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八号,他给她发消息:「你备考怎么样?」
黎里没搭理,也打算第二天下午再回。
九号,江州下了雪。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谢菡纳闷:“你这几天胃口不好?感觉饭量变小了。”
“可能最近练习太狠,累着了。”
“消耗大,不该吃更多吗?”
黎里多吃了几口,问:“如果有个人,对你忽冷忽热……不算热吧,忽温忽凉,那是为什么?”
“应该是进入了备考状态,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很明显就是那种人——认真做事的时候,专注力只在一件事上,根本看不到别的。”
黎里皱眉:“我又不是问他。”
谢菡无辜:“我说谁了吗?”
黎里:“……”
回到教室,却发现燕羽来了。他仍坐在四组最后排,望着窗外的飞雪出神。
他穿着跨年那天的黑衣服,但内搭换了白色毛衣,气质又变得清润了些,只是脸色有丝疲累,像没睡好。
谢菡见他在,坐去三组最后一排。黎里随她坐下。余光里,燕羽察觉到她来,似乎想说什么,他刚侧身,黎里塞上了耳机。
谢菡察觉出两人不对,也不好说什么,只凑去黎里身边,拉过耳机线:“我也听听。……咦,怎么又听《琉璃》,这么喜欢吗?”
“孟昀写的我都喜欢。”
“曲子是真好听。”
“嗯,就是刚出没多久,网上找不到谱。不然想练一练。最近练的全是备考题,累死了。”
“林奕扬唱的吧,他那么火,估计很快有扒谱的。”
“但这曲子配乐很复杂,感觉没那么容易扒。”
还说着,上课铃响。黎里摘下耳机,直视前方,余光不看某人。
这节课董涛老师带学生听写乐谱:即一段曲子播放二三遍,学生把音符和节奏写下来。通常叫两个学生上台,一个写音符,一个写节奏。其余学生纸上练习。
讲了几道题后,董老师点名:“黎里……”
他看向燕羽,笑道:“就不请燕羽了。上次晚会,跟黎里合作的还有……崔让,上来吧。”
两人起身走去黑板前,拿了粉笔。
“黎里写音符,崔让划节奏。”
董老师开始播曲,黎里立刻在五线谱上画蝌蚪,崔让紧随她画节奏。这些天复习,黎里基本一遍音符,一遍节奏,一遍检查定调,准确率很高。
但今天这题是为了考崔让,老师加大了难度。黎里一遍没听全,有几个不确定的跳过了。
不可思议的是,崔让也漏了节奏。
黎里奇怪地看他一眼,以他的实力,这道题再难,他也不可能一遍写不全节奏。
董老师费解了:“崔让怎么回事儿?”
崔让脸微红:“有点走神。”
“想什么呢,上课走神?”
台下有同学偷笑。
燕羽静看讲台上的两人,眼里映着窗外的雪光,白晃晃的。
董老师再放了遍曲子。黎里边检查,边补漏,进展顺利。崔让则在一旁补节奏。到最后一小节,黎里还剩一个音,正要画re,崔让低声:“升re。”
黎里扭头看他。崔让移开眼神,在黑板上画下最后一个节奏符。
黎里最终在re前加了个#符。
燕羽见状,垂下眼帘;半刻后,却又抬起看他们。
董老师看黑板,问:“燕羽,黎里音符写对了吗?”
燕羽默然,点了下头。
董老师笑:“这题加了难度的,黎里不错啊,看来最近学习很努力。”
黎里走回自己座位,燕羽侧脸望窗外,没看她。
那一整节课,他都不看她了。她余光有所察觉,胸前堵了一口的气。
黎里约了小班课,下课铃一响,她提起书包往外走。燕羽像是克制了两秒,但终于扭头,张了下口:「黎——」
黎里隐约感觉他要叫她,但她已快步经过,没有停下。
两节小班课她上得很认真,练完后又占着琴房练习,叫谢菡给她带晚饭。她囫囵吃了碗面,扔垃圾时才想起看一眼手机,发现燕羽给她发了三条消息。
第一条是两小时前,
yanyu:「我六号七号那两天高烧,没看手机。」
第二条是一小时前,
yanyu:「前天我给你回消息后就睡着了,没太清醒。」
第三条是五分钟前,
yanyu:「(图片)」
点开是医院开的退烧药的方形小包装袋,袋上印着计量和日期。
黎里一愣,立刻回了个流着鼻涕发愣的表情。
lili:「(呆)」
她有些懊恼地捂了头。周围琴房里小提琴、大号、钢琴……各种乐器声深深浅浅地穿透墙壁,混成一团噪音。
她很快又打两行字:
lili:「备考不就那样,每天从早到晚地练。」
lili:「你怎么发烧了?」
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yanyu:「状态怎么样?」
yanyu:「可能降温,着凉了。」
lili:「现在好了么?」
yanyu:「好了。(可爱)」
又是那个红着脸弯着眼微笑的表情。
黎里回复他问她状态的留言:「挺奇怪的。」
yanyu:「奇怪?」
lili:「感觉这辈子没这么刻苦过。」
lili:「但也挺爽。」
lili:「就是不知道这状态能坚持多久。」
yanyu:「你能坚持下去。」
yanyu:「你本身就有这个能力。」
黎里的手指在屏幕上起了又落,落了又起,内心深处涌起一股翻涌的情绪,却不知说什么。只写了四个字:「借你吉言。」
她转了话题:「你回家了?」
yanyu:「没,你在哪个琴房?我有点东西给你。」
「503」
很快,燕羽来了,敲门进来,手里握着一卷纸。
黎里问:“你吃晚饭没有?”
“回去吃。”燕羽把东西递给她。
“什么?”
燕羽不言。黎里打开那厚厚一摞纸,看到标题《琉璃》,一愣,竟是他手写的曲谱。这么难一首歌,他居然这么快把谱子扒出来了?
黎里简直不可思议:“我去!”
燕羽没懂:“怎么了?”
“你居然……”她一张张迅速翻阅,愈发惊讶。他不但把主旋律写好,还将各音轨、伴奏旋律一同扒了下来,节奏、重音等等全标注得清清楚楚。
她每看到一处,都不禁抬眸看他一眼:“你把所有音轨的旋律都听出来了?……贝斯音这么低你都……还有合成器声音吧?”
燕羽微抿着唇,没做声,只不时匆匆瞥一眼她的脸。日光灯明亮,谱纸的白光反射在她脸上,白盈盈的。
“你还把伴奏……我去……”她一时词穷,几乎说不出话来。乐曲里的电吉他、长笛、二胡、扬琴……他都扒出来了。她就说这谱子很复杂,有些乐器她都没听出来。
“你还给我写好了鼓谱?”黎里望住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漾出灿灿的光。
燕羽被她看得移开眼神,轻声:“就写了个大概,里边的加花和节奏型你可以自己改。”
“哪里只是大概,什么细节都有。”黎里忍不住再度细看。他手写的各类音符漂亮得赏心悦目,跟印刷般干净利落,却又多了手写的飘逸隽永。太漂亮了,艺术品一般。哪个音乐生能抵挡住这种仿佛在心尖儿上跳舞的礼物?
她再次抬头,望住他的眼睛:“燕羽,你好厉害。”
燕羽微愣,有些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唇角,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雪。
黎里的心亦轻轻一磕。她低头将谱子理好,这才注意到首页左上角写了个:“to lili”。她盯着看,拇指不经意拂了那字迹一下。正巧燕羽回头见了,想解释:“那个不小心写上——”
他话音止在半路,黎里亦未言。
下雪的夜,没有暖风的琴房里竟浮起了热意。
黎里脸颊微烫,将头发别到耳后,轻问:“你怎么会去扒这个谱?”
“你不是很喜欢这首歌吗?练习枯燥的话,这个就当调剂放松。”
黎里又一愣。下午不搭理他的那几个小时,他却在给她扒谱。她一下歉疚,解释:“我没看手机,不是故意——”
“我知道。”燕羽说。
黎里又问:“你真好了?”
燕羽说:“好了。”话音未落,黎里忽上前一步,手伸进他额发里,摸了下他额头。
燕羽一愣,眼瞳微张。
她已收了手,退后一步,摸摸自己额头,说:“嗯,是好了。”
燕羽微咬唇,说:“你好好练习,我先走了。”
“诶……”
燕羽停住,回头。
黎里其实想让他多留会儿,但想到他还没吃饭,转而问:“你备考期都不会来学校了?”
“嗯。如果有什么事,或者学习上的问题,给我发消息。”
“好。”
燕羽走出琴房,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她一眼。
黎里想到什么,赶紧拿那卷谱子冲他摇了摇,说:“谢谢。”
燕羽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来,也冲她轻摇一下,算是回应,而后走了。玻璃框上只剩了下雪的夜。
黎里捧着那叠谱子,心头指尖都是温热的。她看着左上角的“to lili”,心一动,掏出手机。她Q名是lili,但微信是本名,这下也改成lili了,跟他的yanyu好像一对哦。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改了。
兀自偷笑一下,一瞬想到什么,又立刻跑出琴房。
廊外天已黑,雪仍在下,还夹了雨。她望见燕羽上了二楼的天桥,正往综合教学楼那边去。
“燕羽!”
天桥上,燕羽回了头。
“你带伞了没有?”
隔着夜色,他摇了摇头。
“站那儿别动。”黎里回琴房拿了伞,下楼跑上天桥,“拿去。”
燕羽没接:“你呢?”
黎里一愣,说:“我有雨衣。”
燕羽看她的眼睛,说:“你没有。”
黎里张了张口:“……有。”
“前些天没下雨,也没下雪。”她不可能有多的雨具忘在学校。
“等我回去的时候或许就停了。你拿着。刚退烧,再淋雨淋雪又烧起来。”
燕羽还是摇头,转身要走。
黎里一大步拦他前边,两人对视几秒。
燕羽低头拿出手机,输入一行字,给她看:“让我妈妈来接我,行吧?”
黎里说:“外面太冷,去琴房里等。”
结果,又回到琴房。像是某种不舍的挽留。
燕羽翻了翻黎里的练习谱,问:“练得怎么样?”
“你看看我方法?”
“好。”
黎里坐下,拿起鼓棒,一秒收心,哐哐嚓擦的鼓声瞬间充斥房间。
她一鼓作气地训练,打完一遍就停下分析错处与不足,反复抠几遍细节后再重头来。
燕羽轻点头,示意练法很好。她无声笑笑,继续训练。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燕羽手机震了,他摸出来看一眼,很轻地拎起脚边的书包起身。黎里刚打到半路,看他一下,燕羽做了个口型:“走了。”边把手机对话框给她看一眼。
黎里敲着鼓,点了下头。他出去,带上了门。
那晚黎里回家时,雨雪很大。她到家门口,抖落一伞的冰雪。要是没伞,真得浑身湿透。她洗了热水澡钻进被窝,抱紧了小白狐。
之后半个多月,黎里忙于备考。每天除了两三节课,其余时间都在琴房。她没再见过燕羽,有时练习累了,打着《琉璃》解压时会想起他。但除开学习上的问题需解惑,她不怎么找他,只偶尔问下近况。
每次都是她主动,燕羽从不先给她发信息。她也不介意。
临近考期,黎里有过几天的不安。付出到一定程度,得失心难免变重。但她不是个忧思深重的人,一贯拿得起放得下,很快便想通:只当是场体验,拼一把,看看自己能争到哪种程度。
这半个多月,江州又下过一场雪,三四场雨。黎里在练习时看到窗外弥漫的水汽,会想不知燕羽带伞了没有。
有次下雨,她问:「燕羽,你带伞了没有?」
yanyu:「在家。」
黎里便继续练习,再无多言。
还有次,黎里搜索信息时意外看到之前的搜索记录:“人为什么会自杀?”她点开看,有负债、人格障碍、酒精、抑郁等。她试着搜了抑郁,看了相关科普,怀疑燕羽是不是抑郁。
可她不确定,又不好问,只能暂且搁置。
下旬的一天,黎里入睡前,破天荒收到燕羽主动发来的消息。
yanyu:「你家里人会陪你去考试吗?」
lili:「自己去。」
她猜测他应该是父母陪同,坐飞机的。但很快,
yanyu:「我们考试时间同一天,一起去帝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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