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怔住,“既然不是同一对,又怎么会有用呢?”
“呃…聊胜于无?”红袖尴尬挠了挠头。
竹雨急得连连跺脚,“这不是混闹么!事关小姐性命,怎能儿戏……”说着话,眼圈儿渐渐红了。
红袖神色有几分不自然,挥挥手打发了竹雨出门。
又独自为难半晌,终于一咬牙,附在沈稚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不料一向沉稳的沈稚也勃然变色,“绝不可能!”
红袖苦笑,“小姐!我的稚儿啊……这也是实在没法子的法子了。总不能闭目待死吧?”
唐川给出的解决办法天然而粗暴——双生蛊既然
脱胎于情蛊,哪怕本不是一对儿的也能后天炼成。
只要中蛊人是成双成对的……不就行了?
至于谁是主蛊,谁是跗蛊,也会因时、因势而变。
功力的强弱、月圆夜的相处方式,甚至是中蛊人之间的关系……都会对双生蛊产生影响。雌雄同体的寻常动物在自然中尚会不断转换性别,何况是最为变幻莫测的蛊王?
主蛊支配掠夺,跗蛊服从乖顺。一仰一伏,端看双生蛊主如何博弈了。
*
既然苍云道长的双生蛊可以一主多跗,唐川觉得自己这枚临时弄出来的惨破红丸或可配对一试。
红袖虽仍有重重疑虑,可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唯一的生机。
“小姐,姑姑知你喜洁。莫不是心中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为难?”
沈稚眼前忽然浮现出早上阿蛮飞快逃开她的样子……心中一黯,“姑姑多虑了,我只是不想这样解蛊而已。”
红袖若有所悟,却只能无奈地劝她,“小姐,蛊毒深入血脉,解毒迫在眉睫。再耽搁下去……要死人的。”
沈稚如今已是关州之主,她的性命关乎千万人的生死生计,不仅是不能死,而且也不能沦为任何人的附庸。
因此,即便为了解毒,她也必须成为双生蛊中做主导的那一个。
那就意味着……
挑选出来为她解毒的人,无论是资质、功力,最好都要弱于她。
且因沈稚先中蛊半年,毒发已久更显虚弱的缘故,那人就更不能有太强的野心和对主导地位的争夺欲。红袖心中本有一位极合适的人选,却因上述种种,不得不放弃了。
她从川渝、中原寻了几座避世道观,挑选身家清白、样貌俊秀的少年道士十几人。一路带回来,细细观察人品、心性后,淘汰了大多数,最后只剩下三位。
“小姐,这三人红袖都细细查过了。自幼上山清修,身子都是干净的,心思也纯善。若有合眼缘的,不妨收做药人,权当解毒之用。一年后,红袖自有法子让这些药人前尘尽忘。小姐只当南柯一梦……只有小姐先保住性命,才有关州之将来啊!”
红袖苦口婆心地劝,沈稚已神思倦怠,微微抬手,“姑姑别说了,此事容我再想想。”
红袖毕竟将她从小服侍到大,太熟悉了。单见这样子就知道她没听进去。正要再劝,忽听细细敲门声。
“竹雨何事?”沈稚连忙问。
竹雨为难走进来,左看看沈稚,右看看红袖,笑容愈发尴尬不自在。
“直说罢。”沈稚吩咐。
竹雨深深屈膝,“禀小姐,阿蛮护卫听闻红袖姑姑回府,去而复返,候在府外,说…想见红袖姑姑一面,有要事相商。”
沈稚气笑了,“他直言要找红袖姑姑,还刻意避开我?”
竹雨恨不得挠人去!心道这为难事为何偏偏落在她头上?面色尴尬地笑笑,“阿蛮护卫不知姑姑正向小姐禀事。他此刻候在府外,应是在等姑姑出府。”
沈稚与红袖对视一眼,红袖问道,“他可有什么话单独带给我么?”
竹雨默默递上一张字纸。
红袖接过来展开,竟是凶夷文字。
大意是说苍云道长诡计多端,恐红袖姑姑上当。倘若此行找到了蛊毒解药,切莫直接呈给小姐服用。他在漠北已有束云道长行踪线索,不日就能将她带回郡主府。
到时候两相印证,确认无误了才能放心给小姐服用解药。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红袖一五一十说给沈稚听。
竹雨眼见着自家小姐面色渐渐和缓,如同冰雪融化般,不经意间动人心魄。
。
她露出一丝浅笑,吩咐道,“竹雨,你转告拓跋临羌,就说不敢劳他多虑。红袖姑姑已寻到解蛊之法,甚合我心。就说……我此时郁气全消,叫他大可不必‘冒然出现,以免影响了郡主的好心情’。”
竹雨瞠目结舌,后一句话明明就是早上阿蛮才对小姐说过的啊!
这么快就……还回去了?
她一知半解,茫然出去传令了。
沈稚心情大好,笑盈盈地拄着下巴,“姑姑带回的几个小道士如今安置在何处?不妨召来,我逐个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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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痴情蛊
崇和十年末的关州,和当年乱军造反时的关州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不仅关州主城向南扩出许多,修建新城,而且关州附近的三个小州和临近十几个郡县已经纷纷投诚。如今“关州之地”更像是一个统称,是燕云十三州最中央、交通最四通八达之地。
且因其西西北侧蛮荒、人烟稀少,地缘之大甚至已超过燕阳王原有的东四州封地。
定国候沈家除了一个名分,其余权属与割据一方的燕阳王、云南王没有任何分别。郡主府的建筑规制尤为僭越超然,与藩王府邸不相伯仲——此举明晃晃将野心昭示天下,更是给所有追随者们一枚定心丸吃。
耐人寻味的是,这座藩王等级、兼具议事殿职责的府邸,门前匾额挂的却不是“定国侯府”,而是“长平郡主府”。
起初自然有北境武将愕然,旁敲侧击地试探过沈瑞几次。而这位新上任的定国候爷混不在意,只不耐烦挥挥手,“一块匾额而已,挂谁的封号不一样嘞?一笔又写不出两个沈字。再说了,郡主府前殿天天要处置关州的内政,什么钱财、粮草、吏治、商路、河工、治安、修造……你难不成想让我去管啊?”
那不是要他的命么!
武将们各个哑口无言。久而久之,这些家将臣属也就弄清了兄妹俩的地位主次——谁才是真正的封地藩主,不言而喻。
北境守军如今想要钱粮补给、更换军械,都不去找沈瑞奏报,而是直接递折子给军需官,统一往郡主府里报——和沈瑞说,他顶多也就是让亲卫这般过手,何必多折腾一趟……
今日,郡主府前门大街上车马辚辚,格外热闹。
茶楼迎着风雪开门,室内炭火烧得极旺,寒冬腊月中依旧温暖如春。两个过往行商与小二闲聊,“你刚刚所说都是真的?”
“那还有假?”小二甩着大茶巾,笑得见眉不见眼。“哪家世族若有年龄合宜的俊秀小公子,那可算有福了!千万别急着定亲。”
“就刚刚,郡主府还出来了一顺水儿的清俊小道士,各个清雅脱俗,拿着浮尘的样子……哎哟,那份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净,我一个小厮看了都心里跳得慌!你说说,这不是选侍人,还能是做什么?咱们郡主娘娘去岁就及笄了,今年选侍人,明年正好招赘婿!多好的机运呢,若被选中,就是一步登天呐。”
过路行商听得呆怔,那小二哥犹自口若悬河,“要我说啊,这什么鹿州白家、西州李家……但凡有腹有诗书、相貌英俊的小公子,这一二年肯定要先留住喽。之前定了亲的,这会儿准保傻眼!”
忽然一只苍劲瘦削的大手落在肩上。小二惊得一回头,望见一位极高大的异族人,剑眉深目,声音低沉而危险,“妄议郡主府是非,你是嫌命太长么?”
小二吓得一哆嗦,“这、这位客官,咱们关州是下过凶夷人的通行令不错……可、可您老人家若是当街杀人,那也、也是要偿命的。”
拓跋临羌低嗤一声,手下力道不减。那小二终于惨嚎一声,“客官饶命!您老人家有所不知……这、这咱们茶馆能建在这条朱雀街上,小的能在这茶馆服侍大老爷们,靠得也是有眼色、懂说话…假若方才那些小道士是从角门悄悄出来的,小的们宁愿烂了眼、缝了嘴,也不敢乱说一字半句的……”
那高大异族终于松了手,小二痛苦地连连揉着肩膀,一边吸气一边解释,“可那些俊秀道士们,都是从郡主府的正门大摇大摆出来的!侯府的北海管事恭敬带着,直奔梧桐街的锦绣坊去了……听说是要给每人都裁四季的衣裳。”
郡主府的正门威严肃穆,平日里除非主人进出或者贵客登门,其余时候只在每月逢五、属地的文武官员们正殿议事时才会开启,其它时候都是关闭的。哪怕是身有文武官职的家臣客卿,为显与主家亲近,平素单独来往都是走角门。
那些小道士是什么身份来历?竟得如此礼遇。
不止于此,郡主府里什么样的绣娘没有?非要去关州城最奢侈的锦绣坊裁衣裳?
四季衣裳!
凶夷人深邃沉静的面容终于不再淡定,金棕眼眸幽黯下去,冷峻的唇角抿紧。
小二哥还不停嘴,“客官您细细咂摸,郡主府这样做是什么意头?千金买骨!小的们若是三缄其口不敢议论,那才叫不懂事哩。”
说完话,甩着茶巾侍候别桌去了。
留下僵硬在原处的凶夷人,久久未动。
周遭一切都渐渐模糊嘈杂,远远似乎听见小二哥招呼贵客,“……怎么敢劳您亲自来,有什么事叫小的们过去便是……”
他充耳不闻。直到一双绣鞋映入眼帘。
拓跋临羌缓缓抬头,竟是竹雨亲至。她叹了口气,“小姐让我给你传句话。”
将沈稚的意思与他说了,本以为会看见凶夷侍卫懊恼的神色,岂料他只是默然,良久,静静说一句,“我要见小姐。”
*
拓跋临羌第一次从前殿进入郡主府,他从前都是走北门或翻墙而入。此时步过巨石为基、青砖堆砌的端靖门,迈进幽长深邃的门洞,远望着议事殿的朱墙碧瓦、丹陛祥云,心中隐隐觉得违和而生分。
“何必绕远走前殿?”他终于问道。
竹雨轻飘飘回道,“郡主吩咐的,以后你就不算汀荷院的下人了,往来均以客礼相待。再带你走北门,岂不轻怠了。”
“为什么?”拓跋临羌心口惊痛,有些沙哑。
竹雨无奈摊手,“你若不知道,我又怎么会清楚?”
见他那受伤的样子不似作伪,竹雨顿了顿,“不是我要说你。之前郡主当你是近侍、自己人,这才说话偶尔轻了重了的…又没真罚你什么,你却嫌委屈,扭头走了。如今郡主以礼相待,你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阿蛮一时语滞,“我何曾嫌过委屈……”
他最近恢复记忆以来,每每忆起从前与小姐相处都觉得心惊肉跳——无知又幸福的少年阿蛮,简直就是踩在小姐容忍线上反复横跳!他简直难以想象,当小姐得知自己骄纵多年的阿蛮就是前世仇人阿羌时,该有多么心痛愤怒!她是怎么忍住…才没杀了他的?
拓跋临羌自问,倘若易地而处,他绝不会放过仇人。
可小姐没杀他。
可能是碍于过去的情分,也可能是为了将来的用处……但迁怒和厌恶是一定的。即便小姐曾说过“原谅”,他也从不认为这句出于心善和一时不忍而说出来安慰他的话,是她内心真实的意愿。
更何况,他做了一件极卑劣的事——他死死瞒住恢复记忆的事实。
小姐能放过阿蛮,可她一定深恨拓跋临羌。
一旦知道他如今全部记起来了,后果……其实不难预料。
深藏着这样的罪孽和隐秘,他哪里还敢有半分逾越顽笑?
从前的阿蛮有多肆无忌惮,如今的他就有多规行矩步,生怕做错一点就会遭了厌弃。小姐不待见他,他连多请安都不敢……只在昨日那种非出现不可的时刻,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即便他谦卑克制到了极致,今天早上还是被厌恶了。
她让他“滚出去”。
他跪在外面等。
小姐心软依旧,没过多久就让人叫他起,传令说也给他备了朝食,邀他同去。他苦笑,自己得有多不长眼,才能真的大大咧咧再去与她同桌而食?
从前那些寻常小事,如今已经只能在回忆中重温了。
*
竹雨遥遥指着一处小殿,“你便在此处稍待吧。如今腊月,封地事忙得很,下旬就要封笔封印了,小姐最近忙得练功都没时候!朝食时还特意等你……唉,不提也罢。既然不许你以下人的身份进出府邸后院了,那就在前殿等吧。晚些时候郡主会抽空儿见一见那些道士,到时候我帮你问问,看郡主有没有空闲召见你。”
凶夷人本想再问些旁的,比如小姐不许他再进出汀荷院是一时生气还是真的永远对他关了门……
此时却忽然听到道士云云…心中全乱了。只答一句,“好。”
*
果然,沈稚忙了整整一上午。
直到申时前后才得出空闲,在议事殿东侧的小书阁歇晌。
拓跋临羌冷冷看着那些年轻道士们候在书阁外,一个个拘谨地整理着冠袍,等候郡主传话。
竹雨悄声对他说,“等会儿小姐问完了他们,我就抽空给你通报一声。”
凶夷人锐利的目光不经意划过那些人的脖颈,回神道,“我还得等他们?”
“放在从前肯定不用啊,你直接进去便是。可这会儿你不是被撤了下人身牌嘛?哪有武将直闯郡主书房的道理,你自己得罪了小姐,还好意思问我?且等等罢。”说着话还笑他,却见凶夷人并未如预料般的气恼憋屈,而是久久沉默。竹雨也愣了,“不是吧?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真和小姐置气?你说两句软话又能怎样,之前又不是没做过……”
“若是那样简单倒好了。”阿蛮笑容有几分苦涩。被喜欢的侍卫,哪怕再没规矩也是自然野趣;惹人生厌的时候,仅仅出现碍眼,就已是错了。若再去低声下气哀求,未免太过不识好歹。
今日清晨,小姐梦中本在浅笑,睁眼瞧见是他的时候,便怔住不笑了。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用最快的速度下床远离,也不能稍减她的不快。
他只好将罪责揽在己身,卑微请求责罚。而她已经连随口罚他一句都不愿,只让他滚。
明明半年前还不是这样的。拓跋临羌低眸,隐隐觉得今后待遇只会更差。
身牌……可能是真的要不回来了。
*
沈稚呆呆望着眼前一顺水儿的十二位药人候选,有些发懵,愕然去望红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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