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车无法进入,要开始爬山了。众人从皮卡里逃出来。彭十堰:“我天!总算能下车了。再坐一会儿我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孙头头爬到高坡,伸手拉住任天真,一提劲儿把任天真拎上来,又把萌萌拎上来。然后大家走在前面,孙头头断后。任天真忽然回头,也伸手给头头:“拉着。”孙头头:“不用。”任天真:“不行。得拉着。谁知道你会不会抓个蝴蝶就溜走了。大山,会迷路。”孙头头嘿嘿一笑,大方把手交给任天真。任天真:“你为什么喜欢那首歌?不像你的风格。”
孙头头一愣,看着任天真,任天真开始哼《虫儿飞》。孙头头笑了,跟任天真荡着手一起唱。许萌站在前面等任天真,也伸着手,三人手挽手荡着唱歌。孙头头:“我从小就精力旺盛,不睡觉。孤儿院里有个保育员阿姨会抱着我一边唱歌一边在小院子里绕圈,直到我睡着为止。我是洪水孤儿,从来没有我妈的记忆,我自己印象里唯一有母亲感觉的记忆就是我把脑袋挂在阿姨肩头,听她唱《虫儿飞》。”
任天真侧过脸看着孙头头陷入回忆难得一脸温柔的微笑,忽然就心疼了,他宠溺地把孙头头的头拉在肩头揉了揉:“你喜欢听,回头还给你放。”孙头头不习惯跟人那么亲昵,赶紧跳开了。前头,大家望着连绵的山影,不知道附子田在哪里。赵力权:“任师,附子田在哪里?”任新正指着对面一处凹地:“那就是附子田,很近的。”看上去的确不远,只要翻过一座山头就可以。
孙头头从后头跑上来:“冲呀!”她自己缓解了她不适应的亲昵,而许萌则乖巧地靠在任天真肩膀上。
看上去很近的距离实际上还挺远,众人要先上山再下山涧,再爬上去后绕一圈才能到。师承班众人从早上十点一直爬到下午五点,日头渐落,众人终于到达附子田边。药农为了行走方便,用两个竹筒相连盖在凸起的石块上改造出一条青黑相间的小路一直通向几座山间的凹地,石路两边是五颜六色的野花,远远望去,大大的夕阳挂在一边,起垄栽培的附子苗随风而动,美不胜收。附子田旁就是药农搭的简易药舍。
晚餐是云腿炖附子乌鸡汤,正吊着一口巨大的铁锅放在大段柴火上烧。众人三三两两散在田边和药舍周围休息。孙头头站在药舍墙边,撑着下巴看着眼前的景色。天色从云霞绯红一点点变成淡淡的天蓝、丝绒般的蔚蓝,进而进入黑夜,满天繁星。斗大的太阳在眼前慢慢掉进山涧,另一边月牙从山涧里一点一点爬上树梢,然后一群飞鸟就这么穿过树影在月亮眼前结伴而过,歌声很美。不知何时走到孙头头身边的任天真突然开口:“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大概人生至美也就是这样了!”孙头头:“哇!……这是银河吗?银河真的是河哎!疑是银河落九天,银河就这样掉下来了!”二人并肩一起欣赏山里的美景。
入夜,鸡汤香味四溢,学生们都馋得不行。任新正:“熬足4个小时了吗?”药农:“一定熬足了。”任新正:“没有熄火吧?”药农:“没有。”任新正:“开吃。”一锅美味抚慰了众人一天的奔波,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任新正也心情颇好:“今年还不错,只吃死了两个人。”
孙头头啃鸡翅的手一顿,张着嘴,肉都不嚼了,吃惊地瞪着师父:“吃死了人?!”任新正:“是的。这道菜的关键就是是否熬足4个小时且不熄火。”宋灵兰:“附子中含有乌头碱,有毒性,首先要去掉毒性,附子的功效才能发挥出来。”任新正喝了一口汤,跟药农说:“这个作为常识要继续普及下去。”药农:“你们不知道,你们师父来之前,我们这里每年吃死十几个人都是正常的!”孙头头:“我吃之前你怎么不说有毒啊。早知道会死人的,那打死我我都不会吃的。”任新正:“我都吃了,你怕什么?你的命难道比我还金贵?”孙头头:“哎!你不能这么说!你我同为掌门人,肩上担子很重啊!”药农:“少掌门!你放心,这锅汤是你师父指导下熬出来的。你师父是个了不起的大善人。他到我们这里几年来了几次,测土质,观天气,指导我们种附子,种天麻、黄精,我们这样的山沟沟,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进出都不方便,老百姓在里面穷死,但有了任教授,包种包收,我们也是拿工资的人咯!”任新正笑:“你们不问天不问地,只管按部就班地耕耘,不打药施有机肥,我就会有好药。中医的药要是没有保障,真的就要亡了。”药农:“您放心,都是按您说的方法种的,一点懒都不敢偷。”任新正放心地点点头。
彭十堰:“什么意思?你们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还有电商?”药农:“这也要感谢任教授。以前谁知道这个会吃死人的玩意儿还能治病救人呢,他发现我们这里适合养植附子,就帮我们选了田,指导我们培植的方法,还帮我们联系电商平台打广告。你不知道,现在都有日本人来我们这里收呢!”任新正:“两好才能合一好。你们也按章种地,不偷工减料,不滥施化肥,药的品质好,对我们治病救人也是有功德的。”药农:“真的我们全村都特别感谢任教授。开始培植药材之后,我们家家户户都有活干有收入,以前村里都是留守儿童和老人,父母都到城里去打工。现在这里收入也不差,年轻人都回来了,孩子身边都有父母陪伴。任教授说这就是什么什么教人钓鱼,那句话是什么来着……”孙头头:“我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药农:“对对对,就是这个!反正就是任教授带着我们发家致富!”杨小红听着他们的对话,内心很受触动。
孙头头:“什么?!你不跟我们一起去义诊吗?”任天真:“我去,但是我要比你们迟个两天到。你们跟我爸妈一起坐飞机过去,我开车去。我不在的这两天,萌萌就交给你了。”
洗漱完的杨小红卷着裤脚走过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单独行动?自驾去性价比低且费时间,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孙头头:“对啊,你为什么要单独行动?”任天真:“哦!偏远山区交通不便,大部队总要有后勤保障。”孙头头:“好吧,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萌萌的。”
一架飞机飞过,任天真一个人开着车。任新正一行人从大巴车上下来。眼前的宾馆在小县城的闹市区,已经是这里最好的酒店了,但玻璃门上全是泥垢,只有距地面差不多1.5~1.8m的位置是干净的,能够看清楚人脸。杨小红:“我们要在这儿住半个月?”赵力权拿着人手一份的义诊安排计划表:“准四星商务宾馆,邂逅度假酒店。对的,就是这儿。”杨小红:“这是准四星商务宾馆?”彭十堰指了指手机上搜出来的酒店信息:“几星是不清楚,但是房价不便宜,298元一晚。”宋灵兰:“大家赶快把行李拿上,身份证都准备好。”
任新正走进大堂,等候许久的三个中年人都迎了上来。副市长:“任教授,宋教授,欢迎欢迎。”主任:“辛苦了辛苦了。”宋灵兰:“这次又麻烦几位领导帮我们安排联系了。”副市长:“你们来给我们免费培训免费看病,还给我们捐款,是我们要谢谢你们啊。”任新正:“这次的助教,是我们上次培训的村医吗?我指定的那几个?”主任:“不是。他们来不了。”任新正:“为什么?”主任:“他们现在都是当地的名医,天天从早忙到晚,脚不沾地,抽不出时间。”任新正:“不行。明天开班前必须到!这不是邀请,这是命令!那点三脚猫功夫哪里够?那么难得的机会,外面请我上课,一个人都收三万五万的,我这里免费教,还要三邀四请吗?让他们来!”主任吓得赶紧跑出去了。
另一边,彭十堰作为班长,收齐了所有人的身份证去办理入住。杨小红没交身份证,要自己去办。彭十堰:“藏得这么严实,你本名到底是什么?还是你其实是逃犯?”杨小红白眼看他:“脑子有坑就及时去治。”前台是两位中年妇女,只有一个人站起来办理入住手续,另一个人手机上播着电视剧,看得不亦乐乎。杨小红走上前,敲了敲前台的桌子:“你好,入住。”看电视剧的前台大姐眼睛都没动一下,前台甲:“一起的等那边。”杨小红:“我们这么多人,你们两个人一起办不是更快吗?”前台甲:“今天就你们入住,急什么。”前台乙:“来,这几个已经录好的身份证先拿走,门卡一间一个,看好楼层。”杨小红:“标间只给一张门卡吗?这个需要插电的吗?”前台甲:“需要。”杨小红:“这不行,得两张。”前台乙:“我们这里就是这样,一间房一张卡,要再配的押金1000元。”杨小红:“你们这是不讲道理……”
彭十堰赶紧抽出一张门卡递给杨小红:“给你大床房,你先入住,掏个信用卡插进去就行。大姐,这个房的身份证换成她的。”前台乙:“不用,我都录完,你们自己要换就自己换就行了。”杨小红皱着眉头。大堂另一边,任新正正在跟卫生局局长沟通义诊的一些情况:“我想义诊还是要在一个开阔一点的地方,这样我们可以四处走动,谁需要指导也能看得比较清楚。”主任:“我们那个有个活动广场,拉个棚子,要是要扎针就到棚子里去。”任新正:“下午我们都去看看吧。”主任:“好的,没问题。”副市长手机突然响了:“喂?老乡你好。对对对,我们要去给你们喂鸡的。这两天肯定不行的,最快也要下周的下半周了。哎呀,你们等一等,自己先喂着,千万别再吃了!好好好,我尽快安排。”副市长挂了电话:“唉。”宋灵兰:“贫困县来的电话?”一直凑在旁边的孙头头突然提问:“你不是领导吗?为什么要下乡给他们喂鸡?”副市长:“这就是我们扶贫的工作。”孙头头:“扶贫不是给他们送了鸡崽就可以了吗,喂养不是他们自己的事吗?”主任:“这位是……?”任新正:“她是我师叔,梨花针派的传人,也是我徒弟,现在在跟着我学医。”副市长:“小师父啊,他们要是有这个能力,就不会贫穷了。”孙头头:“这话什么意思?”副市长:“我们不仅要把鸡给他,还要帮他们喂,要喂到鸡会下蛋了,他们才不会吃了,因为有蛋吃他们就不吃鸡了,要是没有蛋吃,他们就把鸡吃了。刚才给我打电话的这个老乡说,他们家已经吃了三只鸡了。”孙头头:“还有这种事?”副市长:“这都不算奇怪了。你们这次来,觉得我们市里怎么样?”宋灵兰:“绿化很漂亮,街道上都干干净净的,比去年来的时候整洁了很多。”副市长:“宋教授说对了。我们刚拿了全国卫生城市,怎么来的你们知道吗?”众人摇头。副市长:“都是我们自己一扫帚一扫帚扫出来的。有的老百姓就插着手在旁边看,然后过一段时间地脏了,还有人就会给我们打电话说怎么还不来扫地啊。冬天下雪了就说领导你还不来铲雪吗?”孙头头目瞪口呆:“你这领导当得,怎么像保姆?”副市长:“不过现在市里情况已经好多了,老百姓都能主动维持这个卫生的环境了。就是有的乡镇还要继续做工作。不说了不说了,我们本来就是老百姓的保姆。我要赶快去安排人下乡喂鸡。任教授,宋教授,实在不好意思,我就不陪你们了!”副市长抓着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外走。孙头头目瞪口呆。
宋灵兰带着彭十堰、赵力权等学生一起布置教室。来听课的人在教室门口排队登记,杨小红负责记录,孙头头和其他同学负责引流导座。任新正、宋灵兰给众人上课,休息时间有工作人员给大家送来茶水,用黑色的塑料杯子装着。彭十堰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皱着眉头把水倒出来,杯底都是泥沙。彭十堰立刻夺下正往嘴里送水的杨小红的杯子。杨小红在小卖部买了一箱矿泉水,彭十堰帮着搬回教室。工作人员送来的茶水全被放置在一旁,无人问津。 ??
一天的课上完,杨小红回到酒店房间,发现自己白天放在卫生间台子上的毛巾还原封不动地放在上面,湿漉漉的。杨小红深吸一口气,一把抓起房间的电话就拨给前台。但一直无人接听。杨小红又重新拨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于是抓起毛巾冲出房门。
杨小红冲下楼,看到前台甲正看着手机里的视频笑得前仰后合,怒气冲冲走过去,把毛巾往前台上一甩。杨小红:“打前台电话为什么不接?”前台甲:“没事儿,不吵。”杨小红:“什么叫不吵?我打电话是通知你们换毛巾。这个毛巾我前两天就挂在外面椅背上了,没有给我换,我今天都放在洗手台上了还不给换吗?”前台甲:“我们是一客一换。”杨小红:“我在这里住半个月你们不给洗毛巾吗?这是湿的,我怎么用?”前台甲:“不碍事的。”杨小红:“我觉得碍事!”前台乙从走廊那头走过来:“你好,有事?”前台甲就像没杨小红一样,又开始和前台丙聊天:“你都不知道,我那嫂子,干得没一件人事!油瓶倒了都不扶!”杨小红把毛巾放在她俩眼前晃:“换毛巾!”前台乙:“你给我吧,我一会儿拿一条新的给你。”前台甲打断她:“不行的,我们这里都是一客一换的。”杨小红:“那这样,我现在退房再入住,你们给我换毛巾。”前台甲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杨小红:“我又不是不认识你。你再退房,脸又没变咯!”杨小红:“那你们这里洗衣房在哪里,我要用一下洗衣机。”前台甲:“我们没有洗衣机。”前台乙:“不是不是,洗衣机我们是有的,但是不能用。”杨小红已经要气炸了,突然孙头头抱着毛巾和脏衣服从一楼一边的走廊跑了过来:“大姐!你们那个洗衣机里面怎么全是红薯土豆啊,这怎么洗衣服啊?”孙头头跑到前台,看到桌上的毛巾:“肉背卡,你也要洗毛巾?”前台甲:“那个洗衣机没人会用,有跟没有不都一样吗!”杨小红:“不会用和不能用是两回事!你说没有洗衣机就更是说谎!这是态度问题!你们……”孙头头挤到杨小红身前:“也就是还是能用的对吧?那大姐你一会儿把里面清空了呗,我抽空研究一下。”前台乙:“好,我这就去把里面东西都拿出来。”前台甲:“你别管他们!城里人就是事儿多!”
宋灵兰抱着一袋洗衣粉走到大堂:“怎么了?”孙头头:“没事没事,业务探讨一下。”宋灵兰看着她们一个抱着衣服一个毛巾甩在台上:“衣服自己揉一揉就好了,带衣架了吗?后院那边可以晾起来。小杨,下次义诊,还穿拼多多的衣服,贵的不要带。”杨小红:“……谢谢宋老师。”说完转身就往酒店外走。
杨小红气冲冲走到后院想看看洗衣机的情况,看到任新正背手在庭院散步。杨小红:“任师,我有一事不明求老师开解。”任新正:“你说。”杨小红:“您每年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这里的人值得我们帮吗?”任新正:“怎么了?”杨小红:“我真的没想到人能懒成这个样子!国家路给他们修到门口,领导把鸡鸭鱼给他们放到门口,就差把大饼给他们喂嘴里了!你看看酒店的大门,都快叫泥糊住了!服务员只知道袖手聊天,聊的话没有一点意义,全是废话,这样的人,扶贫的意义和价值在哪里?他们自己都没有过好日子的意愿,为什么不让他们自生自灭?”任新正笑:“这里也不是人人都如此,也有人是在努力干活,认真生活的。”杨小红:“我们见了这么多人,一半以上都是懒人,这样的概率还不够高吗?”任新正:“社会是分层的。百样米养百样人,你哪能要求这个社会,每个人都是你这样的呢?非我族类必诛之?”孙头头抱着毛巾衣服也走出来:“师父,你还有什么衣服要洗吗?我顺手给你一起洗了!”杨小红根本没注意孙头头说什么,继续向任新正提问:“扶贫不是养懒,我们是扶着他们走,但是他们还是要自己走啊,不能我们帮他们走。”任新正:“头头你怎么想?”孙头头拿一块抹布擦晒衣绳,头也不回:“啊?我?我没想法。我就想赶快把这一堆衣服都给洗了。不然大家就要没得换了!”任新正:“那你不觉得这些人啥都不干让你着急上火?”孙头头:“我就对衣服不干着急上火。哎,肉背卡,我包里还有条毛巾,有点破,你要是不嫌弃,至少是干净的,能用,我让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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