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菱站起身,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推开了椅子,她抄起桌面上的工作卡,深深地看了端坐在对面的池间一眼,在眼泪还没落下来之前,转身跑出了餐厅。
池间在座位上等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收好温热的午餐袋,慢慢地推开旋转门,向公司的方向走了回去。
他年少就出门打工,远比同龄人都成熟,而汪菱和蒋瑞还留有几分偏激,这正是幼稚的一种。但是他不甚担心,因为他知道,他们都会长大的,他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帮助,剩下的还要靠他们自己。
一路上他整理好心情,忽地有种预感,向街边的橱窗看过去。
反光里有一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子看着咖啡厅的方向,和街上其他犹豫着去哪里吃饭的人没有什么区别,池间状似随意地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去。
他今天好像第二次看见这个男人了。
第33章 收线
池间拿着午餐包回到公司的时候,不出意外的,晏嘉禾还没有从会议室出来。他略有担忧,但又没有办法,只得坐到自己的工位,继续手边的工作。
过了一两个小时之后,会议室的大门才被打开,晏嘉禾当先回到了总裁办公室,池间没动,因为她身后还跟着严家穆。
两个人把门关严,又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严家穆才从里面走出来,路过池间门口的时候,不经意地向里面瞥了一眼。
池间的感知很敏锐,自然是发现了,但是他等了片刻,才拿起午餐包进到晏嘉禾的房间。
总裁办公室很大,后面配的套间里,一部分是料理间,有加热食品用的微波炉。
池间站在料理台前,把午餐放进去加热。他穿着衬衫西裤,腰窄腿长,青竹一样朝气蓬勃。
晏嘉禾揉了揉眉心,经过一上午加一中午的会议,现在总算能喘口气了。她瘫在软椅上,歪头看着池间加热食物,微波炉里的灯光照出来,照到他的腹前沾染了暖意,给整间办公室平添了烟火气。
“我要饿死了。”晏嘉禾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我觉得你可以不要热了,我就凉吃吧,我以前也懒得弄的。”
运行程序还要两分钟,池间蹙了蹙眉,不太赞同,“凉吃对胃不好,你再等一等,马上就好了。”
略过了一会儿,微波炉里的灯灭了,池间把食物拿了出来,从旁边抽出小案板,放在上面给晏嘉禾端了过去。
池间调了把椅子,坐在宽大的办公桌侧面,看着她吃饭,等她吃得差不多了,说道:“我记得上次进展还是挺快的,为什么今天这么久?”
晏嘉禾笑道:“今天跟白石敲了一些细节,打包的资产里那么多家商场里的店家,所有写字楼的租户加一起能有四五万人,这些人是转合同,还是清退,两种方案都不同意的人,是我们赔偿还是白石赔偿。”
“麻烦。”晏嘉禾说到这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另外我还跟他们说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如果我在国内出了什么事,比如坐牢,那我所签署的一切都有可能被政府接管,全部作废,白石什么也得不到。”
池间心下一沉,没有说话。
晏嘉禾接着说道:“白石那边的老外一听就愣住了,国情不同,他们表示还得再考虑一下,我看最近速度可能就暂时放缓了。”
池间沉默着点点头,起身把餐点的包装盒收拾好,收到了料理间的垃圾桶里,又擦了擦桌子。
做完了这些他回过头,想起了行程表上的内容说道:“你一会儿还有会呢,你前不久解散的那家金融公司的员工离职补偿方案你要确定一下。”
晏嘉禾想起这事就头疼,她一边卖楼卖地,一边解散名下的大部分公司,集团全面瘦身,各大银行闻风而动,回笼的资金先还哪个银行吵得不可开交,一个会接着一个会地开。
“一团乱线。”晏嘉禾在外运筹帷幄,从容不迫,但私下里只和他微微抱怨。
池间走到她身边,含笑道:“别心急,慢慢理吧。”
晏嘉禾抬眼看他清俊温驯的神态,头痛稍稍消减,心里渐次安宁下来。
她伸出手拽他的手腕,笑道:“让我抱抱。”
池间被她带向身前一步,滑轮后退的椅子把他卡在桌椅之间的空档,正对着她面前。
晏嘉禾环住他的窄腰,埋首在他刚刚被微波炉的灯光照过的柔软腹前,似乎还有残留的人间烟火气息,她像是受他供奉的饕餮,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大口,这温暖烟火便填溢整个胸膛,五脏六腑无不熨帖。
池间被她抵在桌前,低低笑了笑,垂眸看她头顶的一个小小发旋,说道:“你最近是不是心绪有些不太平静?”
晏嘉禾没抬头,闷在他的肚子上说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池间莞尔一笑,“你要是当真决断,何必告诉白石集团那么多呢?尽快签署了出售案,尽快套现抽身不是很好吗?”
池间刚说完就感到腰上一紧,晏嘉禾用力勒了他一下,接着才缓缓放松。
晏嘉禾如何不懂,闭目化在他身上,懒散地笑道:“又拿自己逼我是吗?”
池间但笑不语。
“我算是明白了,你到底想听什么呢?”晏嘉禾淡淡笑道:“我为什么和白石那样说,你这么聪慧不可能不明白,何必挑明了问我呢?”
“过几天你就要去变更法人了,以后你就是公司的第一责任人。我前前后后变更过四次,每个人都不能让我完全信任,直到遇见你。”
“但是。”晏嘉禾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我后来才明白,信任是因为有感情在,对我,这是个悖论。”
她信任他是因为彼此已经有感情,她想要放弃他就必须割舍这个感情,而割舍了感情就不能再完全信任他,自己心里一旦存疑,就无法安安心心地离开了。
她年纪越长越心软,少时孑然一身,为了和这个世界多些联系,为了那唯一的支点,一件件事主动向自己身上揽,那时踌躇满志,杀伐决断,背叛起人来眼都不眨,到现在,拿得起放不下了。
晏嘉禾低叹了一声,“我不想你死的,池间。如果白石不清楚就签了,日后若是合同作废,必然是国际官司,影响这么恶劣,被我留下来的你,是要从重判决的。”
他一次次地以退为进,把自己置在险路,逼她说有一点喜欢他,逼她说不想让他受伤,好像都不是最终的答案。
“池间,你究竟想听什么?”晏嘉禾闭上眼睛,靠在他身上轻轻问道。
我想听你说爱我,池间垂眸暗想,什么结局都甘愿,我只是想在临别之前,听你说一句,你爱我。
如果不得不分离的话,我们要好好地道别,我没能和我的母亲做到已经很遗憾了,我不想再错过你,而爱我就是其中最珍贵的赠言。
但这是无法说出口的,不是她发自内心主动说出来,便是还未到完满,就不是他想要的。
池间淡淡笑了,避而不答,任由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在漫长的会议间隙休息片刻。
时间缓缓流逝,寂静地过了半晌,池间开口低低说道:“你最近带着姜汲吧。”
晏嘉禾问道:“怎么了?”
池间想了想,“或许是我多心了,我总觉得有些异常。”
晏嘉禾眯起了眼睛,心如电转,把对家梳理了一遍,另有想法,“不必,我让他跟着你。既然是你发现的,必然异常在你身边更多一些。现在还不到动我的时候,或许有可能先从你那里下手。”
池间正要反驳,晏嘉禾又勒了他一下,制止住他,“听话。我能找出一堆人对你下手,小乔和沈天为都有可能,他们会顾忌我,但不可能顾忌你。你不能再出事了,要不然我的财产怎么转移?”
池间开始还要说话,听到最后才不再说了。
晏嘉禾笑道:“不过你也别大意,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把姜汲给你,恐怕也没有太大的帮助,你自己要小心。”
池间点了点头,温柔地说道:“你也是。”
晏嘉禾沉吟良久,淡淡说道:“我过几天要去美国一趟,到白石的总部谈一下,看好的房产也要签合同。宝泉山的佣人不是都想去国外,到了美国需要的人手,还要靠当地的华人圈推荐,我得察看一下。”
池间垂眸看她,“多久回来?”
“没人这么问过我。”晏嘉禾笑了,“大概一个月吧。我不在的时候,公司就托给你了,有什么问题及时告知我。”
池间温和地笑道:“好。”顿了顿,又补充道:“严家穆这个人,你要不要重点观察一下?”
晏嘉禾漫不经心地笑道:“我查过,但是他是外籍,没查出什么。他的精算能力实在是一流,利润、税、债和息,他总能找到最佳方案,最近谈出售,谈解散员工的薪酬补偿,股票的退市,方方面面都要他算钱,既然目前没查出问题,就先用着吧。”
“这次我出国,也要带他。一来精算离不开他,二来他的家就在美国,也是个地道的当地通,恐怕在生活方面也能给我提供些建议。”
池间点了点头,抬眼看了一下表,低声提醒道:“下午的会议时间快到了。”
晏嘉禾无法,只得松开他的身体,椅子向后一滑,分开才发现,他腰间衣服的一圈都压皱了。
池间微微红了脸,低头抻了抻衣角,不敢再看她含着笑意的眼神,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早已整理好的资料递给她。
晏嘉禾强压下心里的些许眷恋,起身到会议室见解散公司的董事们。
**
晏嘉禾刚订了机票,沈天为那边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既然守护财宝的恶龙开了小差,那这段时间的空档期,倒是很可以动一动她的小饼干。
前不久池间和汪菱的会面情形,被他在咖啡厅外盯梢的眼线尽收眼底,使得汪菱和宝鼎公司的资料也摆上了沈天为的书桌。
汪菱这个人还不至于他亲自去接触,而是派人透了口风,只要她日后可以在法庭上说出他们提供的证词,就可以得到一百万。
这事实在轻松,连物证都不必她亲自去放,来龙去脉也不用浪费脑细胞去了解,只需像背课文一样复述一段话,这大大降低了汪菱的负罪感,只犹豫了几天,便同意了。
与此同时,晏嘉乔也从自己的母亲唐静口中也得知了晏嘉禾要出国的消息,心里同样想到了留守国内的池间。
晏嘉禾在的时候,他只敢鬼鬼祟祟地做些小动作,进展十分缓慢,但是现在她一走,他就大张旗鼓跃跃欲试了起来。
沈天为和晏嘉乔开始用各自的方法,向看似柔弱的池间下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的铺垫都完了,终于可以收线了。
第34章 李代桃僵
晏嘉禾去机场的时候,是池间陪着的。黑色的轿车后面又跟了两辆公司的派车,带出去的团队大约有十一二人。
池间坐在她右手边,想到她要走一个多月,一路上都很沉默。
以前不是能经常见到的时候,她离开多日自己心里尚且不是很舒服,如今习惯了朝夕相见,陡然回到初识的状态,更觉难以忍受。
他生性内敛,又知道她做事不太容忤逆,这一点不舍勒在心里,不管多酸涩的滋味,强压着不说出来,到最后都是归于岑寂,只得缓缓咽下。
飞机起飞后,姜汲开着车送池间回到公司,路上也觉着有点不对劲。
池间的敏锐更像是基因的本能,而姜汲是经过系统的训练,他开着车过了几个路口后,终于确定了有人在跟着他们。
姜汲不断地向后视镜看去,在经过下一个路口的时候,骤然地快速变道,岔路将车流劈成两条,可疑车辆无法抗拒地被留在原来的路线上,与他们渐行渐远。
这样危险的举动自然引起了正常行驶司机的不满,几个喇叭示警过后,开出了这段路,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池间察觉到了姜汲的想法,虽然什么也没看到,但还是问道:“姜大哥,你觉得是冲着我来的,还是想对晏小姐不利?”
“说不好。”姜汲试探过后,目视前方继续开着车说道:“不过可以确定一点,采取的盯梢距离一直保持在标准范围内,对方是专业的。”
池间想了想,问道:“是军人吗?”
他掌握的信息太少,极少的几个正面接触过的人中,他首先想到了陈谷。
姜汲也同样想到了他,“有可能受过军事训练,但不一定是我的前学生。”
说到这里姜汲皱了皱粗重的眉毛,为了不让池间得到错误的结论,不得不将自己的判断说出来,“陈谷好战,喜欢流血,以前队里组织格斗比赛的时候,他下手也很重。但是据我观察,他更喜欢和人面对面的对峙,直截了当,而不是在背后算计。”
“最重要的一点,陈家陈老爷子也不喜欢这样的方法。你可能不知道,但他在军中很有名望,行事作风我们这些没见过面的军官都清楚。有这位压着,陈谷也不敢这样。”
池间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姜汲想了想,说道:“那栋大楼安保很严,这几天你不要轻易离开公司,我最近到外面查一下。”
池间叮嘱道:“你要多注意安全,若是太危险了,你也到公司里,等晏小姐的出售案尘埃落定,我也没有需要保护的必要了。”
姜汲缓缓笑了,“你倒是总把自己看得很轻,放心吧,我比他们更专业。”
**
晏嘉禾不在,又带走了几个主要部门不可或缺的精英骨干,导致了很多事情无人拍板终定。
这几天落在池间身上的压力格外大,接到晏嘉禾遥控指示后,终于顺利地代她解散了一家公司,彻底没有任何纠纷了。
还未等他歇口气,楼下的张巷终于压不住怒气,劲直上楼来了,当着证券公司员工的面,把池间办公室的门摔得震天响。
“我的稿件为什么还不能发?”张巷怒气冲冲地问道:“打击沈建来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要压?你这是养虎为患。”
池间知道他说的是那篇强烈批判公共产业私有化的文章,若是普通的春秋笔法也就算了,毕竟涉及专业不太抓眼球,过审了也没多少人看,动静不大。
但是张巷在标题里就带了人名,而且毫不客气地引用了集团的案例,可以预见发表后看热闹的人或许数以亿计。
池间站起身,恭谨地立在书桌后,耐心解释道:“压是现在时机不对,可以缓一缓再发。”
张巷冷笑,“我们是怎么建国的?凭的就是这个路线,沈建来的路子正相反,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不等他成气候之前让人民识破他的真面目,还等什么时候?人民不用等时机,什么时候都是对的,我看,是她晏嘉禾需要吧?”
确实如此,池间沉默不语。
张巷见他不言,也知道说中了他的心思,冷冷道:“沈是走资,这栋楼要卖也是走资。我的那篇文章自然是牵连到晏嘉禾的出售案了,若是引起注意,260亿的真金白银,一个政策收紧,就是掉脑袋的重罪,你定然是不想出一点岔子的。你当初和我谈理想,我以为我们能携手澄清玉宇,真是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你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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