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听到荆无命一贯冷冰冰的声音道:“拿下。”
龙啸云松了口气,指着阿飞和李寻欢喝道:“拿下,拿下!”
众力士一拥而上。
龙啸云正要再指挥一番,冷不防被两个人从身后扭住了手臂。
他武功毕竟比一般人高上许多,当即沉肩转身,双掌齐出,把那两个人推了出去,才怒道:“干什么!”
但在那一刻,他也看清了偷袭他的两人,正是和旁边人一样的锦衣卫力士。
一个荒诞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从龙啸云脑海中升起,但他完全不愿意承认。
荆无命的脸就在这时出现在灯火之下。即便在火焰明亮的照耀下,他的目光仍然宛若一蓬烧过的灰烬。
他看着龙啸云道:“全都拿下。”
龙啸云愤怒地上前两步,大声叫道:“荆……荆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荆无命没有回答,连表情都漠然得没有一点波动。
阿飞却在后面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扔下了手里的剑,只是小心地扶住了李寻欢。
他已经不在意自己的失败了,因为他一直都遵从自己的本心做事,也就没有什么惭愧和不甘。
在这一场荒唐的闹剧中,愤怒得快要爆炸的,就只有龙啸云而已。
龙啸云继续叫道:“荆先生,这是误会!我是忠于帮主的!我要见帮主!你让我见帮主一面……”
荆无命摆了摆手,连“拿下”都不再说了。
一众锦衣卫力士再度逼了上来。
就算龙啸云有些拳脚,也打不过这几十上百的人。
在他的背后,诏狱的大门像一张黑洞洞的怪兽之口,悄然张开着。
他知道一旦进了那里,就算他把喉咙叫出血来,也不会有人听见。
这就是他的下场吗?
可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在最后的一刻,龙啸云的目光蓦然闪了闪,他想起是谁鼓动自己设下这个圈套的。
他以为这个圈套是设给阿飞的,原来连他自己也在这个圈套里。
龙小云,他的儿子……
不动声色地将他扯进圈套,并且知道谁也不会在意是否冤枉了他的,就是他亲生的儿子……
……
龙小云没有刻意去打听他父亲最后的结果是怎样的。总之在他回到镇抚司报到的时候,荆无命或者任何其他人都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
比起龙啸云来,这个年仅十二岁又是他儿子的小孩其实更让人觉得可靠,也更像是锦衣卫该有的样子。
精明,冷酷,机械。
看样子哪怕不是他亲自出卖了他父亲,而是荆无命或者别人随便寻个由头杀掉龙啸云,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的。
这是一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只不过……
“李寻欢的下落,已经瞒不住了。”
进宫向皇帝禀告过事情始末的上官金虹,对荆无命这样说道。
荆无命只是答应了一个“嗯”字。
对荆无命来说,什么样的局势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上官金虹要他去杀谁而已。
上官金虹显然也知道他这个习惯,或者说毛病,因而微微皱下了眉,却没有多加斥责。
从把荆无命收归手下的时候起,上官金虹就没指望他是能审时度势的那种人。
至于自己的儿子上官飞,上官金虹又嫌他想得太多,处处都要出风头,便不够简单直接,也不够顺从。
算来算去,都没有一个能继承自己衣钵的后人。
这恐怕是上官金虹如今最大的烦恼。
至于李寻欢在锦衣卫诏狱里这件事,一旦被瑶琳县主得知,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已经不是他能够操心的了。
告诉黛玉真相的,当然是龙小云。
因为龙啸云的再次失踪,而且很可能是已经死了,无法瞒得过他家里的人。
林诗音就算对龙啸云再没有感情,两人毕竟共同生活过十几年,又生了孩子,总不会全然无动于衷,不闻不问的。
龙小云清楚得很,如果什么事情他母亲知道了,那他的小姨也就知道了。
所幸龙啸云公开的罪名是“劫狱”,而这在林诗音和黛玉的眼中,恰恰是他最后一次重义气的表现。
他自己可能也没想到,直到死后他反而得到了妻子的敬重和怀念。
在林诗音陷入不可避免的悲伤时,黛玉则无助地焦急着。
龙小云的话语焉不详,但以黛玉的敏锐,很容易就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李寻欢是在去金钱帮总舵后失踪的,再得到他的消息时,他已经成了锦衣卫诏狱的阶下囚,那么金钱帮和锦衣卫的关系可想而知。
原来这背后的操纵者,也是天下的所有者。
黛玉知道,自己必须进宫一趟了。
她像往常那样吩咐备了车,前往皇宫,却在宫门外就被人拦了下来。
“圣上有口谕:瑶琳县主不必进宫面圣,回府闭门思过,修身养性,不得有违。”
似乎是皇帝还怕派别人传旨,黛玉会狡辩抗命,所以来说这番话的人也是她的熟人。至少,也是在去年冬天,有过一面之缘。
胡不归这次终于没有扮乞丐,而是正正经经穿着侍卫的公服,显得相当不自在的模样。说完了话后又搔了搔有点蓬乱的头发,咳嗽一声道:“弟妹……那个,县主……你还是回去吧,啊!”
黛玉突然觉得一股怒意从心底升了起来。在白白地等待了这么久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要发泄一番。
“圣上也会心虚么?”她冷冷地道。虽然声音很低,但胡不归显然是听见了。
胡不归立刻一脸惊慌,举起手指作了个手势,道:“嘘!这是什么地方,县主说话也小心着点!”
黛玉轻轻地笑了一声,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目光越过胡不归,也越过宫门,像是要直直地射入那辉煌的大殿中去。
“圣上和胡大人都知道我的来意。如今我还有什么可小心的?最多不过和他一样下狱罢了。”她一边说,神情一边就软了下来,双眉微蹙,带着说不尽的忧伤。“真是那样倒好了。胡大人帮我向圣上求个恩典,把我跟他关在一处,好歹也能照应一二。”
胡不归简直拿她没法子,拦又拦不住,直听她说完才摆手道:“这是什么话!县主你好好地回去,我老胡跟你拍胸担保,决不会伤他性命,如何?”
黛玉想了想,也知道没什么可说的,便点头道:“那就多多麻烦胡大人了。”转身回了车上,放下帘子,直到回府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她情知皇帝应该早有预料,一旦自己得知李寻欢的下落,就会立刻进宫。但自己这边刚晓得了消息,皇帝那边就准备上了,显然是有人向皇帝通风报信。
龙小云虽在镇抚司衙门中行走,毕竟是个小孩子,还没爬到能当皇帝耳目的位置上。看来这报信之人,只有自己身边的人了。
她因相信倩语思云二人的身手,素来把两人当作心腹,但她们是乌香从皇帝身边一起带来的,现在不可再用。一回了府,自乌香以下府内诸人一概不见,自己只带了雪雁和螺儿进房。
李寻欢的事雪雁也已听说,要是在以往,必定早就没了主意,要拉着紫鹃问长问短的,说上一大堆自己也不明所以的话。但如今紫鹃还在李园,黛玉这边又禁了足不能出去,雪雁想了想便压下心里乱糟糟的头绪,拉着黛玉的手道:“你别急,要比起前些日子来,总算还有个下落。咱们慢慢地再想办法。”
黛玉叹了口气,摇头道:“还有什么办法?如今是皇帝要杀他,我却连面圣争一争的机会都没有……”
雪雁情知她所说是实,口中却道:“你别把事想得太糟了。你想你这县主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圣上看了表少爷的面子!要是真杀他,少不得你也要受连累。现在你又没事,想来圣上不愿滥杀无辜的。”
“滥杀无辜?”黛玉想了想,轻笑道,“他也不算是无辜罢?‘多管闲事’的毛病,终是改不了……”
话是抱怨,但语气中丝毫没有怨怼之意,反而充满了柔情。
她又想雪雁是从常情揣度,也不为无因,况且李寻欢对皇帝还有个“救命之恩”,皇帝要杀他,总须谨慎小心,不让人挑出话把儿来。看来这事还有可为之机。
正思忖着,又听螺儿在旁边道:“姑娘,你说要进宫,圣上不见你,你也没法求情,那姑娘有没有认识的贵人什么的,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的?姑娘托了别人去说,不知使得使不得?”
这一言倒真提醒了黛玉。她自知和京中权贵结交甚少,到了这个时候,恐怕也没有谁肯为她当真出力,但总还是个办法。
当下仔细想了想,自己能认识的,又有机会面圣的人,可不就是南北两家郡王了么!
第139章 章一百三八 双兔傍地走
说到北静郡王,黛玉便想起上次他想纳自己为侧妃的事。不但是心里别扭,更觉得也没有多深的交情,如今要求的事却是件干系重大的事,往深里说,皇帝何时要杀李寻欢,给他扣个“谋逆”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是以要求见皇帝之事,还是不要去为难北静王的好。
转头又想南安郡王世子霍子安,虽他没有向黛玉直接提亲,但多少是有那个意思的。不过黛玉婉拒之后,他倒是也没什么尴尬,还是照样来往,算得胸怀坦荡了。
黛玉也知道这事强人所难,但如今走投无路,少不得要烦一烦这位胸怀坦荡的小世子。
她想皇帝既然要自己禁足,必然有人时刻盯着,最近的莫过于乌香和她带的一干下人。要避开这些人的耳目,和霍子安搭上线,倒是得好好盘算个计策。
这一想就想了两天。倩语思云被她打发到外院里做事,就知道这位姑娘怀了忌惮之心,但她既然没出大门一步,也不好强凑到她身边去。但两天不见面,终究有些犯嘀咕,到后来乌香也坐不住了,亲自去敲房门,只说“怕姑娘闷着了,不如到院子里疏散疏散”。
只见房门开处,黛玉已走了出来,脸色如常,也没有什么忧急的样子,倒是向乌香点了点头,笑说了一句“乌姐姐好”。
乌香见她穿着家常夹衣,脸上也有些苍白,忙笑着蹲了一福,道:“姑娘出来走走也好,整日家闷着,看闷出病来。只是今日又冷了,还要穿件大衣服才好呢。”
话音刚落,屋里雪雁已抱着件银蓝的斗篷过来,抖开给黛玉披在身上,又叫螺儿“好生扶着姑娘”,三人才一齐下了台阶。
乌香见她们行动如常,想是无事,又知道她们如今对自己有些防备,因笑道:“姑娘今儿的午饭还是送到屋里来?”
黛玉看了她一眼,还未开口,雪雁已道:“天冷了,姑娘要到前面摆饭再回来,怕路上受了凉不舒服,就弄几样精致小菜送来就完了。”
乌香连连点头道:“是,是。”又见黛玉没有别话,才告退出来。想着黛玉不喜见自己手下人,便只叫倩语和思云守在院门外边,别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谁知她们刚一走,院子里的“雪雁”已“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跟着推“黛玉”道:“你学得还真像!”
这一没了旁人,她说话声音也变了,竟是黛玉本人的声音。那“黛玉”咯咯一笑,却和雪雁一般无二,随即拍着心口道:“吓我一跳!也不知怎么的,我一见了她就有些害怕,没露了马脚罢?”
扮成了雪雁的黛玉便又是一笑,转头望着螺儿道:“螺儿看得清楚,我们两个扮得如何?”
螺儿瞪大了眼睛,分别向两人脸上一顿看,看过了便用力摇头道:“我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我看刚才乌姐姐也没起疑,必是混得过去的。”
黛玉和雪雁两个相视一笑,又回了屋去一番擦洗,复了本来面目。
她们二人自幼朝夕相处,对彼此言谈举止都熟得不能再熟,再加上黛玉妙手易容之术,是以连乌香这种老江湖都没有察觉。
黛玉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可以行事了。”
雪雁却一下子抓住了她手,低声道:“你……这次我们都帮不得你,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黛玉笑着拍了拍雪雁,却终于轻叹一声道:“也是不得已的事。他……他救过我性命,如今是轮到我救他的时候了……”
当晚三人关起门来,密密计议了一晚不提。赶到次日早晨,雪雁就出去找到乌香,只说“姑娘昨日受了一点凉,并无大碍,只是嗓子哑了”,又叫厨房炖冰糖雪梨贝母汤。
乌香不虞有他,亲自去厨房张罗。看看梨汤将好,果然雪雁又来了,就守着火跟乌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
过不多时,只听外面螺儿的声音叫道:“雪雁姐姐,雪雁姐姐,有件事问你呢!”
雪雁答应一声,却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站起身嘟囔道:“这小蹄子,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倒把姑娘一个人丢在屋里!”边抱怨着边出去了。只听两人在窗下叽叽咯咯一阵,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螺儿方答应着飞跑走了。
雪雁这边复进了厨房来,对乌香笑道:“乌姐姐去忙罢,我看着火,等好了就直接给姑娘带去了。”
乌香想了想没要紧的,便点头出来。刚走了没几步,又觉得不对,忙忙地去到黛玉的院子外面,先找到了倩语思云,问道:“姑娘可还在里头么?”
倩语笑道:“怎么不在?刚才还嗔着螺儿说,不知道把汤婆子放哪里去了,螺儿又去找了雪雁,刚回来。”
正说话时,见雪雁已捧着捧盒回来,远远见了乌香便道:“乌姐姐,汤好了。我盛了一碗回来,那吊子里还有,我就倒出来放橱里温着了。你们这些天也辛苦,都喝上一碗去去火!”
乌香看她神色与平常无异,心想黛玉要做什么事,这两个贴身丫头必不会这么冷静,疑心便去了一半,一边含笑应着,一边走了。
走到半路,心里盘算,虽是倩语和思云听到黛玉对螺儿说话,若是螺儿自己唱了一出空城计,亦或她出院门之际,黛玉也趁机走了,倒不可不防。思来想去,总是亲眼一见最妥当。
当下又转回内院来,问了倩语思云,仍说是外面没听见什么动静。乌香越想越担心,忙着迈进院门时,一抬头就见黛玉仍是披了那件银蓝斗篷,正在院中漫步,旁边螺儿扶着。
乌香这一口气就长长吐了出来,上去赔笑道:“姑娘不是受了凉么?怎么还出来,看吹了风,更不好了。”
黛玉轻轻咳嗽两声,方笑道:“不值什么。倒是乌姐姐的梨汤煮得甚好,我吃着很对脾胃,不定明儿就好了呢。我今日穿得暖和,这院里也没风,是不怕的。”
乌香点头道:“那梨汤姑娘要喜欢,我明日再送来。今天虽没什么风,却是干冷,还该拿个汤婆子焐一焐。”
黛玉边笑边指着屋里道:“那不是雪雁正找着呢!”又随手敲了敲螺儿的额头,道,“这个小妮子,就知道玩儿,连东西放哪里都不知道,雪雁告诉她,她也没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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