着贺呈予微微颔首:“麻烦你了,后续的治疗监测还需要你来把关。”
贺呈予笑了:“我们是什么交情,还说这些客气话。”
司淼回过神来,侧头道:“谢谢。”
她收回手臂,自己站稳,又对贺呈予道:“谢谢贺医生,那妈妈大概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呢?”
贺呈予将笔别回白大褂口袋,闻言思忖两秒,道:“快的话今天就能醒,慢的话不一定。”
“好的,谢谢医生。”司淼打定主意今天要在这里等着母亲醒来。
她要让母亲一醒来就能看见自己,认出自己。
“不客气。”贺呈予说,“你还有问题吗?”
司淼思索一下,又问了一些问题,贺呈予一一解答完后才离开。
“谢谢你。”贺呈予走了后,司淼看向身边的笪凌,郑重地说。
笪凌有些诧异:“不用客气,举手之劳。”
司淼摇摇头:“多亏了你。”
她是知道笪凌为了她的母亲,付出了多少心力的。
在她往来医院家里,生活两点一线的时候,他也差不多,只是多加了一个公司——再不回去露个面,主持一下大局,秘书能跑他面前套脖上吊。
他对司芳雅的治疗进度关注不比她少,病情方面的进展他一直在跟进,也一直在联系人脉,找最专业的医生,开最好的药。
如果没有他,单凭她自己,没办法这么快就能稳定司芳雅的情况。
于情于理,她都该和他道声谢。
自从分手以来,在以自己的身份站在她面前的时候,笪凌鲜少再见过她如此和颜悦色的一面。
一时间受宠若惊,站姿都有些局促起来,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他动了动唇瓣,难得卡壳。
司淼看着他无措的模样,被逗笑,一闪而过的笑迷了笪凌的眼,让他看呆了。
“我接下来要陪着妈妈……”司淼犹豫了下,没想好现在该怎么称呼他,只好跳过称呼,“你自便吧。”
笪凌闻言,看了眼腕表,道:“那我去给你们买晚餐。”
司淼觉得这样太麻烦他了,正想拒绝,就听他说:“顺路而已,不麻烦,而且司伯母刚醒过来,饮食方面还是要多注意。”
他好像提前预料到了她会说的话,提前把话说死了。
司淼只好说:“谢谢。”
笪凌唇角弯起,眸光清透:“不必谢。”
司淼感觉心跳的好像有点不太正常,匆匆避开他炙热的目光,低声道:“那我进去了。”
说完不等他回应,便直接进了病房。
笪凌看着她匆匆的背影,唇角弯起弧度更明显。
他的努力终于起了一点效果。
他该再努力些。
为她,永远努力在路上。
要做到更好,要做到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下章完结~
修了一下这章的内容~
感谢支持的宝贝们,爱你们=3=~
第33章 人世间
司淼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当她趴伏在母亲的床边,似乎自然而然地就睡着了,就像小时候那样,枕在母亲的膝上,随着母亲讲故事的和缓声音入眠。
她做了一个辽远的梦。
她在梦里回到了小时候。
穿着精致小裙子的小姑娘站在领奖台上,对着台下的母亲笑得羞涩又欣喜。
手里捧着奖杯,被母亲拍了一张又一张照片。
司芳雅把这些照片都洗出来,裱进相框,挂在墙上。
这可是淼淼第一次拿到绘画金奖。
小小的司淼垫着椅子去够那些相框,谁知手指刚一碰到那些相框,相框就忽然砸下来,摔在她脚边,裂开蛛网一般的纹路。
司淼吓坏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去碰地上的相框,想把它捡起来。
在她即捡起它的时候,它忽然被横飞而至的东西推到了远处。
司淼又够不着了。
她惊恐又茫然地往东西飞来的方向看,却只看到正爆发剧烈争吵的父母。
“你把我当什么?!你的眼里到底有没有我和淼淼!?”女人暴怒的声音先响起来。
男人冷漠不耐的声音随之响起:“适可而止。”
男人和女人的争吵逐渐激烈,“砰”的一声,一个东西被扔过来,落在司淼旁边的地板上,差一点点就会砸到她。
司淼慢慢把抱头的手放下,小心地看了眼飞过来的东西,瞬间愣住——
这是她的奖杯,她第一个获得的奖杯。
她还记得当时妈妈抱着她亲了好多下,说要把宝贝淼淼第一次得到的奖杯珍藏起来,好好保存。
可是现在,这个奖杯被狠狠砸在地上,裂开了一道道丑陋的纹路。
司淼愣怔地看着它,眼泪忽然就从眼里出来了。
她把破裂的奖杯拾起,抱在怀里,光着脚跑回房间,关上门,隔绝外面巨大的争吵声、摔东西声,抱着奖杯,埋着头,不想听,不想看,可是声音还是源源不绝地传过来。
再后来,这些声音里多了一些别的噪音。
班级里的同学对着她指指点点,眼中鄙夷之色毫不掩饰:“她啊,她就是那个暴发户的女儿,嗤,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想挤进我们的圈子?”
她抱着书,低着头,脚步匆匆地从走廊上走过,明明没有抬头去看,却还是能感觉到针扎般的视线,和没怎么掩饰的闲言碎语。
“她的妈妈是个疯子。”
“真的?那她岂不是也是个小疯子,毕竟有的精神病是能遗传的。”
“真恶心。”
司淼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她想回家,虽然那个家里有着数不尽的谩骂,但她还有一个可以藏身的衣柜,她可以躲进去,可以睡在里面。
这样,就听不到那些人厌恶的辱骂声了。
没关系的,我很坚强。她悄悄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是最坚强的淼淼。
她跑的飞快,在夕阳的余晖下一路狂奔,在临近家门的时候,看到附近大树下,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
他黑棕色的短发在落日晚辉中被镀上一层金边,灿烂又耀眼,光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团光。
明亮又温暖。
在这团火焰的炙烤下,那些阴暗的、卑鄙的“同学们”流下眼泪,涕泗横流地忏悔着,身影渐渐墨化成街角路边的阴影,和腐臭的污水融为一体。
而太阳还在照耀她。
少年一步步朝她走过来,在前行的过程中,他的身量逐渐拉长,肩膀变宽,还有些稚嫩的面容渐渐变得成熟,从一个青涩稚气的少年变成了稳重成熟的青年。
他来到了她的面前。
眸光温柔哀伤,盛满细碎晶莹的光与泪。
声音如风般轻,带着说不清的期冀。
“淼淼,往前走,她在尽头等你。”
话音落下,眼前人就如云烟般消散不见。
司淼抬头往前看去,在一片雾蒙蒙中,看见若隐若现的门。
是熟悉的暗金色,低调奢华的雕花大门,古朴的屋门。
是熟悉的家的模样。
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紧张感,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缓缓往前走着。
一步、两步、三步……
再长的路总有尽头,路的尽头就是家。
司淼站在房子前,伸手推向屋门。
预想中的阻力几乎完全没有,门被轻轻一推,立刻就开了。
视线的正中央是被硬物划出无数划痕的、伤痕累累的墙壁,但墙壁的正中央,挂着一个完好无损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个小女孩的照片,笑容灿烂,穿着精致的公主裙,打扮得像个小公主。
那是幼年的她自己。
小小的女孩子从画上走下来,站在她面前,仰着脸看她。
一大一小,一高一低,静默地面对面站着,默契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大司淼蹲了下来,迎着小司淼平静温和的目光,唇瓣在发抖,声音也带着颤音,怯弱地问:“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吗?”
闻言,曾经的她却伸手抱住了未来的她,温柔地说:“没有,你成了我最想成为的人。”
“你在梦里沉溺了太久了。”小司淼说,“我们该从梦里出去了。”
“出去吧,向着前方坚定地走,就能找到出去的方向。”
“往前走,不要回头,坚定地往前走。”
“而且,会有人一直陪着你的。”
大司淼和小司淼对视,小司淼弯了弯眼睛,道:“他有点笨,但他一直爱你,他会永远陪着你的。炽热的光可以温暖孤独的瞬息。”
她的内心这么告诉她。
她失去一切,也拥有一切。
--
司淼醒来时,听到一阵压低声音的谈话声。
她眨了眨眼睛,还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还没有完全从那个旷远的梦里回过神来。
梦醒后,所有的记忆全部回笼,清醒时的、不清醒时的,全都混杂在一起,她需要花一些时间来消化。
司淼缓了会儿,才直起身。
她刚一有动作,轻微的交谈声立刻停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几乎是同步响起:“淼淼,你醒了?是我吵醒你了么?”
司淼摇摇头:“不是。”
她抬起头,直直和距离不到一米的女人对上视线。
司芳雅在看她。
她的妈妈在看她,很认真、很仔细地在看她。
司淼意识到这点。
司淼一下就手足无措起来,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拘束地说:“我……”她没想到母亲醒的这么快,还没整理好措辞,只说了一个字便卡住了。
好在司芳雅并没有要求她说什么。
女人专注地凝望她,美丽的眼眸里闪过诸多情绪,思念、心疼、愧疚等复杂情绪盈满那双眼睛,越发让司淼无措。
她太久没面对过恢复正常的母亲,已经忘了该怎样和对方相处。
司淼抿住唇,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由对方注视。
良久,女人柔和微哑的声音才响起:“我的淼淼长大了,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只一句话,便让司淼红了眼眶。
她有些狼狈地低下头,泪珠掉在裙摆上,晕开一片染痕。
笪凌安静地站在一边,没有破坏母女俩的叙话。
他无声无息地放下餐盒,往后退了几步,退出病房,轻手轻脚地关门,退出了病房,给母女俩留下一个私密空间。
笪凌以为她们久未相见,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聊表思念,等了一会儿,估摸着餐盒里的饭食可能快凉了,便打算再去买一份,没想到就在他准备走的时候,病房门开了。
司淼站在门口,脸上还带着一点未擦干的泪痕,眼眶红红的,肌肤奶白,像只小兔子。
她语气有点别扭,说话的时候刻意没去看他:“饭要凉了,你不进来吃吗?”
笪凌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嘴比脑子快:“你们说完了吗?”
说了后才觉得自己反应不对,急忙补充道:“我不饿。”
……好像还是说错话了,他懊恼地想。
他悄悄瞥了眼司淼,正好和对方含笑的目光撞上。
笪凌一下呆住。
淼淼愿意对他笑了?
这可不是一闪而逝的笑,也不是让他怀疑自己看错了的短暂的笑,而是真真切切地、停留在司淼脸上、对着他露出的笑容。
笪凌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醉了,脑子晕乎乎的,特别想放烟花,还想抱着她转圈。
他还没说话,耳根就先红了。
司淼侧开身,让他进来:“妈妈有话想和你说。”
她顿了顿,眉眼柔和下来,语气也温和了几分:“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笪凌刚迈出的步子立刻停了,他忐忑地看过去:“嗯?”
应答的同时,他立刻开始反思他近来有没有做过不恰当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捋过去,好像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他行事小心谨慎,应当没有做过会惹她生气的事情。
那难道是更久以前?
笪凌心中更不安了,心七上八下地悬着,努力回想着。
他想不出来,但默认自己有错在先,主动开口道歉:“对不起,淼淼,我错了。”
司淼饶有兴趣地观察他的微表情,看着他困惑茫然、不知所措,等着他说话,没想到他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道歉。
她愣了下:“你有什么错?”
笪凌自动把这句话翻译成“你错哪儿了”,老老实实地回:“我……”
他反思了下,谨慎地挑了自己觉得最有错的一个点:“我今天吵到你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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