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
鼓声是从南面方向传来的。
“让开!让开!”
一名传令兵挥鞭赶开人群,快马飞奔而至,在京兆府门前滚鞍落地。
“有叛军围攻南城门,求大人速速增援!”
徐笃之大惊。
自从他在姜玺受鞭之时出了头,京兆府尹便不大管事,京城里的大小事务皆落到了徐笃之一人身上。
城中所囤兵马有限,除了宫中禁卫,就是五城兵马司。
从南城门到兵马司衙门更远,信使求援不及,徐笃之立即喝命暂且先从东西二门调集人手,然后急命人入宫飞报。
“不可,四门守卫,一处也不能动。”
唐久安道,“叛军来得无声无息,竟然攻到眼皮底下才让人发现,绝不可能只攻一处城门。”
姜玺点头,让徐笃之居中调度,他带着随行的率卫先与唐久安去南城门。
信使带路,一路上把情形告诉二人。
就在他们接到严查的命令不久,一行人马出现,手中持的是送行使回京的文牒。
以往一般看见文牒就会放行,但守卫才得了命令,因不见送行使姜珏本人,便将人马拦下了,让他们请姜珏出来。
于是他们掉转马头,说姜珏就在后面,待请来再一同入城。
守卫们都知道姜珏不良于行,落后一些原也正常,并没有很当一回事。
但当马蹄声再度响起的时候,守卫们惊呆了。
没有姜珏,只有遮天蔽日的烟尘,来的不知有多少人马。
守卫们急忙关城门。
唐久安心往下沉。
太平无事之日,城门镇守之人不过百十号,根本不可能挡住突如其来的叛军。
唯一指望就是平京的城门城墙足够坚固,高不可逾。
还未到城门之际,在密集战鼓声中,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姜玺从未听过这种声音,像闷雷,大地都在震动。
“攻城车。”
唐久安沉声道,“居然连这东西都准备了。”
平京城已经安定了百多年,城门每隔几年都会重新刷漆补铜钉,看上去庄严气派,在每一个第一次入京的人心中留下巍峨的印象。
此时华贵的城门在一声接一声的闷雷中不住颤栗。
“先召集百姓用重物抵住城门,青壮者随我上城门!石头、开水、滚油热汤,有什么拿什么!”
有一种人仿佛天生能成为别人的方向,唐久安就是如此。
突逢巨变,百姓慌乱,守卫独力难支,城门眼看告破,此时所有人都得了主心骨,有了奔头。
姜玺看着唐久安冲向城头的背影,生出一个清晰的感觉。
——她天生属于战场。
她好像熟悉战场的每一缕风,每一片声音,只要她踏入,任何战场都会变成她的主场。
城墙下除了攻城车,还架起了登城梯。
城墙上的守卫顾此失彼,最大的倚仗是这千年来从未倒塌过的城墙,坚固雄伟如山,要两架登城梯才有拼接着往上爬。
唐久安在兵部待的那一年实为关山有心为之的历练,那一年的时间让她对大雍各州府的兵规建制都了然于胸。
此时一看城下的旗帜服色与战法,可以推断出叛军并非来自一处,最少是七八处的军队交织在一起。
随着百姓们扛锅提桶的加入,底下已经爬到一半的叛军被砸下去大半。
但守卫的武器也即将告罄,守将惶急前来禀告。
“再撑一炷香。”唐久安声音稳定,“援军在路上了。”
姜玺道:“孤在此坐镇,诸位劳苦功高,每人各升一阶。”
众人心中大定,勇气备增。
姜玺低声问唐久安:“怎么办?”
京城骤逢战事,援军到底什么时候能到,谁也不能确定。
“咱们这边是说不准了,唯有先给他们那边送点小礼物。”
姜玺明白了唐久安的意思,和唐久安一起拿起弓箭。
两人一起取箭,张弓,动作如出一辙,对准叛军中军大旗。
那里有一名银甲将军,身骑白马,头盔面甲森严,看不清面目,但身处中枢,令旗皆自他而出。
唐久安的弓弦一响,箭矢如流星般向那人坠去。
中军将旗是重中之重,盾牌立刻在周围竖起。
但那一支箭只是唐久安的声东击西,接连三支连珠箭立即射出,每一支命中的都是将旗。
巨大旗帜轰然倒下。
中军失旗,大为不吉。
城下的攻势为之一缓。
旗帜的倒下牵去了太多人的心神,盾牌阵有了漏洞。
唐久安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她再次张弓。
姜玺的箭从另一个方向射出。
但目标是同一个。
两支箭,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射向那位银甲将军。
那人身边突然出现一名黑衣蒙面人,一剑拍飞唐久安的箭。
但他显然没有想到同时还会有另外一支箭射来。
想拦已是不及,箭尖只能将箭尖方向拔得微偏。
“叮”一直,箭尖直中银盔,马背上的骑士晃了晃,头盔掉下来。
城门上,唐久安与姜玺早已经再度张弓,箭尖对准的方向,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清雅俊秀,温文如玉。
是姜珏。
第69章 (修改)
在南门战斗开始的同时, 其余三门外亦冒出敌兵。
他们伪装成入城的百姓,混在队伍之中。
三门守将得到命令,在城门将要关闭之时,百姓当中的伪装者撕下伪装, 露出铠甲, 拔出掩藏的兵刃。
城门将将合拢, 敌兵已冲到近前, 还没来得及入城的百姓惊惶四散。
徐笃之在额头抹了一把冷汗。
南门的明面攻击是敌军明面上的幌子,其余三门才是真正的杀手所在。
如果不是唐久安,他真的调集三门兵力支援南面,其余三门空虚,后果不堪设想。
“燃放狼烟!”
西城门上, 狼烟滚滚涌起,直冲向天空。
西山除了有行宫别院,还驻守着三万人的威武营, 不出半日,即可驰援。
其时京城内羽林卫八千, 率卫两千, 并各处衙门衙役及各府府兵,总计两万不到。
而敌军气势汹汹,在城外重重围困,不下五万。
京中军阶最高者便是周涛,在匆忙部署现有兵力之后,周涛低语了一句:“他到底是从哪里变出来这么多人?”
老将军向来沉着稳重,这一句问得几乎失态。
沿路各州诸郡的城门关卡难道都是瞎的?
就算姜珏能化整为零, 老百姓看不出名堂,但城门出入人数突然暴增, 当地官府竟然一无所觉?
*
南门城墙上,姜玺完全僵住。
一支长箭从城长军中射来,直取姜玺。
姜玺一无所觉。
唐久安的手抓住箭尾时,箭尖离姜玺的胸前只有半寸。
这是一支迦南长箭。
姜玺怔怔望着城下:“那是……三哥?”
唐久安没有办法回答他。
两个人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然而姜珏就在城下,银甲白袍,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控缰自如,丝毫没有往日不利于行的荏弱模样。
唐久安把箭壶递给姜玺:“无论下面是谁,我们都要守住京城。”
姜玺接过箭壶,引箭张弓,咬牙:“一定是假的,他们让人假扮三哥!我非灭了这帮人不可!”
数箭支从城下射来,有的箭身上绑着文书。
守将呈给姜玺。
那是一篇檄文,声言北疆督护关山自恃功高,图谋不轨,陷害先皇后柳氏,太子姜珏被逼装残以自保,委曲求全。
而今整个关氏一族更是张狂无忌,关山为了让自己的外甥尽早上位,指使贵妃关月在皇帝的饮食中下毒,皇帝中毒日深,性命垂危。
姜珏身负皇帝密诏,借为使团送行之机,纠结沿路州郡兵力,并得迦南王子相助,誓死勤王,救皇帝于水火,挽大雍于将倾。
姜玺气笑了:“这胡说八道的本事可以去写话本子了!”
“打仗就是这样,怎么胡说八道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谁赢。”唐久安道。
赢的人说出来的话,便是真相。
像这样红口白牙什么敢都说的,便是笃定自己能赢。
“殿下去见一见陛下吧。”
姜玺点头。
这些兵马定是被矫诏骗来的,满以为能一举夺下京城,而今皇帝只要一亮相,便能化解这场危机。
“给我顶住!”
离开之前,姜玺下令,“守住这城头,来日论功行赏,每人官升三阶,赐银百两!”
功名与财帛无疑是最动人心的东西。
城头上群情奋勇,热火朝天,箭矢和滚石如雨而下,快要爬上城头的叛军如蚂蚁般往下坠落。
*
西城门,周涛亲自督战。
老将军是人们的定心丸,主心骨,有他沉着发令,城下的叛军再多,士兵们也不曾畏惧退缩。
内有老将军,外有援军,怕什么?
大家都这样想,因此比旁的城门守卫更为勇武,一度还打退过叛军。
一时城头上全是呼唤。
周涛点头微笑表示嘉许。
众人更为兴奋。
如果唐久安在这里,就知道周涛即便打了大胜仗,也不会露出这种笑容。
这种笑容唯一的目的,就是安抚人心。
周涛为将一生,经历过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深知以少胜多之战,最残酷的就在于每个人都是血肉之躯,即便不死,也是累。
高强度的负荷很快便会耗空这些兵士的气力,他们的腿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们的手会酸得连刀都握不住。
战争原本就是一场消耗,消耗的就是人。
“快看快看!”
在叛军短暂退去的间歇里,有兵士指着远处大喊,“那是不是援军?!”
周涛接过千里镜。
远处天地交界的地方腾起一线烟尘,烟尘深处掩映着熟悉的旗帜。
“是威武营。”
周涛沉声。
周涛原担心叛军已经先对威武营下手,免除这后顾之忧,然后才突然对京城发难。
现在看来,对方棋差一着,不过尔尔。
城头上的士兵也在欢呼。
叛军人数虽多,但分散于四门,此时在西城门外不过一万余人。
而威武营不仅有三万人,还是精锐。
尤其是威武营的青龙卫,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排名仅在飞焰卫之下。
叛军必败无疑。
底下兵士已经守在城门口,只等周涛一声令下,便可以打开城门。
——把叛军放进瓮城,然后与援军来个里外夹击,让这些人求生无路求死无门,乃是人人都可以想到的计策。
周涛的命令却迟迟未下。
城下威武营已经在与叛军交战。
守将忍不住道:“将军,我们若是不开城门,叛军抵挡不住威武营攻势,只怕会在城外逃散。”
那远不如开城门瓮中捉鳖。
周涛没有说话,紫膛面孔没有一丝表情,看着下方威武营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便如那名守将所言,叛军四处逃蹿,转眼跑了。
守将一方面惋惜让叛军逃了,另一方面也庆幸守城之困能解,再次请示:“将军,开城门吧。”
底下威武营主将身兼青龙卫统领侯云集,高声叫道:“周兄,我没有来迟吧?快开城门,其余三门没有周兄这等大将坐镇,情势怕是更为危急!”
周涛蓦然大喝:“侯云集,你身受隆恩,最得陛下信任,所以命你镇守京畿,你为何叛主背信,与叛军勾结作乱?!”
底下的侯云集顿了一下,然后扬声道:“到底是谁叛主背信,与叛军勾结?!周涛,我敬你是员老将,不愿与你在此对骂,你速速打开城门,我要面见陛下!”
周涛:“周某老矣,却还未瞎!你方才是真打还是假打,你当我看不出来?只要周某还有一口气,尔等乱臣贼子便休想踏入京城一步!”
“看来是不行啊。”方才离开的叛军去而复返,将领打马走到侯云集身边,“周涛这老匹夫果然是老奸巨滑,不肯上当。”
侯云集从怀中掏出一物,一箭射向城头。
周涛原以为是檄文,抄住一看,却是一幅明黄衣襟,上面还有撕裂的龙纹。
“周涛,你是三朝老臣,当知此诏真伪!”侯云集高声道,“若不奉诏,视同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这是一封血诏。
上面所说,与檄文完全相符——皇帝自言身损于关山关月之手,时日无多,命见此血诏者听从太子姜珏号令,出兵勤王。
血迹已经变得暗红,皇帝那枚私印却是鲜红欲滴,朱砂印迹鲜明,丝毫无伪。
一如那日将周涛调往西山故院的纸条。
“这是假的,系人伪造!”
侯云集冷声:“若真是假的,不妨请陛下亲至,亲口对我等说。陛下只要现身,我等投身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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