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花瓶镇尽书本砸了一地,赵贺一个字也不敢多问,跪在地上低着头。
姜玺盯着他:“唐将军说我和你有私情,说我们两个是断袖,你怎么说?”
赵贺猛地呆住,这才意识到这满地的渣渣中自己居然也有份,立即大声喊冤,膝行到唐久安面前,抱着唐久安的一条腿大哭:“这话可不兴胡说啊唐将军,会要了小人的命啊!”
姜玺一脚把他踹开。
哭就哭,抱腿算怎么回事?
这一脚又利落又熟练,一看平时便没少踹。
“……”唐久安,“殿下恕罪,是臣多心误会了。”
姜玺挥挥手让赵贺滚了,脸色不再像方才那样想掐死人,此时稍微好转,抱臂问她:“你怎么误会的?觉得赵贺和我走太近?觉得我待赵贺太好?”
“臣是觉得若无一些隐秘缘由,赵都尉似乎混不上今日的位置……”唐久安有点尴尬,不过很快抱拳,长揖一礼,“臣莽撞了,臣给殿下赔不是。”
“你说对了,”姜玺道,“我把赵贺召进东宫,还让他当都尉,确实是有一个隐秘缘由。”
他走近唐久安,就在唐久安耳边问道,“老师想不想知道?”
唐久安摇头。
……她觉得她最好不要知道。
“这事我从未告诉过旁人,但若不告诉老师,万一老师哪天又生出别的误会,我可就太惨了。”
姜玺慢慢地道,“庆丰五年三月七,关若飞说北里明月坊的歌舞极佳,要带我去开开眼,于是我便微服出宫,什么人也没带。”
唐久安听到这久违的“三月十七”便觉得不大妙。
更让她觉得不妙的,是姜玺的眼神。
一步步向她走近的姜玺,盯着她的样子,就像猎豹盯着自己志在必得的猎物。
唐久安不觉后退一步。
她退一步,姜玺便进一步。
“……没想到,半路遇上一人,将我劫至一处,与我颠鸾倒凤,春风一度,天明却沓无踪影。”
姜玺每个字都很低沉,一直望定唐久安,眸子里隐隐有什么在跃动。
这样的姜玺让唐久安无由生一股压力,一直退到后背抵上墙壁,退无可退,“殿下,你知道的,那不是臣。”
可别再把这笔账算她头上啊。
姜玺挑了挑眉毛,眸子里似有波光流转:“知道,自然不是你。”
他顿了顿,道:“我起用赵贺,便是为了找到这个人。这是我最大的秘密,而今除了赵贺,就只有老师你一个人知道了。”
唐久安这才明白,她颇为汗颜,立即道:“殿下放心,此事到臣为止,绝不会有第四个人。”
“老师办事,我自然放心。”姜玺凄然地长叹一口气,“只可惜我找了三年,都没有找到那个人。”
他抓起唐久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满脸忧伤,“老师,你摸摸看,只要一想到她,我便心痛难忍。”
唐久安觉得心痛这个东西应该是摸不出来的,但你能跟一个伤心的人讲道理吗?她着实不擅长安慰,只能维持这个单掌推胸的样子,默默站立。
唐久安手被他握着,掌心贴在他的胸前,清晰地感觉到心跳隔着衣裳透上来,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快。
听上去好像不大对劲。
“殿下,要不要叫太医?”
“……罢了。”姜玺垂下眼睛,“太医医术再高,也医不了心病。”
“可殿下这么着也不是办法,臣也药不了啊。”
姜玺抬头,眸子深深地看着她:“不,老师可以。老师在这里陪陪我,我便觉得好多了。”
“……”唐久安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功效,但他既然这么说了,唐久安便只能陪着,甚至觉得姜玺有点可怜。
“殿下,那人始乱终弃,若是找到了,殿下打算怎么处置?”
姜玺眨了眨眼睛:“把她抓起来,拴在我身边,永远都不放她走。”
唐久安:“……这是要把人下天牢?关一辈子?”
“……”姜玺瞪她一眼,“就不能是和她成婚,娶她为妻?”
唐久安“哦”了一声。
姜玺问:“老师,如果这个人是你,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唐久安立即摇头:“殿下,不是臣。”
“……”姜玺,“我是说如果。”
“那万万不可,当了太子妃,臣还怎么封侯?”
姜玺:“………………”
他低下头。
唐久安倒开始有点发愁了。
若与他春风一度,他便要娶人为妻,那昨晚她好像也不清白……不过又一想,人家有三年前的意中人,她这顶多就算个意外。
“老师,”那边姜玺再次抬头,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我心口还是疼,你能抱抱我吗?”
唐久安点点头,还未等她张开手臂,姜玺便急不可待地把高大的身体往她怀里缩,脑袋稳稳地搁在她的肩膀上,还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唐久安:“……”
窗外长风吹守,树木沙沙作响,窗外天空高远,云很白。
唐久安在这个时候走了一下神。
某个画面闯进脑海。
是一个吻。
昏黄温柔的灯光下,姜玺捧着她的脸吻她,她从他的嘴里尝到了药物的清苦气息。
好像是醒酒汤。
她低头看了一下搁自己肩上的姜玺。
姜玺也在看她,睫长飞翘,一眨一眨。
“老师,”他问,“我觉得我很喜欢三年前那个人。”
唐久安点点头,心里还在努力回忆昨夜情形。
“老师觉得我是该继续找她,还是该放弃?”
“找她。”
唐久安还在思索,随口答。
“我很喜欢那个人,老师作何感想?”
“唔,挺好。”唐久安心不在焉。
“……”姜玺抬手把她的脸扳过来,对准自己。
他原是想要审视她的脸,但在这个姿势下,只要他微微抬一点头,就可以吻住她。
所有试探的意图在这个念头下面乱成了一团散沙。
他闭上眼睛,微微抬头。
“殿下,我们昨夜没干什么对不对?”唐久安终于想起来了,“我们就亲了个嘴——”
“……”姜玺睁开眼睛,面无表情注视她半晌,然后抬手。
此时此刻,不要讲这种杂七杂八的事情,亲亲要紧。
*
昨夜,关若棠的闺房中。
灯光昏黄柔亮,轻纱飞扬,如梦如幻。
唐久安的发丝低垂,拂过姜玺的面颊。
双唇碰上的那一刻,姜玺的瞳孔猛然放大。
刹那之间,神魂仿佛凝固。
三年前那个不可言说的夜晚,黑暗之中的肌肤交缠,带给他的每一丝感觉都像是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绝不会忘记,也绝不会弄错。
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
是她!
唐久安在药效的催动下十分急,偏偏姜玺今日穿的是正经华服,衣带系得极其繁复。
唐久安不耐烦。
姜玺也等得不耐烦,于是翻身而起。
没想到两人就在桌边,他这么一翻,脑袋重重地磕在桌角。
疼痛让姜玺猛地清醒过来。
地上,唐久安面若桃花,发丝披散于地,身上是浅浅的桃红色,薄绡湿透,贴着肌肤。
她整个人就像一朵带着露水的桃花,又像是沾着水汽的桃子。
让他不舍得碰触,又让他恨不得一口吞了。
“唐久安,”姜玺将唐久安的手压制在头顶,“你还说不是你?!”
药效渐强,唐久安眼神迷乱,只想挣扎着重掌主动权。
姜玺额头滴着汗。
一千多个朝暮,日思夜想。
直到遇到唐久安,他渐渐将那个夜晚抛在脑后。
万万没有想到!
姜玺已经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惊讶多些还是喜悦多些,亦或是恼怒多些,挣扎扭动的唐久安像一个诱人沉沦的陷阱,他只想狠狠扑上去。
“唐久安你醒醒!”
唐久安听不见,眼前一片柔光,体内一团烈火。
姜玺端起桌上的醒酒汤,含了一大口,俯首喂给唐久安。
醒酒汤从唐久安嘴角溢出一小半,大半被唐久安无意识吞咽下去。
待一碗汤喂完,姜玺一身是汗,心头剧烈跳动,好像那个喝了药酒的是他自己。
但他终于克制住了。
唐久安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最终慢慢合上眼睛,睡过去。
姜玺长出一口气,将唐久安抱上床。
床这种东西,过于容易引人遐思。姜玺猛地放下纱帐,隔断自己的视线。
纱帐半透明,唐久安的脸若隐若现,宛如雾里看花。
“终于找到你了……”姜玺坐在床畔,看着唐久安的脸,“你是真的把我忘得干干净净,还是故意把我骗得这样苦?”
唐久安睡得很熟。
“不能真忘吧?”姜玺拧着眉头问。
见过负心薄幸的,没见过这么负和薄的!
所以她是假装的?
对,不然为何还去更改了兵部调令?
姜玺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啧啧,真是处心积虑啊。
*
此时的东宫殿内,姜玺亲上一个冰凉的东西。
正是方才他为唐久安上药的瓷瓶。
唐久安举着它挡在两人中间,她想起来了,昨夜她喝酒的时候,姜玺似乎还试图出声阻止过。
“那酒里有药,对吧?”
三年前,她也喝到过类似的药酒,一样记忆模糊。
这次多亏是事发之日近,又反复追忆,不像三年前,睡完就走,毫不在意。
她想了又想,记忆就到姜玺喂她醒酒汤为止。
后面就没有了。
“昨夜那碗醒酒汤,多谢殿下了。”
姜玺干脆把那瓷瓶叼了过来,略带一点未能得逞的忿然:“不谢。”
——我们的第一次已经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我希望第二次至少是清醒的。
昨夜他就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去喂的醒酒汤。
此时此刻看着唐久安清醒的眼神,姜玺开始觉得——清醒有个屁用啊,不清醒不也是很好吗?
唐久安整个人都直了。
所以她根本没有睡上司,根本就不用跑路。
亲个嘴而已……虽然姜玺的唇形十分好看,亲起来的感觉也很好……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亲个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切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当做没有发生过。
“不知道三年前那个人有何特征?殿下若是信得过臣,不妨说出来,臣很愿意帮着赵都尉一起找。”
唐久安道,“既是殿下心心念念之人,臣一定竭尽全力为殿下找寻。”
姜玺仔仔细细看着她,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哪怕最细微的表情。
他看到了一脸的认真诚恳,还有一丝微带生硬的谄媚。
就是没有看见一丁点不悦或者含酸。
“闭嘴。”
唐久安只见方才还一脸娇弱西子捧心般的姜玺声音变得冰冷。
“好好抱着,一个字都不许说。”
“哦。”
唐久安一表感谢,二表忠心,抱得十分尽心尽力。
“……”
姜玺看着她一脸精忠报国的表情,忍无可忍起身了。
“不抱了?”唐久安问。
“不抱了。”姜玺声音里有一丝明显的忿然。
唐久安能理解,毕竟她只是暂时的替代品,能哄一时总不能哄一世,殿下还是惦记着三年前那个人。
姜玺一早上出去城门口逮人,已经错过了上午的晨课,在书房等了一上午的文公度派宫人过来问姜玺是个什么情况。
姜玺吩咐:“我有事去鸿胪寺,今天的课不上了,文老先生请回。”
宫人自去传话,唐久安也拎起包袱准备回家。
姜玺一眼瞥见:“让你走了吗?”
唐久安心说这真是六月的天孩儿的脸,刚才要抱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副嘴脸呢。
“殿下要去鸿胪寺,自然没功夫练箭,臣先回一趟家,再去国公府教少督护箭术。”
“谁说的?”姜玺,“练箭这种事情,一日不练一月空,我得见缝插针挤时间练。你跟我一道走。”
唐久安:“……”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不然何以解释太子殿下突然变得如此勤勉?
*
中秋一过,各方使团陆陆续续都将到京。
鸿胪寺马上就要成为京城最忙碌的衙门。
姜玺此人,能躲懒的时候绝不会出头,但真应下了事情也不会含糊,一进鸿胪寺便有各路官员过来回事情。
身为鸿胪寺少卿的唐永年倒被晾在一边,插不上嘴。
太子对唐永年的怠慢属官们都看在眼里,唐永年深觉自己的官位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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