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瑶站起身来,用缠着纱布的小手指着已经死去的杜壮,气呼呼道:“来人!把这死鸟的毛拔了,生上火,朕要烤了它!”
众人面面相觑,皆看向秦瑨。
秦瑨没说话,只对他们扬了扬下巴。
高逊连忙应道:“是,末将这就去!”
没多久众人抱着柴过来了,高逊给杜壮拔了毛,穿上树枝,将士们也架好柴,生上了火。
姬瑶撩裙蹲在地上,亲自监工,盯着高逊烤鸟。
一炷香的时间,滋滋的肉香传了出来。
姬瑶道:“拿料来!”
“哦,料,料!”
将士们慌慌张张,跑去厨屋,东拼西凑弄一点调料过来。
姬瑶随手拿了几个,哗哗就往上撒。
高逊瞪大了眼,“别……”
不过他话没说完,就在姬瑶那双俏眼的注视下憋回了肚子里。
很快杜壮就烤熟了,姬瑶接过来,拿到鼻子前嗅了嗅,倒是挺香的。
“你挠破朕的手,朕就要吃你的肉,好好补一补。”
姬瑶冷哼一声,吹了吹杜壮,张开小嘴就往上啃。
高逊没想到她还真吃,慌忙想要阻止,然而为时已晚。
姬瑶吃了一口嫩肉,嚼了几下,突然变了脸色。
原本白皙的面皮登时漫上朱红,她皱着眉,噗一口将肉吐了出来。
“什么料啊,辣死了!”她将杜壮扔在地上,一边往嘴里扇风,一边喊道:“水!拿水来!”
“是!水,水!”
将士们哪服侍过这样多事的主子,一着急,如没头的苍蝇互相碰了个四脚朝天,立马又爬起来,四处找水。
校场顿时变得鸡飞狗跳,田裕凑到秦瑨身边,不怀好意的笑起来:“难怪你这几年不回来,长安这位主子可真不好伺候啊。”
秦瑨负手而站,面上云淡风轻。
这才到哪?
宫里乌烟瘴气的样子他见多了。
一番折腾下来,高逊蔫头搭脑,比打了三天三夜的仗还要累几分。
“侯爷,这哪是皇帝啊,这是我祖宗!”高逊仰天庆幸,“还好我没到朝里去,这奉主的活我是真干不了,还不如在边关吃沙子呢。”
眼瞅两员大将都败在姬瑶手里,秦瑨无奈道:“莫要胡说了,把武器再清点一下,准备下发吧。”
田裕和高逊齐齐应道:“是。”
回到寝房,姬瑶小脸恹恹,趴在紫檀圆案上。
秦瑨撩袍坐在她身侧,托着她的手看了看,“还疼不疼?”
姬瑶用鼻音“嗯”了一声。
“下次一定注意,行时不要那么鲁莽,受伤还是得自己疼。”
“知道了,别再训朕了,你这一路都说多少次了?”姬瑶嘴巴一撅,“也不知道心疼朕……”
秦瑨噤声不言。
若没有心疼,他才不会说这么多废话。
须臾,他唇畔嗟叹:“晚上还能去参加宴席吗?”
“必须去呀!”姬瑶登时来了精神,坐直身道:“这次刘槊大破胡耶汗部,田将军可高兴了,专门找来了漂亮的回鹘舞姬,据说各个都是艳冠群芳,朕不得去看看嘛!”
“舞姬?”秦瑨沉下脸,“臣怎么不知道?”
“那个……”姬瑶支支吾吾。
找舞姬的事是她偷偷给田裕提的,谁曾想田裕人还怪好嘞,直接大包大揽了。
这会子姬瑶恨不得缝上自己的嘴,她怎么一个不经意就把田将军给卖了呢……
眼见姬瑶迟迟不开口,秦瑨心里大概有了底,冷冷一哂:“好啊,陛下都腐蚀到田将军那里去了,真厉害。”
“哪里。”姬瑶神情讪讪,“田将军是好人,毕竟是给刘槊庆功嘛……”
庆功是假。
供陛下玩乐才是真。
秦瑨看破不说破,伸手掸了掸衣袖,“算了,陛下好好玩吧,注意手,晚上别喊疼就好。”
姬瑶本以为秦瑨会深究此事,没想到他竟轻飘飘的揭过去了。
这些时日,他的脾气似乎好了不少……
如是想着,姬瑶望着秦瑨粲然一笑:“不疼不疼,只要瑨郎心疼朕,朕的手就一点都不疼了。”
还真会花言巧语……
秦瑨没奈何的睨她一眼,胸口那点烦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
入夜后,酒席大开,来的皆是秦瑨的贴己。
田裕手下副将刘槊,这次借巡查之名大破胡耶汗部,将所有在边境异常活动的军士全部俘虏。严刑逼问下,对方很快吐出目的,原是收了中原商队的银钱和部分武器,只让他们在边境小做样子就好。
胡耶汗部本以为捡了便宜,演演戏就好,不曾想却牵扯进了盛朝权势争夺的漩涡,陇右军竟然与其动了真格。
所谓的中原商队,肯定是宁王派来试探的搅屎棍。
只是宁王没想到,胡耶汗部早就不似从前,对付他们,陇右军根本无需大动干戈。
这次刘槊立下大功,田裕作为上峰自是红光满面,特意从鄯州梨园叫来了乐师。
此时此刻,顺天楼里幔帐纷飞,高台之上奏起金鸣玉震的曲乐。
混着气势澎湃的胡鼓,身材曼妙的舞姬穿着纱衣上场,踏着热烈奔放的舞步,霎时间便将气氛带动起来。
姬瑶身着朱红曳地裙,面施粉脂,极为耀目的坐在正首位,一手托着酒杯,一手顺着欢快的节奏轻点桌案。
她喜欢热闹,看的不亦乐乎,没一会儿就和众将士们下了几盅。
席间酒香四溢,满厅珠翠玉动。
田裕和高逊对着舞姬们品头论足,而秦瑨坐在姬瑶一旁,压根都没看几眼舞蹈。
他斟酌一番,凑到姬瑶耳畔,好心道:“这是淮南的竹烧酒,少喝一些,待会吹风会上头的。”
“唔,好。”
姬瑶应得爽快,然而目光却落在张桃儿身上,酒盅就抵在她的唇边。
张桃儿坐在尾侧,大剌剌朝她敬酒。
不多时,这杯酒就在秦瑨的眼皮子底下灌进了姬瑶的肚子里。
如此光景把秦瑨气笑了。
他坐直身,索性不再去管。
有的人横竖不听劝,非得撞了南墙才回头。
那就尊重他人命运吧,大不了把她给扛回去……
如是想着,秦瑨放下心头顾虑,紧跟着喝了几盅酒,垂首摆弄起蹀躞。
他一向不喜欢觥杯交错的场合,每每坐着,总像在受罪。
不多时,鼓点激昂起来。
八位舞姬踩着节奏,自东南西北四个角落登上高台,一下子令在场人咂舌。
这几位舞姬竟是男儿身,上面不着寸缕,只斜着缠了一道藕色纱巾,各个殊色艳丽,腰比水蛇还要软,那叫一个绝。
众人看的热血沸腾,坐在角落的张桃儿更是打起了呼哨,唯有姬瑶和秦瑨鹤立鸡群。
姬瑶已有几分酒意,脸上挂着尴尬的笑。
她万万没想到,田裕竟还找了男性舞姬,这无疑是在秦瑨的底线上来回蹦跶。
何况还是一群连衣裳都没穿好的……
如是想着,姬瑶试探地看向秦瑨。
灯影之下,秦瑨神情冷峻,紧皱的眉峰始终没有松开过,一袭皂色圆领袍,更显得他满身皆是疏离之气。
完了。
姬瑶一阵心麻,在案下偷偷拽了拽秦瑨的袖襴,用气声道:“不关朕的事……”
殊不知秦瑨压根不听她解释,只顾自己喝酒。
一杯又一杯,喝到姬瑶心里发慌。
完了完了。
这下真完了,回去又得挨骂……
单纯想想,姬瑶就觉得头炸。
也许是这段时间过的太惬意,她不愿意再和秦瑨起龃龉,就这么风平浪静的就行了,他好,她也好。
都怪田裕!
姬瑶扭正头,目不转睛的盯住对面的田裕,小眼刀毫不掩饰,嗖嗖刺向他。
秦瑨也没闲着,黑眸沉沉犹如寒刃,恨不得将田裕刮骨削肉方才解恨。
田裕顿时不寒而栗,呆坐在案前,脑子像浆糊一样。
这是怎么了?
对面的两位贵人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好像要杀人灭口一样?
不多时,领舞的男性舞姬不知从哪弄了一杯酒,扭动着腰肢,一步步走下高台。
这人男生女相,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头发微微卷曲,极其惊艳绝伦。
若放到以前,姬瑶肯定会好好欣赏一番。
可现在她眉角抽搐,一双小手死死攥紧裙襴,心里默念:你别过来啊……
可惜,那人听不到她的祷告。
舞姬很快走到姬瑶面前,半跪在地,携起一阵香醇的风,顿时让姬瑶头晕脑胀。
他左手覆在心口,对这位主座的贵宾深深揖礼,继而双手将酒盅奉上。
“主宾请用。”
舞姬说话的声音很好听,狭长的眉眼暗含勾诱。
他身子往前倾斜,想要将酒盅奉到姬瑶唇畔,像讨好,又像在试探。
姬瑶本能的向后退,正欲呵斥他无礼,面前那杯酒却被秦瑨的大掌挡住了。
“回去,好好跳你的舞。”
秦瑨面色沉郁,冰冷的声线暗藏着恫吓。
舞姬一怔,只觉面前这人气势如山,周身散发着令人不可忤逆的气息。
他忙不迭收回酒盅,乖顺垂首,屈身退回高台。
一场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姬瑶刚喘了口气,秦瑨就突然扶案而起,阔步离开了宴席。
这架势,不用想就知道生气了。
姬瑶一个头两个大,在宴上坐如针毡,终是没坚持住,起身追了出去。
第38章 爱情
◎为什么上瘾,还是因为爱情。◎
峥嵘轩丽的顺天楼外有一处院落, 干净整齐,西北设有一处亭台水榭,藤萝芘荔,优美素雅。
这晚, 天空的星子不甚明亮。
秦瑨孤身坐在凉亭内, 手扶栅栏, 抬眸凝着那轮皎月,心里思绪纷乱。
方才那位敬酒的舞姬,简直风騷至极,一眼便知是那种极其擅长蛊惑女子的男人,比大明宫那些道行还要高上几分。
若不是他横插一脚,姬瑶还不知要被迷成什么鬼模样。
好好的爷们,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讨好女人的勾当。
如是想着,秦瑨胸腔滞闷, 忍不住连连叹气。
他一向看不惯那些出卖色相的男人,亦不想当着众将士的面损了皇帝颜面, 姑且只能离席, 求个眼不见为净。
现在他虽清净了,心里却始终挂记着姬瑶。
转而想想,挂记又有什么用?
他管得了一时, 管不了一世,何苦呢?
就在秦瑨躁郁不安时, 一道娇柔的声线凭空而起——
“瑨郎。”
秦瑨回过神来,循声看去。
只见华冠丽服的姬瑶一步步走上凉亭,身子突然摇晃, 险些跌倒在地。
还好秦瑨眼疾手快, 迅速起身, 将她捞进了怀里。
霎时间,酒气扑面而来。
秦瑨神色一凛,“喝多了?”
“本是没有,方才一吹风,还真有些醉了。”姬瑶抬眸凝向秦瑨,只觉人影憧憧,景色亦开始模糊,“都怪你,非要不声不响跑出来……”
秦瑨听罢,无可奈何的睇着她。
凉亭四个角落皆挂着小小的朱红灯笼,风一吹,光影摇曳,周遭的景色动荡不安,变得不太真实。
姬瑶姣好的面容忽明忽暗,唯独那张撅起的小嘴巴很是扎眼,衬着她微醺的神色,倔强中带着几分娇憨,让人不忍再苛责。
秦瑨将姬瑶扶到连凳处,与她比肩而坐,直言道:“臣一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与其在宴里待着,还不如出来图个清净。倒是陛下,怎么出来了?”
“朕来看看你,是不是生气了。”姬瑶的头靠上他的肩膀,哼了一声:“其实不用看也知道,你这人小肚鸡肠的,肯定生气了……”
小肚鸡肠这个评价,秦瑨不是第一次得到。
“臣小肚鸡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斜靠在栅栏上,大半身子隐在夜色的暗影中,“不过臣今日已经躲出了,陛下何苦再追来,与臣逞一时嘴快呢?既然陛下喜欢那些会吹拉弹唱的男子,那就赶紧回宴,继续玩去吧。”
他声色平平,细品却充满了淡漠。
姬瑶最不喜欢他这种态度,仿佛又回到了身在大明宫的那段时日。
她坐直身,缠上秦瑨的视线,缓声道:“朕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朕只是怕你误会,想跟你解释清楚。田将军邀请男舞姬这件事朕毫不知情,也从没对他提过这种要求,不信你就去问他。”
秦瑨抿唇不言。
“还有。”姬瑶又道:“朕的确喜欢看吹拉弹唱,但对那些人不是喜欢,而是一种欣赏,就觉得他们是让人赏心悦目的玩意儿罢了。”
“好个玩意儿……”
秦瑨唇畔噙着似是而非的笑,“那臣呢?陛下也把臣当玩意儿吗?”
“你不一样,你是朝廷命官,你是朕的爱卿,怎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姬瑶面露诧异,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
黑沉的夜色下,秦瑨背对着灯火,不声不响。
如此表现让姬瑶倍感失落。
这段时日,她和秦瑨相处融洽,甚至可以用关系亲密来形容。她曾经讨厌的人,变成了最依赖的人,她觉得好笑,却又不得不接受。
而今秦瑨似乎又变回从前冷漠的样子,她不喜欢,也不想看见。
趁着醉意,姬瑶攀住了秦瑨的宽肩,紧紧抱住他,想要逃离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柔软的脸颊蹭了蹭秦瑨的颈子,声音浅细,携出一丝宠哄的意味:“瑨郎,不提这些烦心事了好不好?不要因为无用的人损坏了我们俩的关系……”
姬瑶像只收起利爪的乖巧猫儿,温暖的气息呵吐在秦瑨颈间,夹杂着清冽的酒香,不知不觉,让人熏然如醉。
秦瑨侧头睇她,眸光隐动,“我们俩……什么关系?”
“君臣关系呀。”
姬瑶弯眸而笑,手抚上秦瑨的脸,在他锋锐的下颌处轻轻一吮。
君臣关系。
她说的一点没错。
秦瑨眸色沉沉,心里猛然泛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他是她的臣子。
待回到长安,他永远也只能是她的臣子,甚至连如此的拥抱和亲吻都不会再有……
不知不觉,一直以来的罪恶感再难压制心头的欲/望。
惘然漫上心间,秦瑨无法自持,紧紧环住了姬瑶的腰,一手掰起她的下巴,狠狠噙住那张盈红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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