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今日出宫的时候竟有金吾卫跟踪,得亏我的人通禀了一声,我让内行司拦住了他们,要不然他们真得追到这了。”她越想越后怕,气的咬碎一口银牙:“这卓骁胆子也太大了,竟敢私查我的行踪!”
秦瑨静静听完,立时松开了姬瑶。
没想到这些有心人如此猖狂,不在他身上做文章了,改到姬瑶身上开刀。
窥伺皇帝行踪,重则可以杀头。
如此行径,简直就是在僭越皇权!
秦瑨眉眼寒厉,沉声说道:“卓骁这人我大概了解几分,他是个中规中矩的老实人,没胆儿,大抵就是颗棋子,始作俑者应该另有其人。”
姬瑶眨眨眼,“那会是谁呢?”
秦瑨陷入沉思,这件事十有八\九出自太傅手笔。
卓骁的母亲是太傅的远房表妹,这件事极少有人知道,卓骁听他差遣,自是说的过去。
姬瑶先前都是在侧门偷偷出宫,监门卫没有记录,太傅突然要查她行踪,大抵是起疑了。
秦瑨早料到会有这天,之前吴跃进弹劾他,可以说是破釜沉舟,而姬瑶不但驳回,还打了吴玥进廷杖,这在一些人眼里就是当众袒护。
再加上姬瑶重开闻天鼓时,他没有带头反对,下朝后太傅就来追问,他怒怼太傅几句,说要为姬瑶兜底。
那老匹夫刁钻的狠,林林总总的反常,他免不得要猜忌几分……
不过这些只是秦瑨的猜测,没有确证的事,他一向不会说出口。
“始作俑者是谁,我也不知道。”
姬瑶等了半晌,却等到一句废话,不禁有些焦躁:“那怎么办呀?”
秦瑨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给她两个选择:“要么你我就此结束,你好好在宫里待着,要么就先发制人,断了卓骁这把刀。”
室内遽然陷入平静。
姬瑶怔怔望着秦瑨,他不似先前那般平和,黑沉的眼眸充满城府,携出寒凉的肃杀之气,仿佛是一只蛰伏的猛兽。
姬瑶咽咽喉咙,毫不犹豫地说道:“怎么断了这把刀?”
秦瑨再次将她揽入怀中,与她贴耳道:“我这里有关于卓骁的密函,待会我让人取来,你拿着回去可以大作文章。”
所谓密函,姬瑶见怪不怪。
朝中但凡有不对付的官员,一个个皆使劲浑身解数搜集对方的劣迹,上到杀人放火,下到打了谁谁谁一个耳光,捏在手里,称之为密函,只期待某一日派上用场,可以治对方于死地。
既然卓骁的密函可以大做文章,那里面的事定是有些分量。
姬瑶缩在秦瑨怀中,狐疑地抬起头,“既然你有密函,先前怎么不用来弹劾卓骁?”
秦瑨睇她道:“卓骁是个老实人,我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这个密函来源于一场意外,我不想针对他,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我要治他的罪吗?”
姬瑶黛眉蹙成小山,一副娇憨无助的意态。
秦瑨用粗粝的拇指舒展开她的眉心,笑她傻:“你把卓骁拿下去,再提一个上来,也不一定是你的人,到时候再拿短处还得耗费心力。不如捏这一个的七寸,打一个巴掌,给个枣吃,让他站你这边,以后彻底为你所用。”
“我明白了……”
姬瑶恍然大悟似的,秦瑨还是有些不放心:“身居上位者,刀得砍到要害的地方,像你以前放狗咬我,拿酒泼我,这都起不到任何震慑作用,有时还会适得其反。你要拿住他们的短处,看到他们的恐惧,谁敢冒头就砸谁一次,直到他们再也不敢为止。”
他低沉的话音很是决绝,一副运筹帷幄的况味。
同样的方法,怕是没少用……
姬瑶睨着秦瑨幽深似潭的眼眸,饶有趣味的挑了挑眉:“你倾囊相授,就不怕我用同样的方式拿捏你?”
“有什么好怕的,我早就如履薄冰了。”
秦瑨自嘲的笑了笑,手抚上姬瑶的面靥,轻轻捏了捏,“咱们这样,说难听点就是私/通,你随时可以治我的冒犯之罪,而其他人也可以指控我是秽乱宫闱的奸臣。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拿捏,还不够吗?”
姬瑶不说话了。
秦瑨说的没错,他们就是在私/通。
现实摆在眼前,她身为皇帝,不会嫁给寒门,而秦瑨应该也不想娶她。
她和秦瑨没有未来,如今的光景,不过是她死缠烂打换来的。
或许这种关系会给秦瑨带来麻烦,可她还是自私的想要维持下去。情人也好,亲密的朋友也罢,只要有人陪着她,保护她,如此就行了……
“瞧你说的,好像是我委屈你了,你跟我在一起也没吃亏呀,让你吃个嫩草还不知足。”姬瑶娇嗔剜了一眼秦瑨,随后环住他的脖颈,含情脉脉地凝着他:“不过你不用怕,我这人一向偏心,一定会护着你的……”
她用柔柔弱弱的话音,说着最坚定的话。
两人的眼神碰撞在一起,迸出的火星落进秦瑨心里,烧尽了偶然会冒出来的怨忿。
静下来,室内连空气都变的旖旎。
姬瑶咬着唇心,眼波流盼,平生万种风情。
只一瞬,秦瑨的心跟着酥了,将她打横抱进内室,扔在柔软的床榻上……
*
与此同时,金吾卫衙门里气氛诡谲。
卓骁在衙门正堂里来回踱步,披甲携刃,身姿欣长,昔日丰神俊朗的郎君现在却变得愁容满面。
等了半天,派出去的人终于回来了,不过各个脸上都挂了彩,一看就知道在外面吃瘪了。
领头的郎君一脸悻然,惭愧的对卓骁说道:“将军,我们跟随陛下的时候遇到一伙蒙面人,与之缠斗了一会,人就跟丢了。”
“下去吧……”
卓骁摆摆手,沉沉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监门卫记薄上一点痕迹都没有,陛下铁定做好了准备。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些捣乱的黑衣人应该是内行司的人,他窥查陛下行踪的事十有八\九是暴露了。
“哎——”
卓骁再叹一口气,如此一来,他的脑袋算是挂裤腰上了。
恍恍惚惚走到案前,卓骁沉默许久,打开监门卫记簿,起笔的时候却犹豫了。
回想太傅的话,陛下出宫兴许真是去找宣平侯了,若他如实记录下来,怕会对宣平侯不利,毕竟太傅在朝中最大的劲敌就是宣平侯。
记忆在这一刻浮上心海,卓骁再次想起那个令他胆寒的夜——
那是五年前,卓骁一向为人耿直,待人接物没有那么八面玲珑,仕途一直不顺。下值后他喝醉了酒,失手打死一个出言不逊的叫花子。
那天下着雨,巷道里的血混在雨水中,蜿蜒流到大路上。
再等等就会被人发现,卓骁最后的理智就是想要逃跑,然而他喝的烂醉如泥,跟本辨别不了方向,还好被恰巧路过的秦瑨捞了一把,赶在街吏道来之前把他带回了侯府。
醒来后,卓骁诚惶诚恐。
秦瑨和世家官员一向不对付,而他又身居金吾卫要职,秦瑨捏住他的把柄肯定要大做文章,断他前途。
谁知秦瑨却没有为难他,只告诉他以后不要再喝酒,他失手打死人的事再没有提过。
卓骁甚是感激,之后每次见了秦瑨都是客客气气。
一晃多年过去,他已成功升任金吾卫大将军,两人一直相安无事,没有互相冒犯过。
如今陛下跟谁好,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他没必要去趟这滩浑水……
困惑多日的问题终于找到答案,卓骁扔掉狼毫,阖上了记簿,长吁一口浊气。
太傅舅舅的决定也许没有错,但从没考虑过他的处境。
他的人生刚刚走上正轨,悬崖勒马,方才能细水长流……
*
云雨消歇后,姬瑶疲惫不堪,倒头睡了个回笼觉。
秦瑨睁着眼熬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到姬瑶醒来,连忙抽出酸麻的手臂,坐起身来。
“睡好了?”
“嗯……”姬瑶揉揉眼睛,“我肚子饿了……”
时至晌午,秦瑨掀开被衾下榻,捞起地毯上的黛色襴袍穿在身上,温声说道:“我让管家去备膳。”
“不要。”姬瑶缩在暖和的被衾里,只露着小小的脑袋,娇声娇气对他说:“你带我出去吃吧,我想吃皎月楼的桂花糕。”
闻言,秦瑨面露难色。
早晨刚出现金吾卫尾随之事,他真不想带着姬瑶抛头露面,不过姬瑶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吃饱玩好定是不会回去。
再加上他今日休沐,倒是有些空闲,瞧着满怀期待的小人,终是不忍再去拒绝。
片刻后,秦瑨无奈道:“好,快起来吧。”
皎月楼的店面开在曲江畔,自是人烟阜胜,店里面的招牌菜很多,以糕点最为出名。
到达门口时,秦瑨给姬瑶戴上慕篱,把她从头到脚遮的严严实实,这才携她下了马车。
“沈三,在旁边等着。”
听到吩咐,沈三头点的像拨浪鼓,紧张的一时忘了呼吸。
目送二人进店,沈三方才大喘粗气,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他万万没想到,侯爷口中的女郎竟是当今陛下,两人在外弄个私宅,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内里光景,定是偷偷摸摸有了私情……
沈三即高兴,又害怕。
侯爷一直没有成婚,如今身边终于有了女伴,委实让人欣慰。
可惜这人偏偏是女皇……
那些世家朝臣绝不会允许两人结合,若哪天东窗事发,为了保住女皇的声誉,拉出来挡箭的必定是侯爷……
沈三不敢再想下去。
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的主子一世英名,到最后也难逃这一劫吗?
*
一个时辰后,姬瑶吃饱喝足,拉着秦瑨在附近转了转,买了一些逗人的小玩意。
回去时路过文庙,哭声阵阵,顺着摇曳的幔帘传进马车里。
“谁在哭丧呀。”
姬瑶嘀咕一句,好奇的掀开窗幔。
马车恰巧从文庙前驶过,视线的末梢是一群学子打扮的年轻人,一排排跪在文庙外,哭声震天,极其哀痛,引来许多百姓围观。
秦瑨随她远远一望,愣道:“这是……参加春闱的考生。”
“考生?他们在这里哭什么?”
姬瑶神色诧异,纤长的眼睫眨了眨。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她拍拍马车篷壁,隔着幔帘,对沈三喊道:“拐回去,停在文庙那!”
沈三一怔,即刻调转马头,折返文庙。
姬瑶再次掀开幔帘,隔着一条大街,仔细打量着这群考生。
有一瘦削的郎君跪在最后,自成一排,悲恸呼号的模样竟有几分眼熟。
姬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瑨郎,你看那人好面熟呀……”
“哪个?”秦瑨往前探头,和她一同趴在窗上窥望。
“就是最后面那个人。”姬瑶眯起眼,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惊诧道:“那……那不是沈林吗?!”
“还真是……”秦瑨此刻也认出了他,意味深长的睨向姬瑶,“要去问问吗?”
姬瑶想了想,笃定道:“走!”
两人下了马车,就近走入幽静的巷子。
没多久,沈三便把人带了过来。
阳光下,沈林跟在沈三后面,身上的襴袍虽然洗的发白,却是一丝褶皱都没有。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繁华的长安,见有人找,有些拘谨,以为是自己招惹了祸端。
靠近一看,巷子里站着一男一女。年轻的郎君高大威猛,穿着黛色缭绫襴袍,质地雍容华贵,一看定是来自富贵人家。
女郎娇小玲珑,头戴慕篱,唯能看到露出的一双鹅黄绣鞋,鞋尖攒珠嵌宝,在日头下熠熠生辉,印证了主人尊贵。
沈林来长安三个月了,一直待在平康坊,从未接触过长安的上层人士。
这两人找他做甚?
怀揣着一腹糊涂,沈林垂下眼睫,不再细窥两人的容貌,随着沈三走到两人面前,礼貌的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小生有礼了,不知阁下找我有何事?”
秦瑨神色温煦,唤他一声:“沈林。”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林愣了片刻,赫然抬起头。
这次他看清了郎君的正脸,周正俊郎,坚毅深邃,竟事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秦大哥!”
沈林激动的喊出声。
姬瑶在此时掀开遮面的罗纱,对着他粲然一笑:“好久不见呀。”
“小娘子!”沈林立时认出姬瑶,高兴的红了眼眶:“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碰到你们,你们营商回来了?”
“是的,去年入冬时我们就回来了。”秦瑨声色从容:“你是来参加春闱的吧?出什么事了,你们都在这里哭什么?”
沈林眉眼一黯,“这事……说来话长……”
秦瑨与姬瑶对视一眼,正色道:“那就找个地方慢慢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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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金屋
◎该不会是金屋藏娇了,怕屋里人发现我吧。◎
众人乘上马车, 再次回到了皎月楼。
沈林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奢贵的酒楼,坐在紫檀案前,盯着满桌的珍齐佳肴,略有些局促。
“想来你也没吃午膳吧?”姬瑶难得热情, 亲自给沈林夹了几块桂花糕:“这是皎月楼的特色, 你快尝尝。”
沈林受宠若惊, 红着脸道:“不敢当,不敢当,小娘子客气了。”他微抬眼眸看了一眼姬瑶,“上次相见,还是去年春天,小娘子如今愈发漂亮了, 还是这长安的风水养人。”
“那是自然,比你那村里强太多了。”姬瑶面上浮出一丝小得意, 手撑下颌,好奇问道:“你们村里最近怎么样?刘玉芝呢?她还好吗?”
沈林道:“自从没了山匪, 村里太平多了。去年朝庭下发了批文, 刺史在各县开始督查,我们县令也比之前好多了,百姓有难事都给办的利索。去年夏天刘玉芝去了州里, 嫁给了她一个远房表哥,应当是过的不错。”
“那就好……”
姬瑶一阵熨帖, 莫岭村的故事似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等了一会,不见沈林动筷。
一直沉默的秦瑨忍不住开口:“干坐着做甚,快吃些吧, 我看你可比去年瘦多了。”
沈林忧戚的看向秦瑨, 叹气道:“不瞒二位, 我实在吃不下,天天被春闱闹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能不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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