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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本来满脸不耐烦，像是要和谁斗气一般，如今见来人是个年轻姑娘，又兼气度不凡、举止端庄，火气登时消了大半。当下躬身还礼，问道：“姑娘，你是什么人？”
黛玉这时主意打定，心便沉了下来，垂目静静道：“我姓林。听说游少爷身体微恙，便过来看看，不知能允我略尽薄力么？”
那游龙生“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大声道：“你是李寻欢叫来的罢？说是帮我看病，还不是来看我的笑话！你回去告诉他，我不领他的情！”
这一番话早在黛玉意料之中，也不生气，只“嗯”了一声，便顺着他话道：“游少爷想必知道，自己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了？”
“我知道又怎样！”游龙生不屑道，“区区青魔手，我还不……”说到一半，语声突然中断，像是极力忍住，不让自己身形摇晃。
黛玉心里一叹，情知他是逞强，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你……”游龙生像是被噎了一下，口头不肯认输，便道，“你快点走！夜半三更，孤男寡女，难道你都不懂避嫌的吗？”
黛玉连正眼也不再看他，转过身去，淡淡道：“夜半三更，却还有得救，待到天明时分，你就是求我来，我也不来了。”
“你什么意思？”
“我这解毒之术学得不久，手头药物也有限，”黛玉故意叹道，“恐怕天明再来，治不得你，反坏了我老师的名声。”
“你老师？”游龙生好奇起来，连赌气都忘了，“你是李寻欢的弟子？”
黛玉偏过脸去一笑：“你口中的李寻欢，是我表兄。”
“哦，我知道了！”游龙生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那个表妹’！你……王怜花……”
“不错。”黛玉这时才转回身来，正色道，“我是姑苏林黛玉，‘千面公子’王怜花的再世传人。”
第35章 章三十四 解毒
打着王怜花的旗号唬人，在黛玉已不是第一次，但上一次她满怀忐忑，这一次却觉得心安理得，甚至有一种恶作剧的喜悦。那游龙生果然被唬住了，变了颜色道：“我、我听说过你……在梅花山庄……龙四爷那些人……”
“哦，你识得我二姐夫。”黛玉淡淡道。
“二姐夫？你说龙四爷么？”
“那位龙四爷的妻子，就是我同族堂姊，你说我管龙四爷叫什么？”
游龙生目光亮了一下，似有所悟，但马上又困惑了：“原来你是林夫人的妹妹……那你怎么叫李寻欢表兄？……对了，他和林夫人也是表兄妹……”
“看来游少爷对别人家的家事很是好奇。”黛玉毫不客气地冷冷打断他，“莫非你这逢年过节的，也没个亲戚走动？那就难怪你大年下的，还跑出来打打杀杀了。”
“你！”游龙生又被噎了一下，这才想起她的来意，跺脚道，“我做什么事，原不与你相干！”
“正是不与我相干。”黛玉冷笑道，却也不离开，目光只是盯着游龙生不放。那游龙生突然觉得不对，刚想再说什么，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到他醒来时，一睁眼便见窗外天光明亮，显是已到了白天。他想了半天，还没想清楚之前是不是在做梦，耳边已听到一个冰冷却悦耳的声音：
“这么快就醒了？比我想的早了一个时辰。”
他立刻想起，这正是那位自称王怜花传人的林姑娘的嗓音，一气之下便想坐起，却惊骇地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连手都抬不起来。
“你别担心。”黛玉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因解释道，“你先前中的那毒，拖的时候久了，在四肢百骸内发散开来，一时难以除尽。我已给你用了药，也……也施了针，既然你醒了，便无大碍，安心养几天就是了。”
“你……”游龙生张了张嘴，发觉自己虽然声音有些哑，但仍能说话，正想赌气道“我不领你的情”，不知为何，一句话竟堵在了喉咙里，半天不得作声。
黛玉只道他还不能出声，便道：“别说话了，你省些力气，就好得快些——也就能早些离了此地。难不成你还想日日对着我和表兄生烦么？”
她语声淡淡的，话也并不中听，但游龙生这时头脑已冷静下来，细想之下，倒都是为了自己考虑。甚至为了不让自己感恩而生尴尬，对自己不假辞色。看来这姑娘倒是心细体贴得紧了。
黛玉却因刚才提到“施针”之事，回想起自己在陌生男子身上行针，虽为了救人，也不禁害羞。所幸游龙生没有察觉，一边庆幸，一边想收拾东西出门。刚要起身，却听他道：“你……你怎么把我弄进屋来的？”
黛玉吁了口气，笑道：“当然是叫人了！你以为我把你拖进来的吗？”
游龙生“哦”了一声，没再答话，心里轻松之余，也有些暗暗的失望。
黛玉见他再无别话，自出了门去，吩咐店家照顾他起居汤药不提。
她从李寻欢那里听说，游龙生是藏剑山庄独子，想必心高气傲，又和李寻欢有龃龉，若李寻欢提出给他解毒，只怕他断然不依。口舌之间，若再有什么变故，反为不美。当下便自己前来，先激得游龙生神浮气躁，便偷偷用药迷翻了他，方施术解毒。
她一心只想着王怜花此人当真是个奇才，那迷翻游龙生的药物，若少量使用可助人安眠，用到大量时则可使人暂时失去知觉，但过后对身体并无损害。这次牛刀小试，果然一举奏效，想必之后还能用在更多地方。
这般念头在她脑海里来来回回，盘算个不住，也就并没有注意，临去时游龙生那欲言又止的挽留目光。
及至回了自己房中，简单洗漱了，又转身出门去找李寻欢。
李寻欢见她这么快就回来，倒觉惊讶，听她说游龙生并无大碍，便放下心来。黛玉因笑道：“你对那人倒真挺上心。”
李寻欢听她语带戏谑，也笑道：“你还说不嘲笑我的。”
黛玉打趣了他一句，本来觉得不妥，正想挽回，听他这么说也就放开了。正要再说什么，猛见他爆出一阵咳嗽来，直咳得用袖子掩了口，弯下腰去。当下急起来，忙上前半扶半架的，让他坐到里间床上，又见桌上茶刚好合式，端了一杯过来。
李寻欢一边咳着，一边想伸手接过，只是手指抖得厉害，江湖上望而生畏的一只手，竟被黛玉轻轻巧巧地躲了过去。他突然觉得自己可笑，一丝冷冷的笑声便从咳嗽声中漏了出来。
黛玉见状，只觉一阵心酸，要说什么劝什么，也没个话头提起。忽然想起，便上前抚上他背，依着《怜花宝鉴》中所述，以指节按压穴道。她没有内力，但认穴精准，按了一阵，李寻欢的咳嗽也渐渐止住。
黛玉将茶杯递过去，看着他漱口之际，还不忘翻过袖子，把那块血痕藏在底下，便叹了口气道：“你天天关心这个，关心那个，怎么自己的毛病就不上心？将来可怎么是好？”
“我？”李寻欢喘了口气，神态已变得和平常一般，只是脸色仍然带着病态的红晕，淡淡笑道，“我有什么病？”
“你休瞒我。那日去见……圣上，你在马车里，不是这么发作过一回？”黛玉盯着他看了一回，摇头道，“你知道，我原先也是肺上的毛病，如今都快大好了。你又让我去学那《怜花宝鉴》，背了快半年的书，何不就叫我试试呢？”
一边说着，也不再避嫌，直接拉过李寻欢的手来，静静诊着脉息。李寻欢本想抽手的，看她神情郑重，带着平日见不到的认真，忍不住嘴角浮起个极淡的笑容，就没再动。
黛玉却越诊越是心惊，片刻后松手道：“你……你也中了那毒？怎么不对我说？”
李寻欢眉梢跳了跳，道：“这样也得诊得出来？你倒真是厉害了！”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黛玉气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要不说，我便走了！”
她在李寻欢面前一直文雅端庄，多一半时候颇有些拘谨，此时突然露出小女孩的性情，赌气发恼，倒让李寻欢有些意外。怔了怔方道：“不是什么大事。青魔手伊哭在暗中偷袭，幸好被我及时发觉了，倒是游龙生受了多半的毒。伊哭中了我一刀，也就逃了。”
他一说黛玉也想起来，游龙生曾提到过“青魔手”云云，看来也是个爱用毒的江湖人了。黛玉对这些江湖纷争毫无兴趣，只急急找出荷包里常备的避毒丹药，催着道：“快吃了，我再给你行针配药。”
李寻欢不接她药，笑道：“早吃过了，我又不傻。你这药很有效，我的毒虽未全解，再运气行功两天就好了，你何必那么着急？”
黛玉原是一时情急，此刻也明白过来，看他脉象确乎没有那么严重，但仍恼火道：“总没见过你这种人，没的糟蹋自己身子！就算那毒不重，但勾起你旧疾来，你这一半天就能好了？若是不好，你那位阿飞少爷可就被绑到少林寺去了！”
李寻欢原本还含笑听她抱怨，最后听到“阿飞”二字，神情蓦地一动，脱口道：“你说的是！你……你可有办法，让我尽快复原的么？”
第36章 章三十五 游龙生
黛玉提到阿飞，本来就有相激的意思，但看见李寻欢的反应，还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因叹道：“你这个人，难道一辈子都是为别人活的？”
说罢竟不停留，径自出了门去。李寻欢听她在外面呼唤店家，又是要什么东西，不由一笑，似乎一直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只是不知怎么的，耳边总回荡着她那句话：
你……难道一辈子都是为别人活的？……
……
过不多时，黛玉又回转来，这次手里捧了个细瓷碗，其中半碗澄清芳冽，一闻就是好酒。李寻欢顿时来了精神，笑道：“你是看我近日不曾饮酒，先给我解解馋，还是这酒就能解毒？我只怕误事才在路上戒了，想不到竟自误了！”
黛玉自方才恼了一次，对他便没了忌讳，脾气再也收不住，马上白了他一眼。放下酒碗道：“出门在外，药凑不齐，所幸看宝鉴里还有这个方子可用。你当是给你解酒虫的么？”
“好好好！”李寻欢拿这个小表妹也没有办法，只得笑道，“是我的不是，林大夫勿怪。”
他确实是憋得狠了，闻见酒香已忍耐不住，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还不等放下，已尝到满口苦涩，竟没有半点酒味。
黛玉这才掩口笑道：“如何？”
李寻欢喘了口气，叹道：“这恐怕是我平生喝过的最难喝的酒。”
黛玉见他丝毫没有怀疑，一口气喝得涓滴不剩，好笑中又有些欣慰，故意板着脸道：“也该叫你长些记性——没的自作主张，给人平添了多少麻烦？还好治得不算迟，再睡上两天就好了。”
“两天？”李寻欢刚一开口，立刻遭了她一个白眼，只得忍着笑摇头道，“罢了，如今都听你的！也是我多事，若是把怜花宝鉴传给了小云，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竟被你管得死死的！”
黛玉自知他是说笑，但心头一动，想他原来是这般打算。之前听林诗音提过，龙小云骄横跋扈，因此被他废了武功，他想要让龙小云学怜花宝鉴，自然也有补偿之意。既然怜花宝鉴是王怜花交给他的，他愿意传给谁，自己当然也不必深究。
至于王怜花本人，倘若知道这世上他的传人不止一个，又都算不得蠢笨，想必会更高兴些罢？
这些念头在脑中只转了一转，并不曾稍有牵挂，随即笑道：“你是作茧自缚么！可怪不得旁人。”
说罢自行出门去了，任由李寻欢在身后又是摇头叹气，又是若有所思。
两日间李寻欢和游龙生分别在客栈中休养，黛玉轮流为二人诊脉，观察毒性祛除的状况。李寻欢早学得乖了，毫无异议，游龙生耐不住性子，吵着要走，被黛玉一瞪，也不知怎么气焰就息了下去，再不敢说半个不字。
黛玉自然知道他两个不过感念自己药石救护之德，又是闺阁少女，所以不好与自己争执。但如今一言一行，便将两位江湖成名人物管得服服帖帖，心里自有一番得意，觉得和当年凤姐相比，也不遑多让的了。
由此又想道：“他两个是给我面子，倘若真拗起来，不要说动武，就拂袖一走，我也是没奈何的。——可见管事之人，要人惧怕是虚，得人敬重才是实。凤丫头只道府里人都怕她，她便可作威作福，却是想得岔了。”
因此举止言行更加谨慎，虽也照常说笑，总不肯太刻薄刁钻，免得被人嘲笑了去。
再到次日已是大年初三，游龙生身体大好了，亲来找黛玉道谢，言明要回返山庄之事。也不知他最近独自想了些什么，连见了李寻欢，也不复之前横眉立目的架势，踟蹰半天，竟别别扭扭地一礼，口中嘟囔道：“这个人情暂且欠下你的，改日一战，我却不会留手！”
黛玉近来也晓得些他的脾气，情知这就算称谢了，忍不住笑道：“也不见你们这些人，好好的世家子弟、富室乡绅，非要效那江湖人，打打杀杀的，就为了争个虚名儿，真好没意思！”
她虽面向游龙生说的，李寻欢早知道这是稍带上了自己，只得摇头道：“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谁想黛玉还没答话，游龙生已经瞪着他道：“你说什么风凉话！我自幼习武，又得名师倾囊相授，如今还不如你一个半路出家的，你要是身不由己，我们都找谁说理去？”
黛玉不禁“嗤”的一声笑，心想这位游少爷，身子一大好了，连口齿都厉害了。只是他虽然反唇相讥，言语中已承认了不如表兄，看来心里那道坎已过，无非少年人嘴硬罢了。
李寻欢却眉梢一扬，道：“你何尝不如我？”
游龙生气道：“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你我交手两次，我手中有剑，你的飞刀却还未出，最后我倒落得被人偷袭中毒，只怕你心里早已笑掉大牙了罢！”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向黛玉瞟了一眼，见她笑微微的神色如常，方喘了口气，继续道，“你也不要得意。既然说过了七年之约，我便回去苦练七年，再来和你堂堂一战！”
李寻欢本想点醒他一句，听他这么说，倒是比之前交手时长进多了，点头笑道：“七年之约，我记得，我会尽量活到那个时候。”
“呸！大白天的，就要死要活起来！”黛玉听说，忙啐了一口。但听他们说话间敌意渐退，倒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心下不由欣慰。
游龙生又着意看她一眼，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来，道：“正是。有林姑娘这样的医国圣手，你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告辞！”
说罢一拱手，转身就走，背影倒是十分潇洒。
李寻欢凝视了门口片刻，方叹道：“倘若他这次真能坚定心性，不为美色所惑，将来必有一番成就。”
黛玉还想着他前面的话，哼了一声道：“你才多大年纪，就这么老气横秋起来！”
李寻欢看着她赌气的模样，不觉有趣，故意笑道：“我若娶亲得早，女儿都有你这么大了，还不算老么？”
“呀！还说是大人呢，没的占人便宜！”黛玉登时满脸通红，嗔道，“你倒是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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