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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下眼睫，出声问道：“沈大人那边…是如何说的？”
摊主将她引至一处稍显僻静的地方，回道：“沈大人说，姑娘想要的，他会于后日子时差人送往贵府北门处，届时还请姑娘做好策应。”
姜芙皱眉，北门原先的确为侯府守卫最为松散的出入口。可自打她上回私自翻墙出府后，唐瑾便着人加强了看守，此后那地方竟成了侯府守卫最为森严之处。
其实还有一处，只是那扇门是通往祖母院子的…
她思考了一会儿，回道：“还请转告沈大人，北门或有不便，还请大人届时将人送至侯府西南角的偏门处，多谢了。”
摊主道了声“是，” 便继续回去摊烧饼了。
姜芙心绪尚未平复，忽然听到斜对侧传来一道熟悉的男音：“阿芙！”
她转过头，只见唐瑾一身象牙白工笔玉绸袍，眉目清冷，立于川流不息的人群间，仿若一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鹤。灯火阑珊下，他望向她的眼眸里，有惶惑，有担忧，亦有失而复得的欣喜。
待瞧清她的面容后，他逆着人流朝她走来。
唐瑾很高，身形虽不算瘦弱，可到底不若习武之人般遒劲，夹在如山如海的人流中，他一步步走得十分艰难，却从未有停顿，始终坚定地朝着她的方向逆流而来。
姜芙心中一恸，脑中竟不由自主地涌现出一些荒谬的遐想：纵使前方困难重重，他却能不落窠臼迎难而上，于嚷嚷尘嚣中，仿佛只为她一人而来。或许...他们或许...
他走近后，姜芙打趣他：“阿兄，你方才是...”
唐瑾打断她，不容置疑道：“牵住我，莫再走丢了。”
姜芙依言拉住他衣袍的一角。唐瑾的玉绸袍柔软丝滑，攥在手里是云朵般的触感。这个动作她以前常做，甚至在犯错时，还会摇晃着他的袖摆撒娇。
可如今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这袖子拉起来竟分外的烫手。
姜芙的脸有些热，呢喃道：“阿兄，我们走吧。”唐瑾闻声却未立时挪动脚步，而是翻转手心，反握住了姜芙的手。
“嗯。”
他的手指骨节修长，遒劲有力，指腹略微有薄茧，应是长期握笔形成的。甫一被他手心温暖的触感包裹住，姜芙的脸爆红，一股奇异的羞耻感与兴奋感交杂着涌上心头。
她抬头，却见唐瑾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此时面色倒是如常，俊容上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神态，只是两侧微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绪。
姜芙内心不觉好笑，出声喊他：“阿兄。”
“嗯？”他的声音低低的，很轻柔。
姜芙突然福至心灵，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唐瑾。”
唐瑾一顿，并未纠正她的称呼，只问：“何事？”
姜芙摇摇头：“无事，只是觉得今夜景色甚美罢了。”
“唔。”
两人穿过拥挤的街道，来到了桐花街。
放河灯的地方便在桐花街，此处稍显僻静，人群并不若盛通街那般拥挤不堪，是结伴的人绝不会走散的程度。
可两人谁都未曾放手，仍是心照不宣地牵了一路。
*
明月高照，夜风习习。
听着窗外接连不断的歌舞与烟火声，史鑫埋怨道：“兄长啊，掌柜的今日不是特意给我们放了假嘛，你真的不想出去看看？”
史嵩合上账本，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去。”
“那你还为灯会买了面具！”
史鑫拿起案几上的花猫面具把玩了起来，忽然对他道：“你不去，那这面具就归我啦，兄长再见。”
“等等！”
史嵩立起身，抢过他手里的面具，无奈道：“你也不看看你那头能戴上吗。”
史鑫仔细一比对，发觉这面具竟比自己的头小了半圈，“还真是。”
他揶揄笑道：“莫非这面具是买来给朱姑娘的？她拒绝了你的邀请，你伤心不已，便想着独自躲在店内找点事做麻痹自己？”
史鑫的这番分析委实扎心，史嵩却面色如常道：“你如今才十三岁，若随意跑到街上撒欢，便是被人拐了卖了都无人知晓。”
他放下手中的账册，望了一眼街道的盛景，起身道：“也罢，我随你一道去吧。”
史鑫欢呼一声，为店铺落了锁便随兄长一道离开了。
二人走在路上，史鑫见史嵩手上还拿着那个尺寸过小的花猫面具，好奇道：“阿兄，朱姑娘不是拒绝了你吗？你还带着它做什么？”
史嵩抿唇，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忽然，史鑫指了指不远处河边的两人，惊讶道：“诶？那不是姜掌柜与她的兄长吗？”
史嵩猛然扭头，如愿见到了那道期盼已久的身影。他快步走上前，临到河边，却瞥见了她与另一人相携的双手。
微怔过后，他面色寻常地朝姜芙打起了招呼：“掌柜的，好巧。”
姜芙闻声转头，瞧见是史嵩，不觉有些尴尬。不久前才拒绝了人家上元节的邀约，自己扭头便和兄长跑出来了。
况且…世间哪有兄长是如他这般紧攥妹妹的手的。他俩这般牵着游走在街市上，分明似那幽会的…”
姜芙瞬间清醒过来，轻轻挣开了唐瑾的手，找补道：“抱歉，我年初便跟兄长约好了上元节一道来河边放灯。是以…你上次的邀约，我并非有意推脱。”
她放手后，唐瑾有些失落。两人相约来逛夜市分明是她今日临时起意的。他也不戳穿她，只朝史嵩礼貌道：“甚巧，史公子也来放河灯？”
史嵩将手里的面具递给史鑫，朝唐瑾拱手道：“见过姜…唐大人。”
他微微一笑，淡然道：“家弟顽劣，今日非闹着要出来逛夜市，在下不过是作陪罢了。”
听他称呼唐瑾为“唐大人”，姜芙惊道：“谁告诉你的？”
她这话问得无头无尾的，史嵩却立马意会，如实道：“是上回来允棠阁二楼与掌柜谈话的那位公子告诉在下的。掌柜的…您原来是忠渝侯府的嫡次小姐。”
“楚子然？”姜芙皱眉：“他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往后他来店里了你也不必特意接待，忽视掉便好。”
“他对你做了什么？“唐瑾与史嵩异口同声，把姜芙吓了一跳。
唐瑾恰在此时瞥见了史鑫手中拿着的面具，目光一滞。
那面具是一只小花猫的形态，通体白色，侧边镶了金纹，额心还钿上了一枚赤色的三叶瓣。整体看上去憨态可掬，却又妩媚艳丽，竟与姜芙的真容有些相似…
不论是买来的还是自己所制，挑面具的人都是极为用心的…
他不由低头，重新将史嵩打量了一番。
姜芙也不欲将自己的那些陈年往事在这里抖出来。见二人如此关切，遂打起了哈哈：“无甚大事。不过是那楚公子生性放荡，惯会将良家女玩弄于股掌之间再抛弃。我们允棠阁又是做女子生意的场所，自是离那等人越远越好。”
她怕二人再深入询问，遂抢先提议道：“我们去放河灯吧。”
将将准备付钱，姜芙翻了翻荷包，发觉银两不够了，遂朝唐瑾转头道：“我没钱了。”
史嵩听言将自己的钱袋递给了她：“掌柜请用我的吧。”
好家伙，整个钱袋给她啊。
姜芙身为老板，哪有让雇员自掏腰包的道理，遂挽拒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她看向唐瑾，狡黠一笑：“我兄长到底在朝为官，平日里想必攒下了不少俸禄。趁着今日难得，更得让他出出血。”
她大手一挥，豪气万千道：“今夜消费皆由唐公子买单！”
唐瑾替四人付完钱，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无奈道：“你倒是会替我做主。”
虽舍了钱，姜芙却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些许愉悦的意味。
史嵩有些失落，到底也没说什么，只将钱袋默默放回了自己的衣兜里。
史鑫瞧着眼前的这一幕，忽然明白了什么。
姜芙从商贩手中接过河灯，一一分发给众人，再将自己的那盏轻轻置于河内。在灯的底座接触倒河面的那一刻，姜她手合十，开始诚心祈福。至于祈福的对象…她抬眼瞄了下侧边的唐瑾。
恰逢唐瑾此时亦朝她望了过来。
他双手合十，眸若点漆，眸光竟比那满河的星辉还要绚烂。
被他这般认真地瞧着，姜芙面上又是一热，却不愿在此刻将目光挪开了。她要将他此刻的容颜，清逸的身姿，以及方才他手心的纹理与温度，一并镌刻在脑海里，一辈子都不要忘。
作者有话要说：
就算楚子然不在，也是要被作者强行背刺的一天嘿嘿嘿
第38章 夜谈
翌日，趁咏兰尚未起身，姜芙收拾起了远行的细软。
至于要带走的东西，她仅收了些碎银以及四季的衣物。
发钗首饰类的重物不便携带，她便舍下了大部分。这堆首饰中，最后装进包袱里的，只剩及笄礼那日唐瑾送她的红玉步摇，她入府那日祖母赠她的南红手镯，以及她来建安前丹娘最后给她的黄玉。
收拾完毕，她再次设计甩开了侯府的护院，去钱庄兑完所有银票后，于未时转道去了允棠阁。
四喜方扫完门前的雪，见她到了，热情地打起招呼：“掌柜的，您来了。”
姜芙点点头，问他： “年过的可好？”
“甚好，甚好，”四喜脸上堆满了笑意：“全仰仗您封的大红包，我跟顺娘今岁吃得可好了，人都胖了好几斤呢！”
“那就好。”
姜芙点点头，神色如常地闲话道：“四喜，你是我第一个招进来的人，此来允棠阁也有一载的功夫了。近段时间店内生意愈发好了，人手就有些不够用了，史嵩那边最近新招了两名伙计，加上我之前买回来的两名丫鬟，共计五人…”
听到这里，四喜的神色变得有些不安，“掌柜是想？”
姜芙莞尔一笑：“你入允棠阁一年以来，手脚勤快，办事认真。因此我便想将你往上拔一拔，月俸再加二两银，替我好好管束那四位新人。”
原来是要擢升。
四喜听言既惊又喜，不确定道：“掌柜的…您这是…”
姜芙未答，留下一句“以后好好听史掌柜的话”，踏进了允棠阁的大门。
她甫一上到二楼，便见史嵩、顺娘、与方珉正在机杼旁忙活。过年期间积压下来的订单太多，便是连史鑫这般游手好闲的，也被史嵩安排去旁边盘点布料了。
一行人见她来了，方准备打招呼，姜芙先开口了：“大家继续忙，不必在意我。”
她朝史嵩颔首： “你跟我过来一趟。”
话音刚落，史鑫就开始朝史嵩挤眉弄眼，他方欲开口调侃时，被史嵩睨了一眼，立时安静老实了。
姜芙领着他来到稍远一些的雅间，斟了一盏黄金茶。她将茶递给史嵩：“你来允棠阁已有十月了，感觉如何？”
史嵩接过茶盏，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如实答道：“甚好，比起之间在九回坊的日子，犹如天堂。”
姜芙笑道： “想不想更好一点？”
史嵩望着她： “如何更好？”
姜芙朝他眨眨眼：“比如…代替我成为掌柜？”
史嵩手一顿，面上的表情也僵住了：“您…这是何意？”
姜芙淡然一笑：“字面意思。我即将远行，且归期不定，是以想将我掌柜的身份禅让与你。”
她开始循循善诱：“你若成了掌柜，按照允棠阁的规矩，自然也享有我的那部分分红权。”
“你也知道，允棠阁幕后的东家是我兄长，整个店铺的运作全靠他的资金在维护，况且他本人偶会到店指点，也算是参与经营了。如此，分红这块，你与他三七分如何？”
对于给史嵩的提议，她自认为合情合理。
其一，一般的商铺掌柜都是拿固定月薪的，很少有人能得到东家的分成。即便只能拿到一成的分红，大都也会欣喜若狂。
其二，唐瑾此前与他定下的分成是四六。允棠阁由她从无到有一手建立，其间付出了不少心血，她拿七拿得心安理得。而如今店铺收入稳定，客源充足，她还愿意拿出这三分来让与史嵩，已是诚意十足。
当然，给唐瑾的部分升到七分…也有她想为兄长多争取一些的私心在。
史嵩闻言，倒不若她想象般欣喜，只淡淡地抿了一口茶，问她：“你欲何时启程？”
“明日。”
他眼睫微颤：“这么急吗？在下尚且经验不足，恐怕…”
“我必须走。”姜芙凝视着他：“你既从楚子然那处得知了我的身份，想必也知道，我的婚期快定下来了。”
她的眸光格外坚定：“史嵩，我不想嫁给靖王。”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默。
良久，史嵩率先开口问她：“你回维扬前的半个月，曾有意教我除女红外的点妆、调香、作账等本领，还让底下的雇员唤我‘代掌柜’，便是在为今日做准备吧？”
姜芙抿了一口茶，并未作答，但肯定的意思很明显了。
她一早便知道自己逃不掉被忠渝侯送去给靖王做妾的命运，攒钱便是为了能随时跑路。虽未料到嘉宁帝会这么快赐婚，但这反倒催化了她要走的决心。
史嵩起身，忽然对她说了声“掌柜稍等”，转身离开了。
姜芙有些好奇，等了一会儿后，只见他拿了个花猫面具走了进来，“圣意难违，在下知晓掌柜的难处，您安心将允棠阁交与在下便是。”
他将花猫面具递给她，柔声道：“在下本想在上元节赠与您的，却未曾料到您那日已经有约了……正好，”他微笑道：“此物作为饯别礼倒也合适。”
“谢谢。”
姜芙接过面具，将掌柜的印章交给他，嘱咐道：“我还是那句话，若是有朝一日你后悔了，想要入朝为官，亦可从允棠阁中退出来，去追求你想要的，更是无需顾虑我此前的恩情。”
“关于恩情一事，我最后再说一次。我起初去九回坊找你，也是本着为允棠阁吸纳人才的目的，且你此后的表现亦未令我失望。是以，我们两相互惠，你并不欠我什么。”
姜芙郑重地凝视着他：“你能记恩我很高兴。但请记住，如果你有新的选择，亦无人能捆死你的人生。”
说罢，姜芙戴上了面具，露出狡黠的眉眼，唇瓣鲜艳而柔软，在面具的遮掩下瞬间神秘妖冶了不少，一如他想象中那般好看。
冬日的暖阳下，她俏皮地朝他眨眼：“当然，在你退出之前，势必也要如我一般为允棠阁找到新的继承人。”
史嵩垂首，眼睫轻颤：“那是自然，掌柜放心。”
姜芙放下面具，“好了，以后你就是史掌柜了，好好干，我相信你。一会儿我同大家伙儿告完别，也该回府了。”
“这面具我甚是喜爱，多谢了，”她朝他微笑：“史掌柜，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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