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方便?”程宇帆纳闷了, 手夹着烟,点开二维码递到黎里跟前, “我教你,你手机拿出来,微信点开,扫码,添加。方便得很。又不少块肉。”
黎里沉出一口气,说:“你们这对奇葩。你女朋友来了你又来,烦不烦?”
程宇帆耐心纠正:“前女友。”
黎里说:“别啊,你俩天造地设一对,千万别分。一对狗皮膏药,我招你们惹你们了?”
程宇帆眉一挑,双手合十地道歉,说:“我知道她找过你麻烦,抱歉哈。她是挺不讲道理的,也没素质,不像我。”
黎里手往他朋友那方向指:“你有素质,请。”
“微信,给了我立马走。”
“你要我就该给你?”
程宇帆居然一笑,想了想,很本分地说:“不该。”
“……”黎里觉得他这人简直有病,说,“那你干嘛?”
“软磨硬泡啊。”他肩膀耸耸,“怎么,我还没这权利了?”
店里有人朝这头窥探,被程宇帆眼风扫了回去。
黎里无语,不跟他费嘴皮子了。他倒轻松,指头勾一下骨碟,往里头点了点烟灰,下巴朝燕羽指了指,问:“哎,这你养的鱼啊?”
“同学。”黎里说,“跟你有关系?”
燕羽看了她一眼。
“他有你微信吗?”程宇帆说,“没有就算了。但如果他有那我也要。”
黎里觉得这人脑子不正常,或许她也不正常,竟跟他有来有回聊上半天。
“塘子里多条鱼不好吗,里姐?”
黎里说:“你有病吧?”
程宇帆:“巷子里看你一眼,得了相思病。”
黎里:“……”
“是你没想明白。”程宇帆手肘撑桌,人往她跟前靠近,压低声,“你说你跟你的鱼,吃着烧烤约着会,多好啊;也不愿意我硬跟你们拼一桌,跨年夜的搅你雅兴,是吧?”
黎里没讲话了,冷冷与他对视数秒。要就她自己,绝不会给;可燕羽在,她不想牵扯到他。
她开始拿手机。还没解锁,手被按住。燕羽握住她手腕,说:“你不想加,就不加。”
程宇帆眼睛眯起,看向燕羽;燕羽亦看着他,神色寡淡,唇角却很轻微地扬了扬。
程宇帆将手里的烟蒂摁进骨碟,站起身。他个头与燕羽相当,身形却壮一大圈,他下巴往店外的深巷里指了指,说:“去那头聊聊?”
燕羽松开黎里的手,往外走。
黎里一愣,也起了身:“燕羽。”
燕羽回头看她。那时,他站在室内和黑夜的交界处,面颊白皙,嘴唇鲜红。他的眼睛很黑很静,像深冬无风的寒夜。
不知为何,她胸口像突然被什么黑色的不见光的东西捅了一下。
她还没开口,燕羽竟很散淡地笑了下,说:“没事。等着。”
他走下台阶,进入黑暗。
黎里走到店口,高晓飞和一个眉上有疤的男的也出来了。黎里没给高晓飞好脸色,往巷子深处望。那边店都关门了,只有一截一截昏黄的路灯,衬得黑夜更黑。
程宇帆走到两个路灯中间的最暗处,停下点了支烟。燕羽也停下脚步。
程宇帆递给他一支烟,燕羽摇头:“不抽烟。”
程宇帆吸一大口,又呼出来了,回头看不远处烧烤店门口的黎里,说:“你俩什么关系?”
燕羽隔了两秒,说:“同学。”
程宇帆笑了一下,说:“你喜欢她?”
燕羽没答。
程宇帆挑了眉:“既然你没追,那我追,你凭什么拦?”
燕羽说:“她要愿意,无所谓。但她不愿意。”
程宇帆呵一声:“一个微信而已,多大点儿事。”
燕羽还是那句话:“她说了,不愿意。”
程宇帆鼻子里哼出两股青白的烟雾:“我有办法让她愿意。你少插手就行。”
“你喜欢她?”燕羽问。
程宇帆挑眉:“喜欢啊,怎么?我不像你,有话不敢说出口。我喜欢,就光明正大地说喜欢。”
“喜欢却不晓得尊重?”燕羽眉梢微扬,似轻嘲,“那喜欢就是假的。”
程宇帆像嗓子里被他硬塞了块石头,堵住了。他再度眯了眼,点点烟灰,语气微冷了,说:“加她个微信,少不了一块肉。我今天就还非要她这号了,你又能怎么样?”
燕羽看他半刻。突然,咔嚓擦,一道刀片出鞘的刺耳金属刮响。
程宇帆一愣,见他手中一把壁纸刀。刀刃已滑出刀壳,寒光直闪。
“少不了一块肉?”燕羽嗓音平淡,眼里却闪过一丝放肆的笑意,“割一块给你,这事算平。你要哪块?”
程宇帆还没反应。
“这块?”燕羽手指利落一转,壁纸刀一旋,调转方向,刀刃对自己,刀壳递给他,另一手往自己脖子上指一下,喉管的位置;他眉梢轻挑,说:“来。”
黎里见了刀光,立刻冲过来;眉疤脸和高晓飞尾随其后;还坐在店里的队伍也全起身出来,声势浩大。
燕羽见程宇帆没接那刀,说:“行。”话音未落,壁纸刀一转,刀壳落入手心握紧,他眼利如刃,迅速抬手刺向脖子。一瞬间,飞跑而来的黎里冲上前,抓紧他右手。燕羽一愣,立刻别开手腕,拇指一擦,银白刀刃哗啦缩回刀壳。
黎里冲他一声吼,更像是骂:“你敢!”
她眼瞪如铃,头发张牙舞爪,死抓着他的手,浑身在颤:“你敢!”
燕羽周身的戾气一瞬消散,他沉默而寂静,低眸看着她。
眉疤脸跑来程宇帆身边,冲燕羽道:“你他妈怕不是个疯批!”说着就拉程宇帆,“走了帆哥,点烧烤去。”
程宇帆掀开眉疤男,没动,也没作声。他抽着烟觑着燕羽。刚才他看出燕羽是要来真的。混地痞这么些年头,谁虚张声势,谁有种,他一眼看得出。不得不说,没见过这么狠的。
冷风刮得众人瑟瑟发抖,只想快点回去吃烧烤,反倒是高晓飞不饶人,冲燕羽讥笑道:“装你妈呢装,老子就说你不敢吧。来呀,挖一刀呀。”
黎里回头也回了身,怒吼:“你他妈闭嘴!”
高晓飞不屑地看她,对程宇帆说:“帆哥,他装呢。想吓唬你,你可千万别被吓住。不知道的以为你怂。”
程宇帆凉笑着瞟他一眼,高晓飞跟燕羽黎里的恩怨,他听过几嘴。他笑他这借刀杀人的激将法拙劣,吐一口烟,冲他鼓鼓掌,摆出请的手势,说:“行,交给你,你去给我挖一块。我叫你飞哥。”
高晓飞一噎,没敢动作。周围的弟兄也看热闹地轻笑。他放不下面子也咽不下气,突然冲黎里道:“没谁想为难你,可你看看是谁,老子帆哥诶。他妈要你个微信那么费劲。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敢当这么多弟兄的面儿,打帆哥的脸?你叫他以后面子往哪儿搁?我话放这儿了,不给你他妈今天别想走。要不然你就让他划一刀。”
“我想给给,不想给不给。我想走,你拦得住?”黎里冷眼以对,都不屑搭理他。只是说这话时,双手仍背在身后,紧紧包抓着燕羽的手。
她的手其实很小,不可能护住他,但她就那样执拗地揪拽着他的手指,不肯松开。怕万一事态升级,怕万一他手受伤。
她瘦瘦的个子,挡在他前面,迎对着围成半圆的十来个地痞混子。但她不松手,不退后,也不移开,本能地非要挡在他前面。好像下一秒要是爆发冲突,她也绝对会扑罩在他身上,拼命维护。
燕羽没动,任她那样抓着护着。
这两人斗嘴耍狠,程宇帆也不搭理,看戏一样抽着烟。
高晓飞见她不怕,差点跳脚:“黎里你他妈逞什么能?啊?看看你在哪儿?你说走,走得了吗?”他虚张声势地拉上一帮哥儿们,“你觉得我们这帮人都怕了你?这里头哪一个男的,单拎出来都不怕你,知道吗?我帆哥给你脸,叫你声里姐,你他妈真当自己是哥了?”
黎里说:“就不给。怎么的?是能让我今天死这儿?”
高晓飞一怔。
她这人一贯如此,你对她耍狠,她也不废话,直接拉满级,“能把我弄死吗今天?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们。”
转角一道汽车远光灯闪过,她漆黑眼睛里映着白冽冽的寒光,冷勾勾的,
“我知道你们一个个家住哪儿,家里干什么的,每天都去哪些地方,经过哪儿。高晓飞,你在乎谁,你爸爸妈妈上下班坐哪趟车,你弟弟上下学走哪条路,我一清二楚。”
冰寒的冬夜的风从巷子口贴着青砖席卷进来,寒气从脚底攀爬上在场所有人的腿杆。
“至于我,你们也知道。这世上我在乎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杀了人牢里蹲着呢。我一无所有,烂命一条。你们跟我一样吗?来,拼一拼?看谁命更烂?”
黎里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一字一句道,“想动我,来。但今天要不能把我弄死在这儿,我拿我爸跟我哥的名字发誓,不一个个弄死你们,我他妈就不姓黎。”
燕羽静看着她背影,在场的都被她震慑到,只有他能察觉,她在轻微发抖。或许,怕护不住他。
程宇帆瞧着她,眼神变得复杂而玩味,手中的烟快烧到尽头。他算是看出来了,黎里这话不仅是对高晓飞说的,也是对他说的。
她要一个从今往后谁都不会因今晚这摩擦而再去招惹燕羽的结果。
其他人旁观着,不多嘴也不搭手。谁都多多少少听过她,百闻不如一见,比传说中更有胆,更疯。还一来来俩。好好跨个年吃个烧烤,谁乐意招个冤魂。
至于惹事的高晓飞,此刻怂得一句话没说。
程宇帆觑他,逗道:“上啊。”
高晓飞:“啊?”
程宇帆:“嘴炮厉害,上啊。”
高晓飞赔笑:“不是,帆哥,我还不是为你好,怕你面子上过——”
程宇帆吸了最后一口烟,丢下烟头,上前一脚踹高晓飞肚子上:“拿老子当枪,好使吧!”
高晓飞摔到路边。程宇帆还不解气,又是几脚猛踹:“你他妈把老子当傻子耍,啊?!”
程宇帆下手狠,后者根本不敢还手,连连求饶。
“行了行了。”几人过去劝和。有的安抚程宇帆,有的拉起高晓飞,也忍不住骂:“你他妈本事没有,嘴是真贱!”
“冷死了。”眉疤脸说,“吃烧烤去了。”
一帮人陆续往店里走。
程宇帆留在原地,看黎里,说:“你一边去,我跟他讲几句。”
说着要搭燕羽肩膀,黎里打开他手:“你别碰他——”
程宇帆眉一皱,抓住她手臂往外一带,可力量没控制好,黎里被甩出去,一下摔滚到路边,脑袋撞倒垃圾桶,垃圾倒她一头。
程宇帆一愣,燕羽也一愣,还来不及作反应。
“程宇帆你大爷的!”黎里瞬间爬起身,人还没站稳就冲向他猛推一把,“我下午刚洗的头发!!”
眉疤脸一帮人以为事态升级,回身就要冲来干架。
但程宇帆被她推得连连后退也没还手。黎里怒火冲冲,揪住他衣领就把人往垃圾堆前摁头:“你也滚一圈!滚!”
程宇帆一把将她推开,皱眉骂:“我忍你先……”话没完,见她满头污糟。蓬松而厚密的头发上粘满了饭馆的边角料,什么玉米须、青菜梗、虾头、鱼骨、萝卜皮、鸡骨头……
程宇帆嘴角抽动两下,绷不住,一下笑了起来:“卧槽!”
他那帮兄弟见状,也就作罢,松散往店里去了。
黎里气得失语,转眼看见燕羽,眼神示意他先回店。燕羽没动。黎里瞪他一下,他这才走向店里。
程宇帆重新点了支烟,吸一口了,开始捡黎里头上的垃圾,揪一颗虾头时扯到了她头发。
“嘶——”黎里恼火,“轻点!”
“说真的,你长相是我的菜,但你性格我更喜欢。真的。下次机会好点儿,咱俩真可以认识下。”程宇帆说。
黎里没搭理。
程宇帆捡着她脑袋上的垃圾,瞥一眼燕羽的背影:“里姐喜欢这种温柔单纯小白兔啊?”
黎里还是没答。
“你是不了解我。我内心其实是温柔单纯小白兔。可单纯了呢。”程宇帆笑说,“但他不是。”
有冷风穿堂进巷,刮过黎里清白的脸颊。她说:“烟味臭死了。”
“哦,抱歉。”程宇帆烟还剩大半截就扔了。他又看向燕羽,刚好燕羽回头,静静看了眼黎里和程宇帆。
程宇帆说:“你觉得真认识他?要我看,他心里可不是外表那样,黑黢黢的深不见底,是个疯子。”
黎里开口:“他心里干净得很,你才黑黢黢。”
程宇帆瞧她表情,回味过来:“你知道吧?呵,以后有什么事要帮忙,找我。我算交你这朋友了。高晓飞,不,江州以后不敢有谁再惹你麻烦。”说完,走进烧烤店,与燕羽擦肩时,谁都没看谁。
黎里几步走上台阶,语气落下去:“燕羽。”
“嗯。”燕羽扭头看她,面庞安静,眼睛清黑;在餐馆劣质灯光的照耀下,少年的眼珠子水漉漉的,黑宝石一样。
黎里望着,心跟着纯净下去,语气也温和了,说:“东西收好了吗?我们走吧。”
“好了。”燕羽说,拎起立在一旁的琵琶琴盒,背到背上。他和黎里一起走下台阶,走进了深冬的黑夜里。
第42章 chapter 42
两人走过拐角, 红红绿绿的灯光从身后消失,光线更暗了。巷子两旁是高高低低的自建房屋,偶有几道昏黄的光从窗口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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