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朗姆于组织中多年的经营下,诺亚方舟早已被多代的科研人员接力完成。中途虽然有一些小插曲——比如被叛变的兰利偷走了诺亚方舟的复制体,但组织计划的总体进程从未被阻止,也永远不会被改变。
那些经过千挑万选的人类精英的意识将乘坐着诺亚方舟,被上传到美丽新世界。他们将缔造一个更高效、也更团结的人类文明。
而在这个所谓的“真实世界”里,他们的身体会被妥善保管:使用了银色子弹项目的药物以后,他们的身体将不会畏惧普通的疾病和衰老;使用了APT X4869项目的药物以后,哪怕是已经走向衰老,也能重返青春。
如果实在有必要从新世界返回到原本这个陈旧的世界,那具躯体就是他们的选择。
“可是,组织真的有这么多算力去支撑大批人类精英的意识进行运算吗?”千岛鹤突然提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哪怕是一台最顶尖的超算,都很有可能无法给予一个人完整的一生;组织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算力,能够支撑那么多人一起进入那个“美丽新世界”?
“你很聪明,我的孩子,一下子就看到了问题的关键。”朗姆这下几乎把脸都笑得皱起来了,“不过我猜你应该不知道,就算是一时在组织里风头无两的洗脑实验,也不过是另一个项目的衍生物。”
完整无损的那只眼睛中闪过一道自信自傲的光芒,朗姆继续解释道:“根据人类目前能掌握的技术,就算是再先进的超算,也很难完全负担起一个人完整的思维。不过,人类的身体虽然存有诸多弊端,其大脑却是连天神都要赞叹的存在。”
“——人脑联机。”
“让众多人脑排列成矩阵进行联机,这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超算。没有谁的算力能够超越它。”
冷哼了一声,朗姆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冷漠的笑意:“这也算是那些作为时代地基的普通大众们,为人类文明的延续做出的贡献了。”
毕竟,无法领导历史方向的他们,也该有个废物利用的途径啊。
一切的困惑,在这一刻终于被解开。千岛鹤在心中对应起自己所知的情报,却早已不寒而栗。
朗姆要用普通人的脑子,作为登上诺亚方舟、抵达美丽新世界的算力支撑!
“所以……”她尽量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故作斟酌般地道,“我就是那些精英登上诺亚方舟的钥匙?”
“有些接近了,但还不够准确。”
或许是因为说到了自己相当得意的鸦群计划,朗姆看起来有些激动,连声音都高亢了起来:“毕竟,那个美丽新世界,也应该像金属一样……”
“像金属一样锐利?——坚不可摧?”
“不,不不。金属的特性从来都不是坚硬。”朗姆迅速摇头,整个人已经彻底兴奋了起来。
“是坚韧。就像是电子气将金属的自由电子密切地拴在一起一样,我亲爱的孩子,你也将作为那个新世界的电子气,将每个人的意识固定在新世界当中。”
“……”千岛鹤沉默了一下,消化着朗姆这个有些奇怪、但或许意外地恰当的比喻,“那在他们登上诺亚方舟以后,我还能活着吗?”
“克洛”回到组织,就是为了自身的生存。为了活着,她可以自私、冷酷而且残忍。她什么都不在乎,不过是想让自己活下来罢了。
哪怕是后来作为“慕兰谭”,对组织似乎有几分忠心,也不过是因为已经习惯了组织这种黑暗的生存方式罢了。
生存总是第一要义。
“当然,我的孩子。没有人能擅自剥夺你生存的权利。”朗姆听到后反而笑了起来,他又找回那种慈祥的感觉了,并且这次让人感觉更不着痕迹。
“你会在那个世界获得永生,你将成为人类文明的守护神。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为你编造一个举世无双的美梦。你会拥有最完美的人生,如果你想要,我甚至可以为你准备美满且幸福的一生。你会去到一个完整的家庭,就从体验完整的亲情、度过一段幸福的童年开始,怎么样?”
“……”
“克洛”渴望亲情吗?
或许渴望吧,千岛鹤想。
哪怕是童年姑且过得还算不错的她,在面对唯一的亲人黑田兵卫时,都下意识地想要接近和依靠。她太清楚孤独的滋味了。
那么……如果是“克洛”呢?
垂下眼帘,千岛鹤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却问了一个几乎像是在默认的问题:“所以,你们计划什么时候登船?”
“这个啊……”朗姆完好的那只眼睛上闪过一道狠厉的光,“就定在,铲除琴酒的人之后吧。”
千岛鹤对这个答案有些讶异:“不需要再多关注一下官方机构那边吗?”
“当然需要,”朗姆声音淡然,却已经有了一种运筹帷幄的气势,“只不过,是需要利用官方机构那边,一举铲除琴酒的势力。”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已然成竹在胸。
“还得要感谢睡美人最近没有总是上蹿下跳破坏我的计划啊,我的情报组已经收集好了琴酒那边的名单和罪证,并且全部放到鸟取县那边基地的电脑当中了。”
独眼的中年男人看向了面前年轻女人灰色的眼眸,嘴角不经意地弯了弯。
你说……有着这么大的筹码,那些官方机构的卧底真的能忍住不出手吗?
根本不可能。
只要把消息悄悄散布出去,他们一定会尝试将那份资料偷到手。
朗姆会给他们留下充裕的时间,让他们将那份资料传出去,使官方机构有能力、也有把握对琴酒派进行毁灭性的打击;但同时,也会在他们将资料传出后——
清理掉那些组织当中的老鼠。
一石二鸟。
虽然琴酒确实狭隘,但他的有些思想确实算不得大错。
比如……
老鼠就该乖乖地被杀死才对。
*
捏着自己手上的手机,千岛鹤看着屏幕上那串已经打出来的号码,陷入了沉默。
这是水无怜奈的电话号码。
自从江户川柯南告诉千岛鹤水无怜奈的真实身份以后,她就有对此事进行查证。水无怜奈的真实身份逐渐浮现出水面,那个一举令她获得Boss赏识、取得代号的任务,真相远比千岛鹤所想象的更加残忍。
水无怜奈在当年,亲眼见证了自己父亲的死亡。
她踏着父亲的尸骨,在组织当中爬了上去。
在这次知道朗姆设局,要诱骗隐藏在组织当中的卧底现身偷情报后,千岛鹤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水无怜奈。
——她想要再警告她一次。
她想救下她的命。
如今的官方机构很有可能已经并不完全可信了,卧底之间以个人名义进行的合作反而更加安全。水无怜奈对千岛鹤来说就是最好的人选——父亲的死让她在对抗组织的这条路上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那天满地的鲜血或许早已让她对组织不死不休。
活着的水无怜奈,对千岛鹤绝对有着更大的价值。
“弘树。”千岛鹤又叫出了这个名字,“你觉得,我应该冒着暴露的风险,再提醒她一遍吗……”
千岛鹤不是没有想过让弘树再给水无怜奈发一条匿名的邮箱信息,但这个方案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作为一名前任的公安警察,她对朗姆那份资料的诱惑力再清楚不过。根本不可能有一名正常的卧底对这样一份资料完全不动心。
这份资料的重量实在太大了,大到如果想要阻止水无怜奈去偷这份资料,千岛鹤就必须拿出足够重的筹码,以及足以被水无怜奈信任的身份。
她必须亲自打电话跟水无怜奈说明这件事。
“弘树?”
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只要是千岛姐姐的决定,”弘树的声音很快从手机扬声器中传出,有些稚嫩、却已经带上些少年清朗意味的嗓音听起来总让人有种放松的感觉,“我相信都是有原因的。姐姐只要坚定地去做就好了。”
“这样吗……”愣了一下,千岛鹤低下头来,低低笑了一声,“那就,谢谢弘树了。”
她拨通了电话。
在短暂的等待之后,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就开口道:“……慕兰谭?”
那道声音有些紧张,却也有些疲惫。
不对劲。
千岛鹤的眼神定住了一下,她始终没有介绍过自己的代号,水无怜奈又是怎么知道的?
紧紧皱着眉头,千岛鹤回复道:“……是我。”
还没等她说出更多话,水无怜奈就已经打断了她。
“自我介绍一下。我的代号是基尔,平时行动用的名字是水无怜奈,但真名叫本堂瑛海。”电话那头的女声道。
她说话的速度有些快,就连呼吸声一时间都大得离谱,仿佛是在紧张一样:“我是来自CIA的卧底搜查官,现在潜入组织,正在执行卧底任务。”
千岛鹤呼吸一滞。
……发生什么了?
先不说水无怜奈是如何得知她就是慕兰谭的,哪怕对方确实能够确认她对组织怀有异心,也绝不可能一个照面就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完全暴露出来。
卧底的底线从来都是一个不能相信的东西。真实身份是他们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他们手上握着的最终的筹码。这筹码几乎无法为他们争取来任何利益,却往往能在他们也毫无察觉的时候,将他们推向深渊。
水无怜奈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告诉她这么多?
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些,千岛鹤笑着,就像是一个怀有恶趣味的、真正的组织成员一般:“……所以,你突然跟我说这件事,是想来我这边自首?”
水无怜奈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千岛鹤的话,反而把话说得更加快速了:“我怀疑我们CIA应该也跟组织达成了合作。我无法对这样的形势进行逆转,但我保证会个人的名义竭尽全力对抗组织。”
一阵沉默。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千岛鹤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的虎牙咬着自己的下唇,熟悉的铁锈味再次溢满整个口腔,令她感到清醒了一些。
然而水无怜奈却不说话了。刚才以那么快的语速交代完了事情,仿佛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刻,可以保留一点沉默的时间。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心中再次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千岛鹤只能一字一顿地用力说着,“本、堂、瑛、海?”
“……”片刻的沉默以后,水无怜奈只能说,“……你认识萩原研二吧。”
本应是问句的句子,此刻已经完全成了肯定句的语气。
而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千岛鹤就已经一下子站了起来。
萩原研二。
这个名字突然在千岛鹤的脑海盘旋着,却无端令她恐惧和无措。此时距离她与那个混蛋同期重逢还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她不敢想象那个好不容易才找回自我人格的半长发青年再遭遇到什么。
明明……
明明那些她在乎的人中,已经没有几个人还活在这世间了。
“本堂瑛海!”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这么慌张,千岛鹤只是突然恐惧地大吼了出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水无怜奈又沉默了半晌。
“……抱歉。”
心脏在这一刻开始狂跳,连血液都仿佛要逆流,千岛鹤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她用力地把手机贴紧了自己的耳朵,身上却已经颤抖了起来。
她听见了。
她听见了水无怜奈终于说出来的话——
“我很抱歉,我阻止不了……他的牺牲。”
血液就像是突然被冰封住了。
如坠冰窟。
*
被当做没有自我人格的怪物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萩原研二想。
至少可以在东窗事发之前,让组织里的其他人都降低对他的防备心。
不会有人去怀疑一个被洗脑的怪物的,由他来偷这份资料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哪怕他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那个基地门前,门口那些守卫也只会以为是睡美人又有了什么秘密指令,没敢深入查证就把他放进来了。
这个基地里的人其实并不算少,对于萩原研二来说,混进那个放着存有资料的电脑的档案室并不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反正睡美人如今已经不可能阻止他了,他大可打着睡美人的幌子,榨干他的最后一点价值。
在心中打着自己的算盘,萩原研二依旧维持着自己表面上那股冰冷且不近人情的表情,走向了组织基地中那条幽深的长廊。
灯光很亮。
他眯了一下自己紫色的眼睛,眼中不自觉地分泌出了一些生理盐水。
*
有时候想到萩原研二的身份,水无怜奈会突然觉得有些怜悯。
一个前途光明、意气风发的年轻警察,究竟是怎么落到组织手上,被组织洗脑成了一个没有自我人格的怪物的呢?
可是后来,对于萩原研二,水无怜奈更多的,是钦佩。
库拉索那次接受朗姆的命令,去日本公安窃取卧底名单,任务本不算是完全失败的。
只是她也算是洗脑实验的产物,对其他洗脑实验体并不会怀有太高的警惕心,再加上当时实在是被日本公安逼上绝路,迫不得已,库拉索便将名单交给了当时“正好”在那附近行动的“黑皮诺”。
那份名单是官方机构互相交流时交换的名单。基尔、雷司令、司陶特……太多卧底的名字都出现在其中。如果没有人阻止库拉索将这份名单传回组织,他们没有一个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所以萩原研二行动了。
他悄悄替换了那份名单,把卧底们的名字换了下去,而把一些真正恶事做尽的组织成员的代号换了上来。
他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后来,哪怕是和我们一起合作出任务时,”水无怜奈苦笑道,“他也永远会优先保护我们。开始时我还以为是他被洗脑后对组织格外忠心的缘故,后来我才发现,他甚至愿意为了救我们,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就像,这次一样。”
就算看清了朗姆的打算又如何,朗姆此举,是个阳谋。
卧底们不会因为知道了这会送上自己的性命而放弃偷走那份琴酒派的资料,哪怕前方是无可逆转的死路,那份资料的重要性也足以让他们殊死一搏。
他们必须为自己所处的阵营争取到那份资料。
为此,他们的性命可以成为棋盘上的棋子、赌局上的筹码,甚至是利益交换时轻轻提过一笔的名字。
如果萩原研二不出现的话,水无怜奈想,他们这一群卧底哪怕接到了来自他人的警告,也依旧会义无反顾地闯进那个基地,窃取那份资料。
——然后迎来属于自己的,悄无声息却又无比盛大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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