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门外突然一阵喧闹。
「吃死人啦,吃死人啦,济世堂的药吃死人啦!」
「你们牛家的人快点出来,我儿子吃了你们的药就死了!」
「各位乡亲评评理,老太婆的儿子昨天还好好的,只是一点不舒服,来济世堂吃了一帖药,回去就死了。」
牛小月眉头一蹙,谁来闹事?
李氏脸一下白了,「小月,快,去把门关起来。」
「怎么能关门,关门不就显得我们错了。」
牛家医术之所以普通,就是因为用药保守,效果平平,他们用的药在药规里属于「食材」,吃不死人的。
不知道是哪户天才想来讹人――吃死人的争议,每间医馆都会碰到,通常是花十几两了事,但牛家可不。
牛小月看着一脸慌张的李氏,「二嫂怀着孩子,去后面吧,别被这些倒楣人给沾到了,晦气。」
李氏巴不得有这句话,护着肚子就往帘子后去了,济世堂的柜台不忙,但有时候就会遇到这种事情,若是平常也就算了,自己偏偏现在怀孕,才两个月,胎还不稳呢,可不能动了胎气,李氏虽然觉得婴孩吵,但也知道身为一个年轻媳妇,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生孩子,不然等自己跟泰心老了,谁来奉养?
牛小月放下切到一半的人参,走出大门,「谁在吵闹?」
就见一对老夫妻互相扶持,见人出来,那老头大声说:「这济世堂是黑店,各位乡亲,我儿子昨天吃了济世堂的药,今日就死了。」
老婆子也说:「我儿子才三十几岁,身体好,没病,就是你们济世堂害的。」
「赔偿我们,不然就去告官!」
老婆子跟着大声附和,「对,赔我们三十两,否则让官府抓你们。」
济世堂所在的地方是闹区,有铺子,有摊贩,这两老夫妻一闹一吼,附近的人都集中过来了,一下聚集了二十几个人,看热闹的看热闹,窃窃私语的窃窃私语。
牛小月问道:「你儿子三十几岁,身体好,没病?」
老头眨眨眼睛,眼泪滚滚而下,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就是,身体好端端的,吃了药才死的。」
老婆子见老伴哭泣,眼眶也跟着红了,「我们俩就这一个儿子,吃你们的药吃死的,可得好好赔偿我们。」
「不赔钱就还我儿子的命。」
「对,不然让我儿子活过来,你们就不用赔。」
看热闹的群众开始议论纷纷。
「这济世堂莫不是求好,药开得猛烈了,把人吃死?」
「俺觉得不是,牛大夫一门三个医者,用药是真的很普通了,俺之前伤寒,吃了四五天才好,后来偶然让一个懂医理的朋友看到方子,他说牛大夫的方子太保守,这才延迟了这么多天,要是胆子大点下猛药,两天就能好。」
「这倒是,我听说牛大夫从来不是药到病除,总得吃上好几帖,可是这对老夫妻又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无缘无故上门吧,我们城南医馆这么多,济世堂又不是特别有名,怎么会挑上他们?」
「这一定有误会。」
「吃死人了怎么会是误会,我看济世堂这回不赔个三十两是无法善了了。」
众人吱吱喳喳,也不掩饰,牛小月都听在耳朵中,为之气结――这些邻居,平日生病过来看诊拿药,总央求着看在邻里的分上算便宜一点,现在看有人来牛家闹事,居然还有少数几人落井下石,好,她都记起来了。
毛大叔、毛大哥、房婆子、阮婶子、包大哥都是有良心的,拿了他们济世堂的好处,现在帮济世堂说话。
汤小哥、姚婶子,这两个没良心的,下次来济世堂,一文银子都不会减少。
牛小月拿着扫把敲了敲门版,「你说你儿子身体好,没病,吃我们的药才死的?」
老婆子点头如捣蒜,「就是。」
牛小月冷笑,「身体好、没病,吃我们的药干么?我们济世堂的药又不是仙丹,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好端端的吃我们的药?」
那老头跟老婆子噎住了,他们只想强调都是济世堂害的,没想到一下子被抓住了语病。
但老头一把年纪也不是白活,「就是想着秋天到了,补补身,没想到不补还没事,一补就死了,我儿啊……我的光宗啊!」
老头说完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
老婆子见状也跟着往地上摊,不断蹬脚,「光宗啊,光宗,老婆子唯一的儿子,将来的盼头,现在没人给我们养老了啊。」
牛小月可不信了,「药单呢,拿上来,既然是吃我们家的药,那是有药单的。」
老头听出她的意思,连忙说:「药单早扔了,但我记得是开狗宝,济世堂的大夫说的,秋天吃狗宝最好,说解百毒。」
牛小月朗声道:「确定是狗宝?」
老头连忙说:「是狗宝。」
老婆子也点头,「是狗宝没错,白色的,花了我们四两银子。」
「各位乡亲听好了。」牛小月朗声说,「这对夫妻说他们儿子吃了我们济世堂的狗宝死的,乡亲明鉴,我们济世堂不卖狗宝。」
狗宝是什么,是狗儿腹中之物,牛大夫觉得残忍,从来不进,别家药铺或者有卖,但济世堂是不卖狗宝的。
众人哗然。
那老头跟老婆子刚刚一口咬定是狗宝,没想到济世堂根本不卖这东西,要不就是来诈欺,要不就是寻错家了。
秋天过了就是冬天,百业困难,看来这对老夫妻是想讹人过冬。
牛小月继续说:「家里父兄出诊,只剩嫂嫂这些后宅妇人,现在就我一个人在柜台,不好擅自离开,哪位乡亲帮我们报官,说有人想讹医馆?」
那老头一听就慌了,「我们说错了,不是狗宝,是冬虫夏草。」
老婆子连忙附和,「是冬虫夏草没错。」
「那也不要紧,总之报官,让官爷剖开你们儿子的肚子看看有没有冬虫夏草,再让仵作比对药渣跟我们店里的成货,看看是不是同一批。」
牛小月拿着扫把站在门口,气势堂堂,威风凛凛,一言一句,直击要害。
那老头跟婆子慌了,想逃,却被毛大哥跟包大哥一把抓住,嚷着要送官――牛家平日待人和善,要是冬日有小孩儿发烧、老人伤寒,牛家三个大夫也是二话不说就背着箱子来了,免去老人跟小孩奔波,邻里说起牛家都是说一声赞的。
老头跟老婆子被人抓住,一下子害怕了,「是老头子记错了,是普善堂,不是济世堂,我们这就离开济世堂,这两位大哥行行好,别抓我们。」
牛小月讷笑,「不送你们见官,让你们去讹普善堂吗?」然后对毛大哥跟包大哥说,「劳烦两位大哥将人送到官府。」
牛小月又招手叫过一个小乞儿,「去普善堂把刚刚的事情说一遍,让他们有个防备,回来给你一块状元饼。」
那小乞儿高高兴兴去了。
第三章 受邀参加赏菊宴(2)
毛大哥跟包大哥一人扭一个,就往官府的方向走,老头跟老婆子一直求饶,可是刚刚众人看到他们上门诈欺,知道这是两个骗子,不送官不知道还要有多少店家受害,于是都没人同情他们。
牛小月放下扫把,打开药柜拿了磨药用的粗盐洒了洒门口,去晦气。
看热闹的邻里都散了,该做什么做什么,现在是秋高好时节,得勤干活,不然冬天日子可不好过。
不一会,眼角瞥见有人进门,她连忙转身,「请问看诊还是拿……药……」
上门的居然是尉迟言那个人间神仙。
已经十日不见,她天天都想他……然后又觉得不太对,自己不该想他的,他是大家公子,将来还能成为皇商,自己不过一个松筋散骨的小医娘,世间九流,「医」并不是一个端得上台面的职业。
唉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自己刚刚那样泼辣,万一给他看见了……那真怎么解释都没用了。
牛小月这个夏天一直过得有点晕乎乎的,每四天见一次尉迟言,他永远那样不急不躁,好像凡事都有把握,那种余裕让他看起来从容大方,也让她每次都对他增加一点点好感,然后又告诉自己,别糊涂,上辈子吃高门的苦还不够吗?这辈子踏踏实实的过,才不枉菩萨给了第二次机会。
可是……算了……
反正顾家这几个月内就会来退亲,到时候自己就会嫁入何家,等成了何家媳妇,应该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只是内心会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好可惜啊,她都记不太起何大哥的样子,却能清楚想起尉迟言的眉眼、神色、衣袂翻飞,甚至他走路的样子,在心中清清楚楚。
牛小月打起精神,「大爷是拿药还是找大夫,我爹跟两个哥哥都出诊了,找大夫要等上一等。」
「我是替我母亲送信过来给小牛医娘的。」
「给我?」
「是。」
远志连忙双手捧着信送上。
牛小月收下,打开信笺一看,尉迟家过几日要办赏菊宴,尉迟大太太想邀请牛小月参加。
牛小月现在对这些大户人家的活动已经兴致缺缺,别说只是赏菊,就算竹子开花她也没兴趣看。
尉迟言道:「这回的贵客还有昔日在宫中专门伺候圣母皇太后的陈姑姑。」
牛小月一时间不敢相信,「是陈锦颜姑姑吗?」
尉迟言含笑,「是,母亲感谢小牛医娘,所以命我送来邀请。」
牛小月觉得自己一定要去了――陈锦颜可是陈家软香手的唯一传人,伺候圣母皇太后二十余年,直到主子过世才出宫,不知道多少医娘想拜入她门下,就算不收弟子,以锦颜姑姑的本事,提点几句,那都是大有助益。
自己想靠着手艺吃一辈子饭,可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了,于是收下帖子,「我一定准时到,谢谢尉迟大太太,也谢谢大爷特地走一趟。」
心里又不禁猜测,他是不是也有点想见她……唉,牛小月,你已经是重生的人,怎么还像个小女孩似的纠缠这问题。
尉迟言温和说:「等日子到了,我会派车来接,小牛医娘不用担心出入问题。」
「多谢大爷想得周到。」牛小月喜孜孜的,如果锦颜姑姑愿意跟自己交流一下,那岂不美哉。
尉迟言跟牛小月告辞,这便转身了。
尉迟家的马车就停在街口,尉迟言带着远志、高峰上了车,车夫老白扬鞭,吁的一声,朝河驿缓缓前进。
远志憋不住事情,「这小牛医娘看不出来啊,居然这样泼辣。」
高峰也附和,「不过多亏小牛医娘泼辣,不然就被讹上了。」
尉迟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也露出淡淡笑意。真的很泼辣了,拿着扫把守着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
他们大概是一刻钟前到的,那对老夫妻怎么闹事、牛小月怎么驱赶,都看在眼中――尉迟言为了预防万一,命了小厮逢明赶紧去报官,他跟官府的翁府尹是好友,翁府尹绝对会派人来处理这事情,没想到是小觑了牛小月,她自己就能打发。
尉迟言觉得她那样精神,真是好看。
他的生活中都是对他卑躬屈膝、行规蹈矩的人,何时见过这样的「泼妇」,意外的新鲜,觉得这才是人应该有的样子。
想起牛小月神采奕奕的脸,尉迟言胸口一阵发烫,她那模样,真是好看极了……
然而他很快的想起张小姐,想起金小姐,瞬间又觉得自己不该多想。
牛小月应该长命百岁。
*
赏菊宴。
尉迟家在鸦儿胡同,胡同那一面白墙延伸出去都是尉迟家的范围,现在已经停了好多马车。
春暖领着牛小月进去,中间也遇到几个名门贵女,都是一身锦绣,满头珠翠,黛眉红唇,妆容精致,人人看着牛小月都是一脸诧异――深蓝棉衣,头上就一根银钗,连个胭脂都没上,这么寒酸的人怎么配在尉迟大太太的赏菊宴出现!
牛小月在数道打量眼光中却是安之若素,她了解这些高门小姐,不怕死的想当尉迟言的妻子,怕死的能找尉迟言的几个隔房弟弟,尉迟言有九个弟弟,排行第八的尉迟俊跟第九的尉迟应还没成亲,如果能当上尉迟家的少奶奶或贵妾,就算是庶出奶奶也是不愁吃穿了。
而且都说尉迟言四十岁时要选嗣子,自己要是能生出个聪明伶俐的,入了尉迟言的眼,那尉迟家的财产还不等于进了自己的口袋?
牛小月现在看她们,怎么看怎么傻,门当户对的还好说,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小姐,进了大户人家里要吃苦的。
她跟着春暖进入了尉迟家的花园。
因为要宴客,两边道路都挂起了红灯笼,上面写着吉祥话,花开并蒂、百年好合等等,在在说明今天的赏菊宴是什么用意。
说来尉迟大太太也是挺不容易了,尉迟言克妻不婚,她已经够苦闷了,还得替二三房的儿子张罗婚事,但怎么办呢,她既然掌着中馈,有些责任就无法免除,那怕再不舒服也得笑着承担。
尉迟大太太上面还有婆婆在,她做不好,封太君照样会责难她。
牛小月随着春暖进入了尉迟大太太的院子,她来了一整个夏天的「梅园」,牛小月后来才知道这原本是尉迟大老爷的书房,尉迟大老爷意外过世后,尉迟大太太想念丈夫,便搬入了这里。
她第一次进府就觉得奇怪,一个当家大太太的院落怎么会在偏角,如果说这原本是书房那就不意外了。
牛小月对尉迟大太太是蛮同情的,丈夫不在,儿子不婚,人生真的挺苦。
尉迟言真的要四十岁时选嗣子吗?
说不上来心中的感觉,对他有点怜惜,但又有一闪而过的大胆,自己可是重生之人,命很硬的。
然而这种想法只敢稍稍存在脑海,很快的又被赶出去,她牛小月最适合的人是何大哥,哪怕尉迟言再像神仙,他们之间都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嫁给顾跃强,她吃尽了高门的苦,今生得以重来,她绝对不重蹈覆辙――牛小月轻笑,在想什么呢,好像尉迟言要娶她一样。
可是想着他的时候,内心真的怦然得厉害。
他就算克妻也不代表他不挑啊,张小姐什么门户,金小姐什么门户,那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他,自己在他眼中可能什么都不是吧。
自己拒绝入尉迟家?想得美,尉迟家也不想要她。
尉迟言的翩翩风采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牛小月进了梅园,春暖带着她直接进入花厅。
尉迟大太太正在梳妆,从黄铜镜中见到她来,喜道:「小牛医娘可来了。」
牛小月屈膝行礼,「见过尉迟大太太,多谢大太太今日邀请我。」
「这也不算什么,锦颜说起来还是我的远房表妹,出宫后一直住在我再从舅父那边,她听说我今日要开赏菊宴,过来凑凑热闹,看看现在的年轻姑娘谈些什么,我想起你跟她也是同行,说不定能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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