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眼神移过来。
“不是。我意思是,喜欢你的人应该很多。”
“为什么?”
燕羽喝着酒没做声。因为你很好。
“你呢?亲过人没有?”
燕羽摇头。
“真的假的?”
“真的。”
“你们学校不是很多人给你表白?”
“没有。”燕羽说着,揉了揉眼睛。
黎里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忽有些晃动地坐起身,手撑着沙发,朝他靠近了一点。她不太稳,上身晃了晃。
燕羽莫名就一动没动。
她直勾勾盯着他,是有点儿多了,脸颊发红,眼睛发亮。
“燕羽。”
“嗯?”
“你知道,你有个习惯?”
“什么?”
“你不会撒谎。你撒谎的时候,会不敢看人,然后,揉眼睛。”她唇角微弯,一字一句,“每,次,都,是。”
燕羽:“……”
他心突地一下,有些张口结舌:“啊?”
“那天,你跟我说你缺架子鼓手的时候,你就揉眼睛了。记得吗?”她吃吃一笑,“你知道我那时在想什么?我外婆家有只小白狗,每次看见我了,它就站在禾场上,站得远远的,根本不朝我跑过来。但它的尾巴在摇,摇得可欢了。”
燕羽的心霎时失了节奏,他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否认,但脑子一片空白,被子里太热,热到他开始冒汗,根本无法思考。
“很多人喜欢你,对吧?”
“……”
“怎么不说话?”
“……”
“不揉眼睛就说不出谎话了?”
“……”
“哦,谈过很多恋爱了。”
“没有。”
“那就是不多,一两个。”
“说了没有。”
“奚音附管很严?不至于吧。”
“……”
“学校没有专业厉害的女生?也不至于吧。”
“……”燕羽终于开口,说,“你好像很好奇我过去的事。”
黎里却陡然停住,看他半刻,一下将易拉罐喝了个底朝天,砰一下重重放在凳子上,直视他。人像是醉了,眼神却认真,问:“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燕羽起先没答,他也仰头喝完,将空罐子与她的轻碰一下了,放到她罐子旁,并排站着。
“没有。”他直视她的眼睛,说,“我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知道她不会记得,加了句,“就我们。”
黎里怔了怔,忽就朝他靠近。燕羽蓦然一僵,一瞬想后退,但又没有。女孩的脸一点点向他靠近。她的呼吸很热,带着淡淡的酒气,轻拂在他面颊上。
燕羽的脸起了火,心跳愈发快速,像一颗猛火上炙烤着的激烈蹦跳的栗子。
她越来越近,他呼吸要凝滞时,她却突然一下,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哼哼笑出两声,说:“我好开心。”
女孩嗓音又软又柔,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脖子上,钻进他耳朵里,像一缕羽毛在耳洞里挠:“燕羽,你开心吗?”
他不知道,他被她的气息搅得浑身的寒毛都在颤。
完了,那里又要起……
黎里说着,手搭他肩膀,没搭住,滑落下去。下面是……
燕羽神经高度紧张,立刻伸手接拦,捧住她的手。小小一只手,指尖微蜷着,落在他手心。他微微颤抖,很轻地拢了一下,触到她手背上柔软的肌肤,只一秒,很快给她放回被子里。
他克制着握住她肩膀,将她轻轻放倒在沙发上,掖上被子,正要抽回手。她却冲他憨笑着闭上眼睛,头一歪,脸颊贴进他手心里。女孩的脸滚烫而柔软,像融化的热巧克力。
燕羽的心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他闭紧嘴巴,很轻很慢地,终于将手抽离开去。
掀被下沙发,已是一身热汗如雨。
木窗外,冬夜无边。
第38章 chapter 38
次日, 黎里回了学校。
她本就没走退休学手续,只当请假。去交特训费时,碰上老毕, 以为会有番冷嘲热讽, 但老毕居然没说什么, 只叫她补上假条,又道:“好好准备校考,但汇演节目也要花心思多练。燕羽跟崔让那么强,你表演别出错。”
黎里回到教室写完假条,上课铃也响了。
燕羽没来。
早晨在江边小屋醒来,燕羽人不就在了。她去船厂找过,北风萧瑟,一地空船,没有人影。发消息问他在哪儿, 也没有回复。
直到下午,他才说在家, 并约了晚上三人的合练。
下午的课一结束,黎里就去占了个小排练室, 自己练着鼓, 暗自希望燕羽先到。
快上晚课时,有人来了。
果然是燕羽, 她当即一笑。燕羽抿唇, 走去一旁放琴盒,拿琵琶。
窗外夜色弥漫, 室内日光灯照着, 他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情绪不振。但他一贯安静无波, 旁人也难察觉。
黎里瞧他一会儿,问:“你好像精神不太好。”
燕羽正拎起琵琶,顿了一下,说着:“昨天没睡好。”另一只手似想抬起揉眼睛,想到什么,悬在空中半秒了,不太自然地伸向琴盒,将它关上。
黎里无声看着,没讲话。
燕羽余光知道她在看他,半刻后,说:“我周末会去帝洲,有个演出,待一周左右。”
“哦。”黎里应着,过了半晌才意识到他是在跟她“分享”,后知后觉地开心了,晃着手里的鼓棒,说,“祝顺利。”
“谢谢。”
很快崔让来了。三人开始合练,第一遍有些不畅,但越往后默契见长,效果也越好。
之后一周,黎里一边准备校考,一边练习汇演曲目。中途,她搜过燕羽说的那演出,竟是顶级琵琶大师宫政之先生的独奏会,在帝洲音乐厅连开三场。邀请的演奏嘉宾都是笛子、古筝、钢琴名师,而燕羽的名字也在其列。
黎里看到了专门为他而买票的网友:“羽神终于又出现了!我要去帝洲看他!”
“好难得,八月后就没见过他了。”
“高三要准备考试了吧。普通比赛和演出都不参加了。”
“他要‘准备’考试?帝音的门不是横着进倒着进,想进就进?”
“我已经拿到今晚的票!燕羽等我!”
“昨晚已看,羽神就是羽神,好厉害!老宫接班人了属于是。”
“宫蘅也上台了,先前嘉宾单上没看到她。跟我羽配合绝妙了。”
黎里还在视频平台上搜到了他账号“燕羽”,头像纯黑,一个作品也没有,但粉丝竟有八十多万。关注只有一个,是个叫“过沙洲”的号,粉丝一百多万。
“过沙洲”是国乐西乐结合的乐队,发布视频不多。置顶是一场今年五月份的中西乐演奏曲目。燕羽在中心位。其他表演者黎里眼熟:livehouse里上台玩场子的。
那晚弹贝斯的主唱女生专业竟是古筝。
黎里在“过沙洲”关注列表里看到了她名字,谢亦筝。她粉丝十来万,视频内容五花八门且不规律,弹贝斯,滑雪,骑摩托,撸妆,拌沙拉……
最新视频是上周发的,黎里一看封面就点开了。
光线昏暗,音乐嘈杂。燕羽靠在沙发上,微歪着头,睡着了。少年沉睡的侧颜清俊美好,因光线翳暗,他脸颊看上去格外柔软。
谢亦筝画外音:“这人秒睡诶,秒睡。我话没说完他秒睡,服了。”一个男生笑:“知道你blabla一通废话多无聊了吧?”拍摄者去打人,拍摄结束。
重复播放,黎里又看下燕羽的睡颜,点开评论,
“我去,燕羽大神!姐姐多发点!”
“说话的是煊哥吧,欠扁!打他!”
“看我看我!过沙洲什么时候搞演出!”
“这是在哪儿?!帝洲吗?我羽去帝洲了?”
黎里正要退出,却见谢亦筝刚发布了新视频。在火锅店,燕羽穿着件高领白毛衣,正往清水锅里倒绿叶菜。他并没有看镜头。
“一个滴辣不沾,一个无辣不欢。”谢亦筝说着,手机转向旁边一个男生,后者冲镜头爽朗一笑,调料碗里一堆绿油油的香菜,“一个死活不吃香菜,一个死活离不了香菜。”
一会的功夫,评论就很多了,
“燕羽演出怎么样?”
作者回复:“还用说?”
“看我看我!过沙洲什么时候搞演出!”
“你们三个,我真是随便乱磕。在一起吧你们仨。”
“但我磕羽神跟宫蘅诶。偶尔也磕他跟煊哥。我羽百搭,CP万家。”
“神他妈我羽百搭,CP万家。”
他们应该挺熟的。
黎里退出程序。
燕羽去帝洲后,两人没联系过。哪怕在江州,她和他也极少手机联系。Q.Q跟微信对话框几下能划到头。他性格就这样。
黎里倒也没那么多时间想他的事。周末下了大雪,她一直在琴房练习,暖水袋加热了又凉,凉了又加热。汇演曲目她已练得滚瓜烂熟,但校考压力渐渐来袭。
如李瑜老师所说,岚城艺术学院可以勉强一冲。至于她有把握的河大跟誉大,对普通学生是条出路;对她,性价比太低。
她很努力在备考了,每天都学到很累。那些枯燥的动作,她一遍遍重复。且不说练习到了极致,身体上的疲累、精神上的乏味都是其次;可越努力仿佛越陷入无休止地机械重复,抵到一个坎上,怎么都过不去。而她除了白天用尽全力夜里沉沉昏睡,也别无他法。
周一早晨,她迷迷糊糊摁掉手机闹钟,见有两条十分钟前的消息。
yanyu:「今天会往江堤走吗?」
yanyu:「走的话,大概什么时候经过?」
她一下醒透:「你回来了?」
yanyu:「昨天。」
yanyu:「一起去学校?」
lili:「二十分钟。」
她飞速起床洗漱,在王建日常刺耳的吵闹声中出了门。
昨夜一过,连日的风雪也停了。天空有淡淡的蓝。晨曦是薄薄一层淡金色,一截截挥洒在旧房老屋的楼顶。
上了江堤,视野开阔,长江两岸白雪皑皑,江水如一条青色丝绦绵延向东。
黎里没走多远,燕羽正好从巷子里出来,上了江堤。他看见她,冲她浅浅弯了下眼角。
“演出怎么样?”
“按你说的,顺利。”
黎里好笑:“我说话那么灵?”
“灵。”
黎里心里笑了下,说:“宫老师很厉害吧,我不怎么关注民乐的,都知道他。电视上见过好多次了。”
“很厉害。有人说他称得上目前琵琶第一人。”
黎里顺口道:“以后的第一人会是你。”
燕羽一愣,没接上话。一口凉风吸进嘴里差点儿没咽下去。
黎里看他:“干嘛?我不信你没想过。”
燕羽只淡笑,未言。
“你要是去了帝音,是他带你?”
“嗯。其实他是带研究生的,每届最多带一个;有些年份,一个也不带。”说到这儿,燕羽有些感激,“我离开奚音附后,没有老师。是他给我上网课。”
“真好。”黎里微叹,“我听同学说,你之前在奚音附的老师也很厉害。”
燕羽“嗯”了一声。
“他们不管你了?”
燕羽低眸看着雪地,雪光映在他眼底,亮得发冷。他又“嗯”了一声。
黎里见他积极性不高,不问了,踩着雪往前走。
燕羽走了会儿,说:“你好奇我的老师?”
黎里抬头:“是好奇遇到厉害的好老师是种什么感觉?”
燕羽想了一下,说:“事半功倍,不走弯路。”
黎里没讲话了,神色怅然。
燕羽也没多说,但到了学校,却提议跟黎里一起练视唱练耳。
黎里不解:“你跟我一起练,不是纯浪费自己时间?”
燕羽说不会,又说最近练习太累,需要放松。
正值备考期,琴房早早被占满,两人在艺术楼找了间小教室。
燕羽毫不浪费时间,进去就放下琵琶盒,拿出习题,坐到钢琴边给她出题。
黎里答题速度不错,准确率仍是十题错一两道。但燕羽说,考虑到临场紧张,这正确率不够。
考了几十题后,燕羽拿过她稿纸看,微皱了眉。
黎里见状,道:“可能正确率上看不大出来,但我这几个月是有提高的。以前会猜很多,现在不猜了。”
燕羽一愣,眉心一下舒缓,解释:“我有时候想事情会皱眉,不是说你……”
“说也不要紧。”做学生时的黎里很谦逊。
燕羽抿唇,继续看她常错的题,很快发现问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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