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还是张开手,可右手心握着硬币项链,玫瑰金色,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黎里一愣。
燕羽忍笑:“前两次都是空的,最后一次才……”
黎里气得扑上去,啪啪在他脸上轻拍两下才作罢。
闹完了,黎里也躺到石子地上,枕在他手臂里望天。天空又高又蓝,风吹着云朵快速飞过,透彻而辽远。
黎里望了会儿,翻趴了身子。燕羽原也在望天,目光就移向她。他眼眸映着蓝天,透亮得像闪着波光的海。
她说:“你最近笑容多了好多。”
“你不是说喜欢看我笑吗?”
“特别喜欢。你笑起来很好看,”她戳戳他脸颊,“笑的时候,这里有个小梨涡。”只是此刻,他右脸靠近下颌的地方,琵琶弦割出的疤,愈合不久。
“早知道,以前在江艺的时候,就该多对你笑的。但我那时笑不出来。”
“我知道。不迟。”
他就又笑了,黎里安静看着他的笑容。
他说:“你看着,像要记住我笑的样子。”
她心莫名一刺,推他一下,爬起身就回房间了。
燕羽起身跟进去。她坐在床边玩手机,他坐去她身旁:“我说错了。”
她不理,要走。
燕羽把她扯回来,她反复要走,他反复把她扯住。来回几下,他觉得她连赌气的样子都是可爱的,眼里就有了温淡的笑意。
她一见他竟在笑,而那笑又带了丝伤感,她心酸又生气,下了决心要挣脱。他也知道,这回便用了真力气将她扯回来,扑倒在床上。
黎里跌进柔软的被子里,迎视着他这一刻有些幽深的眸子,蓦地浑身一颤。她深望着他,手抚上他的腰,触到他细腻肌肤上深深浅浅的疤痕。
她立刻搂住他脖子,将他拉着扑压到自己身上,狠狠吸咬住他的唇。而他手掌几乎要将她肩膀摁碎进蓬被里。
像是两只兽,在打一场仗,啃咬,撕扯,缠绕,像恨不得把对方撞倒,打碎,最好痛彻心扉。
被罩上一声声蹭擦如撕裂般的声响,像一把把刀割划着帆布,刺激出愈发激烈的搏斗。可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一切都是真实的,鲜活的,存在着的。
她一边抓他咬他,一边哭了。
她知道,这些天他用尽各种方式在努力,在挣扎,在想尽办法对抗抑郁,在抓着她、抓着这个世界,在拼命想活下去。可她多害怕他最终是无力啊。
光影移动,他和她躺在褶皱成花儿的床里,搂在一起,泪湿面颊,沉缓呼吸。
黎里将脸埋在他汗湿的脖颈间,轻声:“燕羽——”
“嗯?”
她却没说话。
燕羽睁眼,她银发凌乱,脸上还残着红,眼角却遗着泪。
他说:“黎里,你心里有多舍不得我,我就有多舍不得你。”
“我很舍不得,我说过,我永远都不能准备好。”她声音微哽。
燕羽起身去床边拿手机。
原本拥在一起热汗淋漓,他忽然离开,她莫名发凉,打了个寒噤。但他很快回来,搂她入怀,说:“你看。”
他点开手机,一个叫“打卡”的相册。
全是网络截图,“和女朋友做的100件事”,“和女朋友要去的100个景点(国内版)”,“和女朋友去的100个景点(国外版)”,“和女朋友要去的100个景点(小众版)”,“和老婆做的100件事”,“和家人……”
“这什么?”
燕羽说:“我想这些每个都打卡。”
她吸了下鼻子:“那么多,没一辈子的时间,怎么打得完?”
“是啊。”燕羽说。
黎里愣了愣,抬眸望住他,眼睛发酸:“你是在这样留住你自己吗?”
“或许吧。我不想对你撒谎。”燕羽艰难开口,“有时候,那些想法控制不住。我也不愿意,没办法。但,我也在尽力。我想跟你一起,因为……真的舍不得。我也想尽力开心,徐医生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等待,不要压抑。我在试着改变。这样,我大概会更喜欢生活一点。可能,会很慢,很久……”
“没关系”她哭起来,“燕羽,为了我,再努力一点……求你……”
“嗯……我知道。我一定努力。”
“但我们从来没再讨论过琵琶了。”她说,“可你那么喜欢琵琶。”
燕羽沉默良久:“现在想起,会伤心。所以不去想。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现在,我还挺喜欢学作曲的,只不过钻研不够深,没明确走古典方向,还是流行方向。未来到底会怎么选,还不知道。只能先一步步走过去再说。”他又说了一遍,“黎里,我会努力。”
黎里说不出话,埋进他怀里,温热的泪水滴落他胸膛。
之后的大半个月,他们一直住在那儿。每天,他们去洱海边骑车,拍照;去爬苍山,看云海;去看日出、看日落;躺在庭院里吹风望天,看书听歌,聊天发呆。
也不是没有过难受的日子。燕羽仍然会失眠,会沉默,会不由自主地突然弹起他的“琵琶”,他的手总不自觉去拨着空气的弦。
有天夜里,他睡得不好,忽然醒过来,盯着微朦的天花板看了许久,就想起身;但那一刻,“沉睡”的黎里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一句话没说,她也什么都没说,她就那样在静夜里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睡”到天亮。
可当这样的时刻过去,留下的又都是幸福。
有一天他们什么也不想干,黎里想起有次燕羽说想和她一起睡一整个白天。于是,他们就真的睡了一整天,从中午睡到暮色降临。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月亮洒在落地窗外的洱海上,湖面美得泛着荧光。他们在院子里吃完露天晚餐后,两人盖一张薄毯,齐排躺在石子滩上,把脚伸进沁凉的洱海水里。
黎里凉得呼叫,脚缩回来,贴去他肚皮上;他于是抠她脚心,笑得在薄毯下滚成一团。
那时,他们的发根已长出黑色,两人又一道把头发染回黑色来。
在大理待到七月中旬,他们飞出国,去了纽约。
是突然做的决定。
《燃爆鼓手》上线了彩蛋节目——七八位最受欢迎的优秀鼓手在纽约的玩乐综艺。
燕羽是无意在酒店大堂电视上看到的。那几天,他们正准备离开大理,而黎里还在挑选下一站目的地。燕羽说,去纽约吧。
黎里觉得疯狂,又很兴奋,于是,当即飞去纽约。
燕羽在中央公园附近定了间民宿。街道像黎里看过的欧美电影一样,大片的楸树和枫树,房子复古而整齐。每扇窗户都像童话书里画出来的。
他们住在一栋上世纪民宅的三楼,房间舒适而精致,从窗口能俯瞰整条街。金发碧眼的小孩儿踩着滑板滑过。早晨的时候,街角有个甜甜圈小车,香气四溢。
到纽约的头几天,燕羽和黎里去逛了大都会博物馆,在帝国大厦看了夜景,又去天文台看了日落。他们一起看过很多日落了。燕羽说,还是江州的日落最美。
但比起纷繁的景点,黎里印象深刻的是独特的人文。前脚街上走过一群时尚儿,后脚老鼠大摇大摆穿过,光着膀子画着涂鸦的男人在站台上自言自语放声高歌,分不清性别的人蹲在车厢里拉屎,裸着上身的人在路口密集的人流中举牌大呼……
黎里说:“感觉这里每个人都可以精致,每个人也都可以发疯。”
燕羽说:“是不是觉得很适合你?”
黎里斜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说你精致时尚。”
“我信个鬼。燕羽,你真的学坏了。”
玩了几天,他们就哪个景点也不去了。每天在宅子里睡到自然醒,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过绿树洒进来。
他们去街上,手拉着手随意晃荡,总是碰上表演的街头艺人,吹笛子的,拉小提琴的,弹吉他的……他们会坐在旁边听许久,听完了往乐器盒里丢上纸币。
然后去中央公园喂鸽子,陌生的人们跑步经过,有人扔飞盘,有人遛狗;有时遇上练习乐器的人,在附近拉着不成调的音乐。
他们还去城里听许多露天的室内的音乐会,永远没有重样。到了晚上,两人去百老汇看音乐剧,散场后她买个冰淇淋,他喝杯苏打水,边走边讨论着音乐剧情,踩着月光回家。
不知是否到了异国,换了心境。燕羽变得愈发黏她,总是不自觉就搂抱,抚摸,亲吻,触碰。
有时坐在路边听音乐,站在街头等红灯,他会不经意就拥抱住她,亲她的头发,吻她的耳朵。
黎里就笑:“你现在像一块橡皮糖。”
他说:“我倒想变成一块糖。”
被你揣在兜里,从此什么也不想。
而她也一样,变得格外粘人。好像只有切切实实地抱住他了,才有真实的感觉。
有天中午,他们从外头吃完午餐回来。原本想下午再去听个露天音乐会。但窗外阳光太灿烂,玻璃切割出一片片灿白的光,铺在房间里。午后的空气浮起一丝燥热。
黎里顿感倦怠懒散,往蓬松的床上一倒,鞋子一踢:“今天不想出门了。”
“那就不去。”
燕羽拿了本前些天在书店买的音乐书,将枕头堆好,靠进里头看书。黎里横躺在床上,脑袋枕在他大腿上,懒懒地看窗外。楸树的叶子圆圆的,绿绿的,阳光在上头跳跃。树叶后掩映着复古的楼宇,窗子像一幅画框。
燕羽拿她脑袋当书架,书脊靠她头上。翻看了几页,他说:“你觉得茱莉亚音乐学院怎么样?”他们上午刚去校园里玩过。
黎里打了个哈欠:“挺漂亮的,很现代。不像帝音,古色古香。”
“你想来这儿读书吗?”
她醒了醒:“什么意思?”
“帝音跟茱莉亚有交换项目。我以前学琵琶,自然不考虑。”燕羽阖上书放去一旁,看她,“但转专业学作曲的话,就会考虑了。你学架子鼓,肯定也是这边的师资更厉害。”
黎里意识到,他带她来纽约玩,其实暗含了这层意思。那天她在大理哭了,他知道她担心,所以用行动来告诉她,他的计划。
来这边读书,远离以前的生活,他会更好,这就是他尽了全力的决心。
但黎里不知道的是,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层原因。
一个月前的那天,燕羽跟唐逸煊说:“我想跟黎里一起出国。”
“出国?为什么?”
“她哥哥的事,对她永远会是一道限制。但凡竞争对手有心,就会一直卡着她。只有去新的地方发展,她才有更好的出路。”
“你愿意跟我一起来吗?”他问。
“愿意啊。”
“那接下来一年,你得非常非常努力。我也是。”
“努力是我的特长。”
燕羽就笑了,重新拿起书,靠在她脑袋上。而她枕着他的腿,吹着窗外漏进来的夏风,看风抚着白纱帘,阳光点点。
她听着他书页翻动的声响,楼下路人讲着异国的语言,汽车自行车碾过马路,房间里有淡淡的玫瑰香气。
一切美好得像白色的梦。
她模糊睡去,不记得那天睡了多久,只记得依稀间再睁眼,窗外已晚霞漫天。
第118章 chapter 118
八月上旬, 何莲青收到黎里的帝音录取通知书,要给她办升学宴。两人在外头旅行了一个多月,是时候回江州了。
丁松柏也给燕羽打过电话, 但因有时差, 燕羽没及时接到。后来打回去, 是讲文化周的事。燕羽以生病为由回绝。
丁松柏关切了好一阵,叫他好好休息。从他语气推测,宫政之并未告知他燕羽要退圈的事。他也不知燕羽听到过他和宫教授的对话,言谈如往常般亲近。
其实,后来燕羽想明白了,不怪他。人在名利场,各个身不由己。
这些年,丁松柏对他的关心器重和爱护是真的,但他认为燕羽引发的麻烦也是真的, 而他要顾及“利益大局”还是真的。就像他说的,社会很复杂。
不过是, 他的遭遇在他人眼里不算什么。至于更多像燕羽一样的孩子,也没什么要紧。他人的是非哪里比得过眼前的利益呢。
回到江州, 一出机场, 扑面便是浓稠的高温。湿热的空气像一层热浆糊裹遍全身。
燕回南跟于佩敏带着燕圣雨来接他俩。燕圣雨那小机灵鬼隔老远就扑腾着小短腿,哒哒跑过来:“哥哥哥哥~~”
他兴奋跑到燕羽面前, 知道哥哥不喜欢碰他, 转身就抱住黎里的腿,亲昵道:“姐姐~~你回来啦~~”
黎里心都软了, 把他抱起到怀里, 说:“有果冻给我吃吗?”
“有呀。”小男孩掏一颗给她,又赶忙朝燕羽伸手, “哥哥你也吃。”
戴着墨镜的燕羽摇了下头。
燕圣雨手缩回来,抿了下嘴巴。
黎里说:“你吃一个嘛。”
燕羽没讲话,走几步了,朝燕圣雨伸手,后者欢喜地塞给他一颗果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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