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惠娘的脸色苍白如死,“唐永年,我早该知道的,你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什么对唐家绝无好处?只不过是怕对你自己没有好处罢了。”
唐永年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若是清白,你何惧走一趟?”
文惠娘看着唐永年,忽然慢慢地笑了。
她厉声问:“我清不清白,你不知道吗?!你大哥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
唐永年脸色剧变:“你胡说些什么?!”
“殿下,徐大人,你们听好了,我说,我什么都说。不错,那药是我下的,我今日才知它叫抽丝囊,原是我先前那死鬼丈夫无意中得的方子,能不着痕迹要人性命。
我守寡之后,带着药方回到京城,借住在表姐薛小娥家里,认得了姐夫唐永年。
长庆侯的嗣子原是唐永年的兄长,唐永年见兄长被同宗过继成为嗣子尊荣富贵,前途无量,心生嫉妒,恨不能以身代之,问妾身要了那药,日日下在点心中送给他兄长——”
“毒妇!”唐永年面容扭曲,掐住文惠娘的咽喉,“你血口喷人!”
姜玺早有准备,赵贺带人上前,直接拉开唐永年,将唐永年双手反剪,按在地上。
文惠娘剧烈咳嗽,看着惨叫的唐永年,又是怨毒又是畅快地笑出了声:“半年之后,他的兄长病逝,他天天去哀悼吊祭,安慰长庆侯夫妇,哄得长庆侯夫妇开心,于是他便成了嗣子。他得到了他兄长的一切。”
“住口!住口!你这贱妇,住口!”
唐永年狂怒。
“我是贱,你说你喜欢我,我早该知道是假的,你根本不会喜欢任何人,父母、妻儿、弟兄……你都不喜欢,你喜欢的只有你自己!你之所以娶我,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我拿住了你的把柄,你不能不娶!”
“哈哈哈,你以为我不敢说出来?你以为你眼看就要飞黄腾达就能甩掉我?你以为二十来年没有人会去翻这件事?做梦吧唐永年,要我去坐牢,看你当国丈,你那是做梦!春秋大梦!”
唐永年死死盯着文惠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甩开率卫,抽出率卫腰间的刀,一刀捅进文惠娘心窝。
“你该死!如果不是你这毒妇,我与小娥太太平平,一家和睦,久安也不会如此恨我,是你,是你让我妻离子散,都是你毁了我的家!”
唐久安抓住唐永年的衣襟,一把推开。
血沫从文惠娘嘴角涌出,她的目光开始涣散,手向着虚空之中颤巍巍伸出,仿佛要去触碰什么。
“我……好后悔啊……”
她的手重重地划落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娘!”唐淑婉扑过去,痛哭。
“你们听到了,她认罪了,碧儿的药是她下的,我兄长的药也是她下的,都是她干的,都是她!”
唐永年剧烈喘息,双目充血,他连连深呼吸,努力换回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家门不幸,让诸位见笑。我唐永年生平最大的错,就是娶了这毒妇,以至于此。诸位看见了,我实在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如此——”
唐永年的话没能说完,姜玺走到唐永年面前,照唐永年的脸就是一拳。
这一拳很狠,很重,唐永年晃了晃,整个人倒地不动。
“对不住。”姜玺向唐久安道,“这东西说话我是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
唐久安点了点头,吐出一口长气。
“大人,那药叫抽丝囊是吗?停用之后可会有什么残余之毒?”她问常典。
常典对未来太子妃毕恭毕敬:“回将军的话,此药并非毒,停药则愈,无任何不适。此药也不叫抽丝囊,那名字是下官按赵大人说的症状胡诌的。殿下传唤得急,下官连药渣都没看清楚就被拉过来了。”
唐久安转向姜玺:“……???”
姜玺一笑:“今日学生教老师一件事,太医在宫里混,医术好不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戏一定要好。常大人身为太医令,戏自然是太医局最好的。”
第68章
常典戏好之余, 医术也确实了得,碧儿原本已然是双眼紧闭气若游丝,常典一番针炙之后再化开一颗丸药,碧儿的眼睛睁开了。
虽还说不了话, 但眼神是清醒的。
一条命算是救了回来。
文公度一案的真相原就让皇帝十分震怒, 再出了唐永年的事, 皇帝下令严查整个鸿胪寺。
大雍向来优待文臣, 讲究刑不上大夫,“查”与“严查”大有不同,不到三天,鸿胪寺司库招供出一件事情。
就在贡品失窃的前几天晚上,文公度曾邀司库与唐永年两人饮酒。
文公度一向对下属颇为厚待, 彼此都算稔熟。
那日天色阴寒,饮酒之处选在了一家温泉酒馆。
泡温泉自然要脱衣裳,包括一直带在身上的钥匙。
——也就是说, 那一晚三把钥匙曾经一起离开过三人身上。
但文公度年事已高,温泉有助于酒性发散, 以文公度的年纪根本不该做出这样的选择。
司库道:“下官当时也劝了, 但文大人说小饮几杯不妨事,唐大人也说别坏了文大人的兴致,下官便不敢再多说了。”
徐笃之提审唐永年。
唐永年刚入狱的时候疯狂挣扎,一时要面见圣上,一时要见唐久安,一时大声喊冤,没有片刻安静。
但发生怎么折腾都没用之后, 他开始沉默,在牢中一言不发。
此时面对徐笃之的问讯, 他只垂着头,恍若未闻。
“唐大人是不是觉得人命在身,必死无疑,多言无益?”
徐笃之座后有一扇屏风,姜玺从屏风后走出来。
“若是你肯说,孤保你不死。”
唐永年抬头。
姜玺叹了口气:“你好歹是唐久安的父亲,她面上虽然不说,孤也知道她心里面不想看着你死。所以特地关照徐大人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能戴罪立功,孤可以回去奏请父皇网开一面,饶你性命。”
唐永年:“……殿下口说无凭。”
“唐大人觉得自己还有资格讨价还价?”姜玺道,“不说,是择日问斩,说了,便有可能活。看唐大人怎么选了。”
唐永年沉默半晌,开口道:“那日确实是文大人执意要去泡温泉,而且,我那把钥匙放在荷包最里面,虚缠着一根线,但那日泡完温泉出来穿回衣物时,钥匙上的线没有了。”
屏风后,唐久安摸了摸下巴。
——也就是说,是文公度把他们带去温泉,然后对他们的钥匙动了手脚?
“所以这一切都是文公度安排的?”
徐笃之命人将唐永年押回大牢,唐久安走了出来。
姜玺也皱眉:“他不仅是给自己准备了一份假药挣声名富贵,还包办了此事的前后头尾?”
“用假药倒罢了,盗贡品之事干系重大,稍有不慎便是身败名裂身死魂消,以文公度的谨慎深沉,不会去冒这天大的风险。”
徐笃之跟着虞芳菲唤文公度一声姑父,两家常有走动,对文公度的了解比姜玺与唐久安更深。
“更何况盗出那顶神龙冠之后,还要改头换面嫁祸给殿下,此举对文公度全无好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可惜文公度已经死了,虞娴也死了,这谜团已经是死无对证。
“倒不全是,”唐久安道,“殿下还记得那群黑衣人吗?若他们跟在虞姑姑身边并非敲诈勒索,而是另有图谋呢?”
姜玺猛地抬头:“——当初在小巷伏击你的人也是黑衣蒙面!”
唐久安自己都快忘了那一茬。
姜玺:“若那群黑衣人真是幕后黑手,他们先是伏击你,然后嫁祸我——”
“不,他们是先嫁祸给你,然后才伏击我的,虞姑姑不止一回让我离开京城……”唐久安脑子快要转出火星子,感觉隐隐约约要摸到点什么。
“徐笃之,把迦南使团入京之后的邸报全拿过来!”
姜玺一声喝令。
徐笃之立刻照办,姜玺闷头翻找。
唐久安问他要找什么。
“我也不知道……”姜玺的语气有点急切,“但这里面一定有线索,无论背后的人是谁,花这么大功夫做这个局,所谋一定不小。”
徐笃之深为同意:“有人在针对殿下,针对关家。”
“不……”姜玺喃喃,“不止是我,不止是关家。”
迦南使团入京之后,黑衣人找到文公度偷取贡品,神龙冠改为翠冠,被送到姜玺面前。
贡品失窃案震动京城,百姓与迦南人势同水火,面馆出了命案。
唐久安在前往面馆时被黑衣人伏击,显然是为阻止她干涉那桩命案。
大朝会上翠冠被迦南公主认出来,姜玺下狱,文公度随后自尽。
民怨沸腾,一时难平,关家打算离开京城,同时关山被刺杀。
幕后之人的目标很明确,杀死关山,扳倒姜玺。
京中有不少人盼着关家倒台,权势必将重新洗牌,但那几家只能算是趁火打劫,做不出这种局面。
这里面,迦南使团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谁能与迦南王族那对姐弟暗通款曲?
谁能说动文公度甘冒奇险?
此人既然能过河拆桥弄死文公度,为何不连虞娴一并灭口,反而要派黑衣人跟着?
唐久安说不上来,但她有一种非常冰冷税利的直觉。
“徐哥哥,让五城兵马司严加巡防,四处城门的盘查也要加倍,不得放过任何一个人可疑之人。”
唐久安喃喃,“我也觉得这京城好像要出大事。”
徐笃之答应,请示过姜玺之后,向五城兵马司代传太子令。
姜玺埋头翻邸报及关防文书。
雪片般的邸报一份份往后翻,越往后时间越近。
最后翻到最近送来的一封文书,三殿下使命已完,正在回程路上,不日便要进京。
姜玺将那封文书抽出来,算了算日期,姜珏回京,就在这两日。
“三殿下要回来了?”唐久安惊喜,“三殿下的脑子十分好使,他回来了定然能帮我们把黑衣人揪出来。”
姜玺却没有答话,盯着那份文书,久久不语。
唐久安:“……殿下?”
“唐久安,”姜玺的声音沙哑,“迦南使团入京,在鸿胪寺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谁?”
“三殿下。”当时大家都在西山,还是姜珏把使团送过去的。
“知道我每年必为母妃挑选生辰礼物,猜到我会去何处挑选,以及什么样的礼物一定能入我的眼,这样的人,会是谁?”
“自然是很了解你的人。”
“能看破文公度的伪君子表相,牵引出文公度心中的贪念,让文公度甘冒大险的人,会是谁?”
“必然是聪明绝顶的人。”
姜玺艰难地道:“你觉得这人是谁?”
“你觉得是三殿下?”
唐久安有点不解,“不,不可能是三殿下,要看穿文公度的真面目,必然得知道文公度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谁能猜到一代文豪居然是靠妻女代笔而来的?”
“他知道。”
姜玺捏在手里的文书微微颤抖,但说话的声音却很轻,仿佛重了就会打破些层迷梦似的。
“虞娴与柳皇后,是闺中密友。”
如果他找到虞娴,与虞娴一起设下针对文公度的陷阱,随后又念在柳皇后面上,放虞娴一条生路。
这一切便解释得通。
“可他如何说服文公度?”唐久安道,“他是个半废之人,难道文公度会觉得他能取代殿下成为太子?”
“对,不可能,这世上最不可能的就是三哥,当初他是为了救我才跌落寒潭的,我不该这么想……我是急糊涂了。我一定会把那人找出来!”
仿佛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姜玺的声音无比坚定。
唐久安转身向外走去。
徐笃之问:“去哪儿?”
“去南城门!”
唐久安头也不回地答,“反正三殿下这两日就要回来了,我这就去城门口守着,问个清楚明白!”
“我也去。”
姜玺随后跟上,追上唐久安。
两人才出京兆府门,就听见了鼓声。
城中晨钟暮鼓,在安宁繁华的平京城,鼓声只是用来报时的,悠远宏亮。
但这一次的鼓声密集如雨,一声比一声急。
街面上的百姓都有些茫然,不知今日敲鼓的是不是喝多了酒,明明还没到黄昏就敲起了鼓,还敲得这样急。
唐久安却是悚然一惊。
这是她在北疆听惯了的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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